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沉。小路幽静。
管念念怅然望着天地,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去向。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裘念云!”
她想回头。下一刻又想起,她已经不是裘念云了——她是管念念。
她苦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身后那声“裘念云”却还没消散。待那人叫道第三声时,忽然改了口:“欸不对!是仙姑!”
说话间,王小虎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扯过了她的胳膊。
“欸仙姑,真是你啊!嗨,我这眼神儿,竟然把你看成是裘念云了,真是要死!不过仙姑,我告儿你啊,你这背影,还真有几分像裘念云——你见过她吗?她可漂亮了,跟仙子一样。”
管念念听得心头发涩,微微一低头,准备越过王小虎离开。
“欸你去哪儿?”
王小虎却忙跟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便停下,带有几分无奈地看着王小虎。
王小虎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嗫嚅了一句:“你这又是怎么了?”
管念念问道:“你专程来找我的?”
“嗯!”
“又是因为裘念云的事儿?”
“对!”
“你上次是不是没有将信带给李浥尘?”
“……是。”
管念念转身便走。
王小虎大骇,急急跟上去,跑到她身侧,忙不迭地向她解释这事儿。
“你做什么?生气啦?你压根不了解这事儿啊!我当时啊,一出来就撞上你家那汉子啦。嚯,你知道的,他五大三粗,一只手就能将我甩飞出去!然后你那封信啊,本在我手上,就这么被他抢走了。”
“不过话说,我倒是很意外啊——那莽夫竟然是识字儿的!我都不怎么认识呢。仙姑,你写的什么?让他看了很要紧吗?”
管念念忽然顿足,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王小虎这才意识到管念念的不对劲来。
她似乎……脸色有些难看啊。
“你,生病啦?”
“……”
“是申屠枫欺负你了吗?怎么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管念念轻轻一叹,语气很是无奈:“你方才说,他一只手就能将你甩飞出去。”
“那咱们也不能受这欺负啊!走,咱们找他去!”
说着话,王小虎拖过她的手腕,便要同她回家找申屠枫算账去。
管念念挣了挣,摇摇头,轻声道:“王小虎,我不想回家。”
…
申屠枫回到家时,管念念早已不见了踪影。
屋里,柴房——甚至于衣柜,床底,他都翻找了个遍,却连她半点影子都没找着!
“管念念!”
没有回音。
他心头一闷,忽然意识到了问题。
跑了?
她是跑了吗?去哪儿了?还回来吗?
他皱紧的眉头忍不住跳动。
脑海里浮现出管念念的音容相貌,然后嗡地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他踉跄了一步。
“怎的了?”
林婶子溜了过来,小心问着。
她一双眼睛往屋里头瞅着,似乎是要找一找管念念的身影。果不其然,管念念不在屋中。
申屠枫有几分疲倦地回头来。
“婶子,念念呢?”
这语气叫林婶子心头涌上一股愧疚。
心虚地眨巴了下眼睛,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谁知道呢?她不在家吗?”
申屠枫沉默。
周林氏磕着瓜子,扭着腰过来了,笑呵呵地说道:“哎哟,这是怎么了?新媳妇儿跑啦?”
她随手扔了瓜子壳,又笑道:“不过申屠大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老是想着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申屠枫道:“我想着谁,与你何干。”
林婶子拿胳膊肘捅了捅周林氏,啧了一声:“你又来说什么风凉话?说白了,你就是惦记着人家。”
周林氏哼了一声,索性直言不讳了。
“那又如何了?我男人死了,他婆娘跑了,我们又有什么不能好的?”
“谁说你男人死了!”
这声音——
周林氏心头大跳,急忙回头。
眼前那个衣衫破旧,胡子拉碴的男人,与她记忆中那个秀才书生分明就像是两个人,然而此时此刻,竟然出奇地融合在了一块儿!
他,沧桑了许多。
他,回来了。
周林氏热泪盈眶,急忙冲将过去,一把将那书生抱住,哭喊道:“你个没心肝的,竟还晓得回来!”
周秀才也回抱住她,语气却还是有些吃味:“呵,我不回来,你都要改嫁了。”
“我道你都死了!”周林氏气得直打他,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我……”
周秀才叹道:“说来话长,当年我去乡试,路上遇上了土匪,将我押去了山头当匪。后来辗转又被官府的人抓了……这几年境遇,一言难尽。总之,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周林氏泣不成声:“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林婶子又惊又喜,末了还觉得有几分唏嘘,瞥了一眼申屠枫,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那话儿怎么说来着——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呐!”
申屠枫心烦意乱,将门一摔。
欢喜与久别重逢都被关在了门外。屋里,只是寂寥。
呵!走?走便走罢!
她有骨气的,一辈子都别回来!
这念头刚窜出来,他不禁又想到,她走去哪儿了?她又能去哪儿?去找李浥尘吗?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心头不由得一寒。
瞬即想到的却是他当初跪在管父管母跟前,向他们保证的话:
“我今后定当尽我所能,护念念周全。念念在,我在。念念亡,我亡。”
她是回娘家了吗?
“哥!哥!你在家吗?”
申屠月在外擂门。
“你看到我儿子了吗?”
申屠枫打开门。
“你看到我媳妇儿了吗?”
申屠月急得跺脚,“我儿子丢啦!”
申屠枫木然道:“我媳妇儿也丢了。”
……
“我当年啊,就是这么跟我爹走散的。”
山上,晓知冬如是跟山中兄弟说道。
胖大海听他这个故事早已听了百八十遍了,呵呵一乐,揶揄道:“哦,你有爹有娘嘛,只不过找不到了,对吧?”
晓知冬点头如捣蒜。
“多新鲜呐,这里哪个兄弟没爹没娘的?实话说,有爹有娘的谁还来当匪?”
“哪能一样嘛!”晓知冬急道,“老大说要帮我找到我爹的。”
“你信他?老大放过的屁比他说过的话还多!”
坐在山洞里头的王小虎一听得这话,老大的不乐意了。
他原本将管念念领到山洞来,见她满脸愁容,便一直给她说小笑话想逗她开心来着。
可他这十六年积攒了的笑话都快说尽了,也不见眼前这人乐一声,正烦躁呢,便听得晓知冬和胖大海正坐在山洞口侃大山。
胖大海还说什么“老大放过的屁比他说过的话还多”。
王小虎啧了一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话?——屁!我什么时候放过屁!”
这两个混蛋,都把他气糊涂了!
王小虎烦躁地一起身,疾步朝洞口走去,冲着晓知冬挥了挥手。
“冬瓜,你去,给里头那娘们讲点笑话,逗她乐。”
晓知冬一头雾水,挠挠头:“老大,我不会讲笑话啊!”
王小虎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晓知冬:“你,不会讲笑话?”
“对啊!”
“你那个,打小跟你那什么皇叔老爹走丢的笑话不是讲的挺好的嘛?”
“……老大,那是真事儿。”
“得得得。”王小虎烦躁地挥了挥手,“崩管真事儿假事儿,你去说给她听,逗得她乐,就成了!”
晓知冬没动。
他想再解释一下,还想问一问王小虎,说好的要帮他找他爹什么时候才会行动。
“去啊!傻愣着做什么啊!”
王小虎朝晓知冬那屁股踹了一脚,跟着大手一推,将他推进了山洞中去。
山洞内,管念念正怔怔出神。
一股茫然不知前路如何的感觉,纠缠着她。
她从前是裘念云,现今是管念念。从前那一世已经过去了,今后这一世她又该怎么去过才好?
只不过从前……从前那一世又真的过得去吗?
管念念想到了李浥尘。
不知他现今如何了,也不知他同那个裘念云过得如何了……
“管姑娘。”
晓知冬慢吞吞地走进来。
管念念抬眼看他,吓一跳。晓知冬较之她上回见时,又胖了一圈,脸又圆润了些许,一乐,双下巴也出来了。
晓知冬憨笑地坐到了管念念对面,道:“我来给你讲个笑话……不,真事儿,我自个儿的真事儿。”
管念念幽幽一叹:“我也有一样真事儿想说。”
“我爹啊,可厉害了,皇帝老儿都得管他叫一声叔。”
“我爹啊,也是朝里有脸面的人,是开国公。”
“可惜,我五岁的时候跟我爹走散了。”
“我……我二十岁的时候,也跟我爹走散了。”
“唉,我现今只能来做个山匪了。”
“唉,我现今只能做个无家可归的村女了。”
两人自怜自艾,自说自话,竟出奇地说到了一块儿去!
王小虎在山洞口听着,一头雾水,低声骂道:“这小老弟在说什么呢?我叫他去给那傻婆娘解闷,他怎么还把人说疯了!”
胖大海嘿然一乐,在一旁说了句风凉话:“嘿嘿,这好好的两个人,说疯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