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安听了石晓晖的干咳，心头有些恼火，却笑着说：“石经理的嗓子，是不是不滋润啊？那就用蒋经理的红酒润一润吧。”
石晓晖呼地站起来，带着一股怒火，却也是笑着说：“我来帮她喝，不要总是拿女人开玩笑，太过分就不好了。”说着伸手拿过蒋梦颖的红酒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仰脖一干而尽。
蒋梦颖端起饮料杯站起来，对周德安说：“周董事长，我们东山农业公司的人，敬一下县高管吧。”
朱为仁宋宏星等人也站起来，朱为仁纠正说：“我们是县里来的高管，而不是县高管，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大家就笑，然后碰杯，喝酒，再坐下来吃菜。接下来就轮番互敬，气氛不冷不热，吃到八点半，酒宴结束。大家纷纷离席，刘宏波忙着让厂办公室主任包小滢，给住在这里的高管和嘉宾分发房卡。
发到蒋梦颖的时候，蒋梦颖拿眼睛来看石晓晖。石晓晖态度坚决地说：“我们回去，只有十多公里路，一会儿就到了。”
周德安走过来对蒋梦颖说：“蒋经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他跟蒋梦颖贴得很近，声音也低柔，像在说悄悄话。蒋梦颖有些不好意思拂周德安的好意，就站在那里犹豫。
周德安见她犹豫，把身体贴上去，附耳对她说：“住在这里，厂里还有红包。”
蒋梦颖心头一跳，闪开身子，抬眼来看石晓晖。
石晓晖就走上来，当着周德安的面说：“蒋经理，你没有喝酒，可以开车的。走吧，我们回去。周董事长喝了酒，就住在这里吧。”
蒋梦颖这才对周德安说：“那周董事长，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住在这里。”说着昂首挺胸地跟着石晓晖走出来。
他们见刘宏波在安排县里来的高管住宿，就没有去跟他们打招呼，快步从楼梯上走下去。车子开离宾馆，石晓晖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饭局，我觉得不太正常。”
蒋梦颖告诉他：“刚才周董事长悄悄跟我说，住在这里，厂里还要发红包。”
石晓晖在后排坐直身子：“还有红包？怪不得他们都要住在这里的。造纸厂会发多大的红包？”
蒋梦颖说：“我们没有住过，谁知道？”
“不管多少钱，厂里给赴宴的人发红包，就是不正常。”石晓晖沉吟着说，“他们为什么要发红包？每次都发吗？”
蒋梦颖不知道，就不吱声。车子开到生活区门口，门口的两个保安，朝站在门外的几个农民模样的人挥挥手，把他们赶开，才用手里的摇控器打开伸缩门。
石晓晖看到大门外站着四五个农民，就敏感地说：“他们站在那里干什么？”
蒋梦颖透过车窗朝他们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石晓晖对她说：“蒋经理，你把车窗摇下来，我来问一下他们。”
蒋梦颖降下车窗，把车子慢慢开到他们的身边停下来。石晓晖把头伸出车窗，问站在水泥路右侧的一个中年农民：“老乡，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中年农民低头看着他说：“我们听说，今天县里来了好几个高管，就想来找他们，反映一个环保问题。”
石晓晖心头一跳，他看了蒋梦颖一眼，轻声追问：“什么环保问题？你跟我说吧。”
中年农民疑惑地打量着他，不相信地往后退着，不肯说。
蒋梦颖把头往右侧伸过来，对那个农民说：“老乡，他是东山农业公司管环保的副经理，我是新来的经理，你就跟我们说吧。”
一群农民听她这样说，都围过来朝车内看。那个中年农妇打量着蒋梦颖，也是疑惑地摇着头说：“你们两个年轻人，都像新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是经理，副经理呢？不要哄我们了，你们走吧。我们再等一会，等不到，明天早晨再来等。”
石晓晖连忙推开车门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拿给那个矮个子中年农民看：“老乡，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东山农业公司副经理。你说，是不是造纸厂有污染？”
矮个子中年农民憨厚地点点头，说：“是的，造纸厂一直把废水排到我们的稻田里。”
“什么？”石晓晖震惊了，“把废水排到你们的稻田里，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憨厚农民说，“已经排了两三年了，我们也向村里和镇上反映过，可是两级干部都说，这是经过处理的废水，是没有毒的。”
石晓晖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这是真的吗？”他去看旁边几个农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个高条子农妇说，“他们说没有毒，可是我们闻着，这水是有气味的，还有发黄的颜色，怎么没有毒啊？”
“这是一个大问题。”石晓晖心里有些紧张，他问矮个子憨厚农民，“你叫什么名字？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明天一早，你带我去看一下排水口，行吗？”
“我叫黄卫星，我的手机号码是。”他没有犹豫，就把名字和手机号码报给石晓晖，“我反正是农民，不怕他们把我怎么样。我看电视里都说要环保，环保，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没人管了呢？”
石晓晖看着这些淳朴的农民，心里有些感动。这些底层的老百姓，是多么善良正直啊。虽然他们贫穷。你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还有脸上的皱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经济状况。
黄卫星又说：“这个水浇出来的麦子，水稻什么的农作物，我们自已也不敢吃，都卖到外地去了。可我们不能害人家啊，对吧？再说，这水流到地里，渗到水里，不也要给我们带来污染吗？”
石晓晖激动地上前抓住黄卫星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这件事，不管遭遇什么情况，我都会管到底的，你们放心。”
石晓晖坐进车子，正要让蒋梦颖把车子开出去，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就把头伸出车窗，对黄卫星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这事你们要保密，不要让厂里人知道。”
黄卫星说：“他们这是违法排放废水，我们不怕。”
石晓晖还是劝他们说：“你们是好心，但也要懂得自保，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明天早上，我们不要到这里碰头，你看到哪里碰头好？我七点半就能赶到这里。”
黄卫星想了一下，说：“那就到东南角的那个路口碰头吧，我七点半在那里等你。”
这样说好，石晓晖才让蒋梦颖把车子开出去。一会儿开到镇农业公司，蒋梦颖把车子在办公楼前面的停车场上停好，出来对石晓晖说：“石经理，我们上去坐一会吧。”
石晓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搔着头皮说：“已经快九点半了，你还不休息？”
他也想跟蒋梦颖多呆一会。可现在他有了女朋友，再说公司里的男人都在盯着蒋梦颖，他得注意影响，不能跟她走得太近，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否则就会很被动。这样想着，他就坚持回宿舍，没有跟蒋梦颖到办公室里去。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石晓晖起床后找了一个饮料瓶，下楼开着车子朝东阳造纸厂方向赶。赶到那个路口是七点一刻，他提前了一刻钟。
石晓晖想观察好排水口，了解一下有关情况，正好在上午的镇班子会上提出来。这是一件环保方面的大事，一定要引起有关高管的高度重视，及时解决造纸厂的污染问题。否则就是严重的失职，就是对国家和人民的不负责任。
黄卫星已经等在那个路口了，他孤伶伶地立在清早的凉风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石晓晖将车子开过去，在他身边停下来：“黄卫星，你好早啊。”
黄卫星拉开车门坐进去，掉头看着石晓晖说：“石经理，你很准时。走吧，你往那里开。”
石晓晖就把车子开出去，朝他指的方向开。
黄卫星说：“你把车子开到我家场院上，我们走着去。开车去排水口，车子开不进去，也容易被他们发现。”
石晓晖说：“好的，你想到很周到。”然后就跟他讨起近乎来，问，“你几岁了？”
黄卫星掉头看他说：“你猜猜看，我几岁？”
石晓晖掉头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想着说：“你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他尽量往年轻里说，没有人喜欢说他年纪大。
黄卫星一听，嘿嘿地直笑：“没有那么大的，我只有三十五岁。”
“啊？”石晓晖惊讶地掉头再去看他，真的发觉他其实没有那么老。
黄卫星笑着说：“我们农民就是显老，辛苦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没有好吃，也可能与环境有关。”
石晓晖点点头说：“嗯，说得有道理。”
一会儿就开到黄卫星家的场院上。他家是三间平房，条件不是很好。石晓晖只是到他家门口看了一下，就从车子里拿出那个饮料瓶，跟着他从一条小路往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