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面上立刻堆起了一脸的谄媚,凑到了管念念身边来,手跟着一抬,竖起大拇指来。
“仙姑啊,我想问问裘念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怎么她跟李浥尘吵架就罢了,我一来,也吵?好家伙,还拿棍子打我!”
王小虎说得委屈巴巴的。
管念念却听得笑脸盈盈的。
她记得她那时候刚出阁,气性大极了。
当时她跟李浥尘吵完架回娘家时,还在气头上,蓦地见着王小虎这厮闯进家门来,乌突突地又要拖她走,气得直拿瓷枕砸他,还放出狠话来——来一次,我打一次!
“仙姑你还笑。”
王小虎满面写着委屈,“我现今就琢磨着,要不要硬抢。她不依我对吧?老子明抢!将她从她开国公府的狗洞拖出来!”
“你敢!”
她急得直瞪向王小虎。
王小虎也瞪回来,干脆耍了个无赖。
“你不给我出主意,我就去抢人!”
无赖!
彻头彻尾的无赖!
“叩叩。”
有人推了推门。
彼时门闩横着,从外头推不开。
“念念,你在家吗?怎么将门拴着?”
管念念心头大震。
申屠枫竟回来了!
上回他见着王小虎就要赶她走,这次若是再给他见着……
管念念急得忙搡了一把王小虎。
“快从窗户跑!”
“我不!”
“你!上元节裘念云心情转好,会去街上玩儿。”
“念念!管念念!”
“砰砰——”
如今门外的申屠枫不是在推门了——而是一副要将这门拆了的架势!
“来了!”
管念念急匆匆地去开了门。
一见得申屠枫那张阴森的面孔,小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
“我方才睡觉呢。”
申屠枫目光在她面上转了转,不置可否,又抬眼向屋里望去。
管念念却只身挡住他,小手忽地拉住他的衣衫,踮起脚尖,便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口。
他只觉唇上一阵轻软触感。
还没回味过来,管念念便低下了头去。
她小手攥着他的衣衫,头虚虚靠着他的胸膛。
耳听得他乱了节拍的心跳声,她小脸早就纠结地皱成了一团。
申屠枫仍愣着。
方才发生了什么?
小媳妇儿亲了他?
真耶?梦耶?
“你……做什么?”
管念念小脸蹭的便红了。
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啊!
这等害臊的事她竟做得出来!
她狠狠地咬下了唇。
好半会,她才闷声道:“我……我想写话本。”
啊……她不提这茬了。
行吧。
申屠枫闷闷嗯了一声,拍拍怀中人的脑袋,道:“嗯,写吧。”
……
夜幕降临。
屋中烛光一豆。
申屠枫早已上床歇息了。
管念念坐在小桌前,执笔写着话本。
前世她听人说书倒是不少,这写话本还是头一回。
更何况,这还是写她自个儿的事。
她不由得一叹,抬眼瞄了眼躺在床上、呆望着房梁的申屠枫。
这人怎么听着她要写话本,半点惊讶也没有,甚至于连问也不问一句?
就这么漠不关心地睡了……
管念念咬了咬笔头。
跟着下笔写道:
却说那管今心重生而来,已有婚配。夫婿何人?山野屠夫是也。屠夫凶神恶煞,有倒把杨柳之势。管今心做人媳妇儿,学的是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屠夫娶媳妇儿,要的却是洗洗涮涮,织布耕田……
笔下又是一顿。
扫了一眼正卧在床榻上的申屠枫。
彼时申屠枫单手撑着后颈,望着这房梁,可未想到自己在媳妇儿笔下已成了十足的一个恶人形象。
他仍回味着今个儿下午小媳妇儿亲他的那一下。
这算不算是她不怕他的表现了呢?
或者进一步说,这算不算是她也有些喜欢自己的表现了呢?
管念念轻轻一叹。
心头想着,他又凭什么要关心她呢?
他所有的好都是给他媳妇儿管念念的,可不是她这个重生过来的赝品裘念云的。
她不由得一扁嘴,下笔匆匆写道: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管今心同申屠枫,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正写着,眼前忽然窜出一句话来:
武丰元年春,圣上废管皇后并将其打入冷宫,制诏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
武丰元年立夏,圣上下令将管氏制为人彘,浸泡酒缸。不过二月,管氏饿死清秋殿……
管氏……
也就是她了。
这番文字是她在《红尘遗事》里看来的。写这书的人叫红尘笑笑生。
管念念猜想,这个人多半是在朝为官的,又或者是打庙堂退下来的,不然对这朝堂之上,宫闱之内的事如何会这般清楚?
写得又是如此真实而血淋淋……
她心头忽然一阵悲戚。
又瞄了一眼正悠然躺在床榻上的申屠枫。
这个人将来竟然会这样对她……
他竟要将她做成人彘……
管念念忍不住打颤。
除却害怕之外,还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心酸。
“你怎的了?”
申屠枫扭回头来瞧他这小媳妇儿,不成想,竟发现她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而她这神情,分明是怆然的,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一般。
他忙做起身来,问道:“念念?”
她为着他这一声“念念”鼻子一酸,忙低垂下头,怕他见着自己红了眼眶。
念念啊。
可她不是念念,却还要遭念念的那份罪。
申屠枫忙下了床,趿着鞋朝她走来。
“你究竟怎么了?”
他作势要探过头来看她的话本。
管念念忙伸手,将上头文字挡了个严严实实。
申屠枫便叹了一声,皱眉道:“为这劳什子话本烦么?烦就不写了。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管念念仍是摇头。
他越是待她好,她心头便越是发涩。
如今分明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她偏偏能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来。
倒也可笑。
她余光瞥见一旁的砚台,轻声道:“没墨了。”
申屠枫也往砚台看去。
愣了愣,问:“烦的是没墨了吗?”
管念念也愣了愣,继而轻轻嗯了一声。
申屠枫如释重负,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真没出息。”
他一面说,一面又给管念念磨起墨来。
管念念望着他。
烛光映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瞧着也不那么骇人了。他低眼磨墨时,认真极了。
她不觉莞尔,柔声问道:“相公,你会写字吗?”
申屠枫磨墨的动作一顿,答道:“小时候爹娘教过。现在识字。但不常写了。字,于我也用不上。”
不知怎的,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不对。
似乎是有些怅然。
管念念又问:“这是以前留下的吗?”
“我爹留下的,没扔。你现今要写话本,便给你找出来了。”
管念念瞧向手中这支毛笔来——她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这支笔的不对来。
这支笔,像是她爹爹开国公常使的那一支。
开国公那时常常说道:“这宣城诸葛笔啊,可是珍宝!你知道这诸葛笔是什么吗?嘿嘿,白乐天曾作诗云: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为笔,千万毫中拣一毫,每年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
她那时听得似懂非懂,倒记住了这话最后那一句——紫豪之价如金贵!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跟着狐疑地看向了手中这支诸葛笔。
这一支像是像她爹爹常使的那一支,却显然不是。
眼前这一支显然有些年头了,笔杆上竟生了细小的霉点子。她手在这霉点子上摩挲了一番,这才发觉这笔杆子上头是刻了字的。
她凑上前一瞧,只见上头赫然刻着四个刚劲有力的字——
圣人不仁。
不知怎的,管念念瞧着这四个大字,忽地一激灵,像是妖精见了符咒一般的,竟叫她有些不敢直视这四个大字。
嗒一声,这支诸葛笔自她手中滑落。
她心有余悸,眨巴了下眼,问道:“公公这一支诸葛笔又是打哪儿来的?”
嗒一声。
申屠枫面容一沉,将墨块往砚台一扔,冷不丁的扫了管念念一眼。
“捡的。”
扔下这话,他一转身,大步流星就走了。
他这是……
生气了?
管念念又是眨巴了下眼睛。
吐出一口气来,低眼望了望他扔在砚台上的半块墨块。
这……
用的是徽墨吗?
管念念眉头微蹙,心头打鼓:公公莫不是个文人出身?又莫不是个富贵人家出身?
摇摇头,带着满腹疑团,管念念又执笔写了。
挥斥方遒直至夜深时候,她这才搁下了笔,揉了揉肩,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地往床边走去。
她爬上了床,将被子盖过脑袋,倒头便要睡。
模模糊糊感觉被子中有些动静,身子也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睁开眼,便对上了申屠枫那双黑亮的眼睛。
只愣了这么一瞬,她瞬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不由得一红,转了过去,低低说道:“我月信还未过去。”
“……”
申屠枫呼出了一口重气。
呼得管念念玉颈微微有些痒。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平躺了回去。
愣愣地望着房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眼前来来去去想起的都是他方才扔墨块的那一下子。
配合着烦扰他的,还有他妹妹的话:“你就是太凶了,跟谁都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形容来,嫂嫂能不怕吗?”
申屠枫哀怨的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