申屠枫拉开管念念的手,将一个小布袋交到她手上。
“这是我这些年打猎赚来的积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便拿去买。”
管念念一愣,盯着手中布袋。
她眨巴了下眼睛,拉开了布袋。
乖乖,里头全是银块。她再掂量掂量了这重量。
这少说也有五十两了吧……
申屠枫又从包里摸出了一张银票,递到管念念手中。
“这里还有一张银票,我一直没拿去兑换。”
管念念瞧着上头面额,这里又是三百两。
她呆滞的眨巴了下眼睛,这些银钱,在县城中置办一间不错的宅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她檀口一张,想问这话,却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这是,将家当都给我了?”
申屠枫嗯了一声,仿佛这事理所应当。
她莞尔一笑,打趣了一句:“就不怕我将银子都卷走了,闹得你人财两空?”
他冷哼了一声,手一抬,捏了捏她的脸。
“你试试。”
捏完了她这肉嘟嘟的脸颊,手却迟迟没放下来。
他黑眸中倒映着有些茫然无措的管念念。
她心头突地一跳,一见得他这神情,便暗暗呼了一句大事不妙。
脑瓜里也突然想起了申屠月白日给她看的那些画册……
“我……月信来了。”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话后,便推开了申屠枫,踢到鞋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被窝里。
眼睛一闭,俨然一副“我已经熟睡了”的形容。
申屠枫见得小媳妇儿这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妹妹白日里说什么?
他待人太凶了?
念念也是因为这个才恁地抗拒自己的吗?
他叹了一声,心头不是个滋味,掀开被子一角,也躺了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叫他小媳妇儿真心实意地同自己好。
念念心头砰砰乱跳,耳听得他平稳的呼吸声,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的春宫图画境。
越想,越叫她面红心跳。
若是当真要跟他过下去,这一步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当真要同他过下去吗?
翌日太阳高升,阳光普照大地。
管念念转醒时,申屠枫已经出门去了。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瞧着这一览无遗的屋子。
方才……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似乎发生在西厢?
红娘将她送进一间房中,含笑搡了她一把。
她站不住,撞进房中,撞到了房里头那人的胸膛上头。
她仰起面,竟见那人生了一张申屠枫的脸!只不过梦中的那人更像是个文弱书生。
那人握住了她的手。
灯下笑解香罗带,遮遮掩掩,换上了睡鞋。
她羞得满面通红,身子止不住的颤,心头想的却是《如梦令》的那阙词:
一夜雨狂云哄,浓兴不知宵永,露滴牡丹心,骨节酥融难动。情重,情重,都向华胥一梦。
“哎哟……”
彼时管念念回想起这个梦来,一张小脸又红又烫。
她怎么会梦到了《西厢记》了?
还把自己梦成了崔莺莺,申屠枫梦作了张生……
还……
唉!
定是申屠月那春宫图给闹的!
管念念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叫自己清醒清醒。
清醒罢了,她翻身下床,思及昨个儿申屠枫给自己的家当,便决意上县里走走。
他们所在的这稻花乡,是归着歙州管辖的。歙州上头,又所属徽州府。
巧的是歙州是个附郭县,是以徽州府衙亦是设立在此。
裘念云的父亲开国公,彼时便是徽州府巡按察院的御史。
而李浥尘父亲江东侯亦封地于此。李浥尘考了科举,如今是在歙州做知县。
是以,她对这歙州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她再以管念念的身份走到这歙州时,眼见得这集市喧嚣场景,心头不由得狠狠地一抽,道不明心头是什么滋味。
她轻叹了一声,正要打道回府之际,却路过了一间书肆。
匾额上烫金的四个大字在烈日下闪闪发光——松竹书肆。
她驻足倒也不是因为这间书肆如何,而是……
这里头那人,是她小姑?
“哟,嫂嫂,你也来了?”
申屠月忙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前。
管念念任她拉着,口中问道:“小姑这是来买书?”
申屠月笑而不语。
恰巧一位布衣手拿着一幅画卷抢进书肆来,直愣愣地便向书肆老板走了去。
管念念听得那布衣低声说道:“老板,您看这副王蜀宫……咳咳,图,如何?”
申屠月面上笑容更浓,朝那布衣努了努嘴,便悄声向管念念说道:
“嫂嫂,你瞧那人,他叫唐仲虎。昨个儿我给你瞧的《鸳鸯秘图》就是出自他的手。”
管念念蓦地想起画册上的景象,不由得朝唐仲虎望了一眼过去。
“他啊,原先去考科举,本是中了解元的,结果他那一场有考生作弊被逮了,连带着他也受了牵连。啧啧……”
申屠月一语未了,又眉飞色舞起来,拍了拍管念念的手,挤眉弄眼。
“嫂嫂啊,你们昨个儿……嗯?”
管念念大窘。一瞧小姑这神色,便知她是在问什么了!
“哎哟小姑……我……”
“怎的啦?”
“我没想好……”
“哎哟,嫂嫂,这种事,嘿嘿,我明白的。”
申屠月一脸“我都明白”的暧昧形容。
“你不明白……其实我……”管念念一咬牙,脱口而出道,“我不是管念念!”
“欸?”
申屠月眨巴了下眼睛,眼里满是茫然。
管念念一张脸苦了下来。
自个儿满腔的苦恼,便在这时一股脑倒了出来了。
“我……我实话同你说罢,我其实不是管念念。我是裘念云——不不,我是五年后的裘念云。我原是死了的,结果不知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庆和十年,成了管念念——”
“借尸还魂?”
有人惊喜地搭了一句茬。
“对!”
管念念狠狠一点头。
点完头了,这才发觉了不对,忙一扭头,便见得书肆老板那张惊喜交加的脸。
老板兀大星满眼放光,激动得两撇山羊胡都在抖。
“哎哟喂,这故事好!丫头,后头的事儿呢?”
兀大星已走到了管念念跟前,充满了期待地看着她。
“后头……”
管念念口一张,登时反应过来兀大星的意思后,又扁了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
兀大星大喜,双手一击,“哎哟喂,我就喜欢这种态度——编故事编得自己都信了!”
“……”
他道:“丫头啊,你识字不?”
说完又呵呵一笑,“你肯定是识的——你都说你是开国公家的小姐了,肯定是识字的!”
“丫头,你这么着,你将这故事写成话本子,我拿去瓦肆卖给那些说书的,你意下如何啊?”
什么跟什么啊……
管念念求助地看向了自家小姑。
谁知她小姑竟也是双眼放光地看向了兀大星。
言语中更是掩不住的欢喜。
“先说断,后不乱——这润笔怎么算?”
润笔,便是这写话本子的钱了。
……
管念念糊里糊涂地往家里回去。
脑子仍未转得过来——什么跟什么啊?
兀大星怎么将她说的真事儿当成了胡编乱造的故事了?
申屠月又怎么将嘴比脑子快的帮她应承下来要写话本?——她还稀里糊地答应了!
“哎哟……”
管念念一拍脑门,心头叫苦连天。
如是愁苦着,她走到了家门,正要开门,却发现这门竟然虚掩着!
她出门时没关吗?
正寻思着,里头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扁担宽板凳长,扁担想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偏不让扁担绑在那板凳上,到底扁担宽还是板凳长——欸!”
管念念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王小虎怎么又来了?!
他嘿然笑了两声:“就这一段!嘿,你小子要能背出来——欸,小爷我认作你爹!”
这玩的文字游戏抄便宜来了。
管念念听得里头有男孩脆生生地背了出来。
这声音竟是阿南!
王小虎听完直乐:“好儿子,叫爹!”
阿南竟也咯咯直乐,傻愣愣的跟着喊了一声:“爹!”
管念念一手扶着脸,一手推开门。
阿南乐乐呵呵的跑过来。
“舅娘!”
管念念摸着自己傻侄子的小脸。
“阿南,你有我家管钥啊?”
“对!”阿南一乐,便露出他还没长齐的牙齿来,“我娘说,舅舅舅娘若是没在家,就让我自己开门。”
“……”
阿南小嘴一扁:“阿娘每回去松竹书肆都不许我跟着,没劲!”
王小虎大笑了两声,手一挥,便赶人走了。
“好儿子,你回家去吧!我还有事跟你舅娘说。”
管念念恨恨瞪了王小虎一眼,一把拉过了阿南,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山匪啊!他同我说了。”
“那你还——”
“舅娘,我也想当山匪。”
阿南一双黑圆的眼睛亮极了,包子般的脸上满是真诚。
“……走。回家去!”
管念念头疼不已,一挥手,便将阿南推出了门。
顺带着,她还将门给拴上了。
王小虎又是止不住的乐。
管念念回身一瞪,“不许乐!”
“哈哈哈——嗝!”
王小虎立刻板起一张面孔来,单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一本正经地说道:“仙姑说不许乐,就不许乐。”
倒是管念念被他给逗乐了。
“说罢,又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