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申屠枫将她的话本子抢走了,如今她要写,还得拿新的纸张来。
彼时,午后时分,日头照进屋来,闹得人周身懒洋洋的。
管念念手肘撑着桌,单手托着下巴,琢磨着究竟该怎么去写。
怪力乱神……这该怎么写呢?
《西游记》便足够怪力乱神了,可人家那是神魔小说。她这个又该如何动笔才好?……
想到最后,她竟然又想到了申屠枫来。
一想到他,她便一脸的愁苦。
他又跟她生气了。他总是生气。
昨晚生了她一宿的气不说,今个儿一早也是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也不知他要气到什么时候去……
“仙姑!”
王小虎趴在窗框上,探出脑袋,一乐,露出两颗虎牙。
他眼珠子一转,落到她这纸笔上头。
“仙姑,你干嘛呢?”
管念念叹了一声:“写话本子呢。”
“哦!”王小虎嘴跟抹了蜜一样的,“话本我看过的!特别好看!仙姑你写得一定也特别好。”
管念念哑然失笑。
他还真是信口胡乱扯。
还看?他识字么?
“你瞧见了吗就胡乱夸?实话说罢,我写得不好。”
“谁说的?”
“书肆老板说的。”
王小虎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登时瞪得好比铜铃一般。
管念念被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王小虎道:“他竟这样没眼光!得亏还是书肆的老板,竟连这么大一个才女都瞧不出!”
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没事儿仙姑!将来我发达了,给你开个十七八个书肆,只卖你一人的书!”
管念念给他逗乐了。
她笑叹了一声,低头收拾自个儿的话本子。
这个王小虎,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直愣。
“说罢,又怎的了?裘家那大小姐,又将你撵出来了,是不是?”
“没呢!”
王小虎嘿然笑笑,面上竟露出了些羞涩的神情。
“她那颗榆木脑袋总算是想明白了!”
管念念手上动作一顿,隐隐察觉到不对来了。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李浥尘那厮真不行啊!想明白小爷我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那一个人!”
管念念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这……
跟前世的情况不一样啊!
王小虎憨笑道:“李浥尘那厮还来府上找过她几回,嘿嘿,她有脾气,就叫他吃闭门羹!她还应了我了,说上元节同我一起上街玩儿去。等上元节过了,她再想法子同李浥尘和离了。”
管念念整个脑子嗡地一下,空白一片。
上元节……
是了,上元节她是上街了。
可是——那不是同李浥尘一起吗?
李浥尘上元节当日来找她,又同她赔了个不是,她借着这台阶下了。
这节一过完,她也回了李府,安安分分地做起了她的少夫人来。
可如今王小虎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仙姑啊,我这里抄了几首诗,我到时候念给她听好不好?她最喜欢诗词了,可我又不懂得。嗨,我先给你念念啊。咳咳,双木非林,田下有心——这是相思。这句好不好?”
“或者是这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踟……”
王小虎拧眉瞪眼,瞅着字条上誊抄的诗词。
“搔首踟……踟……”
“踟蹰。”
管念念叹道。
王小虎惊喜不已:“哈!仙姑你怎么晓得?你是不是偷偷瞧我字条了?”
“王小虎,这诗词谁写给你的?”
王小虎道:“晓知冬啊!就那个胖冬瓜。嘿嘿,瞧不出来啊,他这大肥肚子里,不光是装了肉,还有点墨水的。”
他又将字条递给管念念。
“仙姑啊,你快帮我挑挑,我到时候给她念哪一首,哪一句好?”
管念念心烦意乱,推开了他的手,闷声道:“你自个儿问冬瓜去。”
“仙姑你——”
管念念不理他,站起了身,伸手便将他从窗框上推了出去。砰一声,将木窗关了个严实。
王小虎在外聒噪了几声,也终于走了。
屋中霎时阴暗一片。
管念念趴在桌上,琢磨着这事。
怎么会这样呢……
现今的裘念云又是存的一个什么心思?
“唉。”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与李浥尘的种种也扰得她心神不宁。
说到底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理儿,再则她同李浥尘那还是青梅竹马,同富贵,共患难的情分,今生……今生的“她”难道要同李浥尘掰了,转去同了王小虎好?
管念念平白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来。
若是前世的一切,今生都转变了……
蓦地,眼前浮现出了申屠枫的面容——那么这个人,那么她,将来又会是个什么形容?
越想越乱。
想到最后,她烦躁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同时也将这所有的罪过都一股脑地推到了申屠枫身上——
若不是他,她前世又怎么会那么潦倒,到最后还活活撑死了!
若不是他,她现今又怎么会重生到此,活生生遭这一份罪过?
气得她猛然抄起桌上那只紫豪,行云流水一般地便落笔写道:
却说那申屠风造反成功后,坐上龙椅还未有两日,便突然暴毙身亡了。
待他再睁开眼来时,竟然诡异地发觉,他竟回到了自个儿原先的破茅屋里!
他尚未回转过心神来,却见那门开了——他竟端着药碗走进屋来——是五年前的他!
五年前的申屠枫看着他,冷声说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被吓得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去,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了梳妆台前。
这一看!
镜子里那张管念念的脸没有丝毫血色!
——他,竟重生成了管念念。
……
“又在写?”
咕噜一声。
手中那只紫豪往这桌上一撞,直滚滚地滚到地上去了。
管念念做贼心虚,不敢去看申屠枫的脸,急忙弯下身子去捡紫豪,口里嘟囔了一句:“你回来了。”
申屠枫嗯了一声,向她走来,“又在写什么?”
“没什么!”
管念念吓得一激灵,急忙从书桌下钻了出来,扑通一声,双手紧紧按在了麻纸上头——乖乖,这写的要是被他看见了,那可了不得了。
“我……写着玩儿的……”
大概是心虚,这话说得都有些抖。
她小心抬了抬眼,瞄向申屠枫。
果不其然,这个小心眼的男人,脸又阴沉下来了。
她垂下眼帘,欲盖弥彰地说道:“我就是太无聊了,所以就爱瞎写。还有就是,小说话本子里的事儿都不能当真的。我这么写你也不是恼恨你……”
申屠枫冷哼了一声。
转过身去,走了。
扔下的那句话是:“你在写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当我很稀得看吗?”
笑话,他会想看?
是的,他真想看。
“唉。”
申屠枫看着铜盆里清水映出的自己那张棱角分明,略带凶相的脸,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
同床共寝的媳妇儿碰也碰不了。
她现今在写什么,也不给他看。
这哪里像是夫妻两口子?
从前他爹娘,素来和睦,即便是后来生了变故,也是伉俪情深。如今他妹妹妹夫,一对欢喜冤家,阿南都有六岁了。承欢膝下,好不快活!
唯独他和管念念……
他心头忽然一激灵,涌现出一个念头——她做甚一定要写那话本子?为了赚银子?可赚银子又是为什么?
他一颗心犹如被人扔进了海底一般的,捞也捞不起来了。
这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想要有底气的离开。
申屠枫捏紧了铜盆,转过身去,看了眼案桌前的管念念。
而彼时管念念,正抓着紫豪,苦思冥想着接下来的故事。
他既然说不稀得看了,那她可放心多了!
管念念轻轻一笑,明眸皓齿,虎牙分外可爱。
申屠枫也正是看到这一幕时,暗暗下定决心,即便她真想走,他也是不许的了。
他这点心思,管念念并没察觉到。
彼时她手执着紫豪,思如泉涌,越写越有劲。
打申屠枫这一桩事,又七转八弯地写到了王小虎同李浥尘身上,写到激动之时,她还忍不住莞尔一笑。
申屠枫卧在床榻上,听得她一声仿佛珍珠落玉盘的笑声,愤愤不平地翻了个身,面向了墙壁。
她又在笑什么!
她又在写什么?
……
“你、你这写的什么!”
翌日,管念念抱着自个儿的话本子,得得地又往松竹书肆跑去了。
不料,兀大星一瞧见这话本子,却是一副惊恐的形容,乃至于他捏着话本子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管念念忐忑不安,积攒了一晚上的信心,瞬间烟消云散。
“这……写的,话本子,我……”
“我知道你写的话本子!我问你写的什么故事!”
兀大星粗暴地打断了她。
她被他吓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真就这么差么……
兀大星急急问道:“你写的是申屠风在五年后造反成功,登上了皇帝?”
“……是。”
“然后他却又重生回了五年前,做了自己的——媳妇儿?!”
“……是。”
她又往后头退了一步。
“五年前的申屠风不知情,五年后的申屠风愁断肠?五年后的那个还一心要跑?五年前的那个一心要追?”
管念念不敢再答了。
羞得连连后退,只想离开。
谁知她方要踏出门槛,却被兀大星一把拽了回来。
兀大星面上的激动完全无法掩饰。
“太妙了!太妙了!这个故事太妙了!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