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老,请神女回归
以安2019-09-02 15:2721,739

  1、

  南渚喜欢在Seven把自己关在录音间写歌的时候跑出来,独自在小区里散步,今天也不例外。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短促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如今那芭蕉叶的深处残留的雨露大概便是它曾经来过的证明,她凑上前,调皮地从芭蕉叶的底部往上轻轻捅了捅,那露珠便像雨水似的从叶尖哗啦啦地滑落,隐没在了草丛里,有芳草的清香随着蒸腾的微暖的空气飘进了她的鼻子。

  深呼吸,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葱郁美好,她不禁开始想象以后与Seven两人带着孩子在草丛里玩耍的画面,孩子天真的笑闹声在她脑中回荡,令她逸出一缕微笑。

  然而这样的美好未能持续太久,一阵故意为之的干咳声打断了她的冥思。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身穿白袍、身材挺拔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离她两三米的地方。他脸上戴着一副龙纹新品太阳眼镜,腰间绑着金边刺绣的白色宽腰带,远看就像是从中古画卷中走出来的智者。

  这个人,她认识,也因此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来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中气十足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小渚,好久不见。”

  “尤里长老。”

  南渚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她努力克制内心想要逃跑的冲动,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既然连四大长老之中最尊贵的尤里长老都亲自出马了,那么无论她逃到天岸海角也是躲不开的了。

  尤里长老嘴角微微上勾,缓缓朝她走近。

  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即便已经七十高寿,乍看起来也就像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温暖而深具力量,“你无需惊慌,我不是来绑你回去的,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她沉默不语。

  他从长袍的隐形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手机,打开其中的一个视频录像,交给她。

  视频里的某些画面她曾经在大韩般空的飞机上见过,还有一些更加惨烈的画面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其中不乏她所熟悉的身影——老帝斯爸爸,他被突如其来的滑坡掩埋了,族人们千辛万苦才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出来,帝克却只说他生病了……

  他一定知道真相,只是不想让她自责才选择了隐瞒。

  她眼角的泪无声地滑落,哽咽着看完了视频内容。

  尤里长老掏出一个纯白的丝绸帕子递给她,语气里有着一丝迫切:“小渚,你身为神音一族的神女,充当着神与人类的沟通桥梁,只有你能挽救克里特岛千千万万的民众。”

  “我……”她陷入了进退两难中。

  “我知道你在这里有了爱人,只要你愿意回到克里特岛,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收拾好这里的一切。”

  “我知道了。”

  尤里长老似乎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显得有些惊讶。

  他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你是说,你答应跟我回去?”

  “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她扯出一抹凄美的笑容,眼神空洞,就像被抽离了生命的瓷娃娃,只稍一推就会碎裂。

  “孩子,我真的不想为难你,更不愿意看着你亲手毁掉本该属于你的幸福,但你是神音一族的神女啊……如果我们有第二个人选可以胜任这个神职,我绝对不会来这请求你。”

  “我明白,我都明白,那是我的职责,此生无法逃避的职责!”

  “等你收拾好了,告诉帝克,我随时来恭迎你回岛。”尤里长老墨镜之下眸光波动,内心也颇为纠结,如果不是退无可退,他也不想成为毁人幸福的刽子手。

  “对不起,小渚,难为你了。”

  “长老,错不在您,是我当初就不应该逃离克里特岛,如果没有遇上他,我就不会像此刻这般心痛。”

  她泪流满面,声音里难掩内心深处的痛楚,但仍坚强地挺直了身躯,不卑不亢地说着与人无尤的话,这点尤其令长老感到敬佩。

  等到长老远去,她才不支地瘫倒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帝克就站在她身后,默默地陪伴着她,直到她哭累了,他才走上前去,轻柔地抚摸她的秀发,带着一丝心疼,问道:“为什么要答应尤里长老回岛上去呢?”

  “帝斯爸爸都已经变成那样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

  “老帝斯还活得好好的呢。”

  “可是他差一点就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离开克里特岛,神明就不会降下那么多天灾,对吗?帝克,都是因为我!”她充满了自责,许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帝克刚替她把眼角的泪拭去,偌大的泪珠就又滑落下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那是老一辈迷信的观点,克里特岛承载了太多游客,他们在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也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破坏,所以才会产生天灾。妹妹,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肩上,你扛不起的。”他努力想劝她改变主意,哪怕她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会令他备感心痛,可至少,她是幸福的!

  只要她幸福,对他来说就够了!

  “妹妹,你想过吗?你走了,Seven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失神地摇着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你要跟他分手吗?当你回到克里特岛,也许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你生是神女,死了也是!只有下一任神女诞生,你才有机会卸下肩头重担,可你也知道,神音一首先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女婴出生了……即便立马有新生女婴,你也要等她长大懂事……妹妹,听话,为了自己的幸福就再自私一次,我会帮你逃走……”

  “帝克,不,我不会再逃了。”她的眼神绝望而又坚毅,握住哥哥的手,告诉他,“也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但是,我希望他能把我忘了,他有权利拥有幸福的未来,你帮帮我!”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让我想想……”她陷入了痛苦而又挣扎的思考。

  没有一个人愿意亲手将心爱的人从自己身边推开,但爱他的心战胜了她内心的恐惧与痛苦,她开始思索着怎样将自己彻底从Seven的心中拔除……他爱她那么深,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2、

  奥林匹克运动馆主场馆内。

  君灿随手将一只篮球砸向了Seven,如他所料,Seven完全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等被球砸中了之后,好半晌才伸手摸了摸被砸中的脑袋,问跃下舞台来到他面前的君灿:“干吗?”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你来排练什么都不干,光坐在这发呆,几个意思?”

  “没什么。”

  “跟南渚闹别扭了?”

  他一语中的,Seven脸色微微一变,露出苦恼的神情,向相对他而言经验老道的君灿求助:“你说,我这两天也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她突然就对我爱搭不理的,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居然干脆发起呆来,这是什么情况?”

  “完了,完了!”君灿一副Seven要代志大条的样,直言他要完蛋了。

  “什么意思?!”

  “南渚一定是发现你太无趣了,所以对你的兴趣骤减,你离失恋不远了,兄弟。”

  “少乌鸦嘴!”Seven冲他翻了个白眼,弯腰捡起脚边的篮球,在食指尖上转动起来,随口问,“Leo那小子又跑去哪了?”

  “他还能干嘛!陪女朋友做义工咯!”

  “这样啊,我想我也应该多花一点时间陪女朋友,今天的排练到此为止,回头再联系。”他像是突然开了窍,边掏出电话拨给南渚,边将篮球丢还给君灿。

  君灿接过球,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聊地做了几个带球动作之后,将球甩到一边,干脆也找女朋友去。这场半个月后即将开唱的演唱会波折不断,三人合体排练的次数少之又少,好在他们有超高的默契度,就算在台上出什么小问题也总有办法补救,演唱会……应该没问题!

  Seven并没有直接去龙纹所在的华林路接南渚,而是先拐到了姐姐开的花店。

  花店的兼职生小妹知道他是老板的弟弟,跟他打了声打呼便由着他自己去选花。

  Seven一眼就看中了百花丛中那几株淡绿色的洋桔梗,指着它,问兼职生:“它的花语是什么?”

  “真诚不变的爱、纯洁、无邪。”

  “太好了!你帮我包得清新素雅一些。”他抽了一大把洋桔梗,将它递给兼职生。

  兼职生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动作熟练地选取了一张米白色的纸,与另一张淡黄色的网纹草纸一起将花包了起来,用拉菲草扎了个漂亮的结,小声地问:“您这是要向南小姐求婚吗?”

  “你的提议值得考虑。”他神秘地笑答。

  将洋桔梗搁置在副驾驶座之后,他驱车前往华林路。

  当他怀揣着喜悦的心,哼着梦中的小调,抱着洋桔梗,神清气爽地踏上龙纹一.号店的台阶时,他万万想不到,等待他的竟然是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心爱的女人被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搂在怀里,那男人分明瞧见了他,不知是挑衅还是为了什么,竟然还低头亲吻怀里的她的脸颊。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她的嘴里逸出,他呆愣在原地,脚底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再挪动半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米,但他却觉得遥不可及!

  “南渚……”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相拥着的两人。

  南渚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从那个男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火速推开了那个男人,试图向他解释:“你误会了,我们……”

  “你们?”

  “我们是……”她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的眼。

  他的眼中波澜起伏,除了无法相信亲眼所看到的,更无法相信南渚眼中的那抹愧疚,那代表她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如若不然,又会因何露出那般难堪的表情呢?

  那个男人主动上前拥紧了南渚,对Seven说:“我叫帝克,我跟南渚是从小一起在克里特岛长大的青梅竹马,先前因为一些误会导致我们分开了一阵子,我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了,我们之间重归于好。这段日子有劳你对她多方照顾,就当是我欠你的人情。”

  Seven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他怔怔地望着南渚,而她则一味地低着头。

  “南渚,他说的话是真的吗?”他只好亲口向她求证。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脸上堆满了歉疚,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的对,原本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彻底忘记了,可是前几天当他站在我面前,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对不起你,Seven,我以为我拥有了你的爱就不会再想着他了……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能原谅我吗?我们重新做回朋友……”

  “你在开玩笑吗?”他扯出一抹像极了哭的笑容,像在质问她,更像在质问自己,“覆水难收,你对我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死也不会相信的!

  但她却说:“并不是假的,但我心中最爱的人是帝克,一直以来都是他,对不起,Seven,我不应该给你幸福的假象,我是一个坏女人。”

  她说着,眼泪悄然滑出了眼眶,有那么一瞬,她好想背弃自己的承诺,投奔向他的怀抱,将一切实情告诉他,只希望他不要因她而承受痛苦,是帝克拉住了她,他手臂的力量仿佛在说:“只差一步了,只要再狠一狠心,彻底将他的心伤透了,他便会主动将她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她转身将脑袋埋进了帝克的胸膛,不敢再去看Seven绝望的眼神。

  洋桔梗从他的手中脱落,轻轻地摔在了青石台阶上。

  他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泛着泪光,缓缓说道:“不管你离开我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你是否真心爱过我,但我爱你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说罢,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远。

  帝克在她耳边低声说:“他已经走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崩溃地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遗落的洋桔梗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哀伤,花瓣应声而落。

  3、

  Seven站在家门口,看着灰蓝色的外墙,眼中尽是南渚轻快地跳上台阶,边念着12356边输入密码解锁开门的景象,她总是嫌他慢吞吞地,开完门又跑回来拉着他上台阶。

  草丛里传来虫子的鸣唱声,如果她听到了,一定会兴奋地跑过去在草丛里翻找一番,找不到虫子时,她会一脸失落地回到他身边,嘟着嘴,骂虫子不识实务,不肯出来见见她。

  他才认识她多久?她却已经与他的生活融为了一体。

  他看到每一样东西都会想到她,每想到她心就会被狠狠地揪痛,然而他此刻想得最多的不是为什么她要跟那个叫帝克的男人一起走,而是她究竟要过多久才会回到他身边?

  是的,虽然她掩饰得很好,说得就像真的一样,但他却从她的泪水里看出她在撒谎。

  他走到门口,用指纹开了门。

  灯光亮点的一刹那,砰地一声响,姐姐与姐夫捧着大把粉红玫瑰出现在他面前,彩炮拉出的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发上、鼻梁上,他默默地将它们拨了开来。

  “厚珉,听说你向小渚求婚了,怎么样?她一定答应你了吧?”李秀毓特地跑来,兴奋地边说边朝门外张望,半晌也不见南渚的身影,而弟弟又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她连忙问,“小渚呢?她不肯答应嫁给你吗?那也该跟你一起回来呀,求婚这种事一次不成,下次再接再厉,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老婆,你弟弟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姐夫的工作是考古,凡事观察入微,率先发现了Seven不对劲,拉着老婆到一旁去咬耳朵。

  李秀毓也觉得弟弟平静得太不寻常了!

  正常人求婚失败了少不了哀声叹气,她试探地问:“厚珉,你想不想来点酒精麻醉一下自己?”

  “不用了姐姐,我没事,南渚近期不会回来了,这事你们暂时不要让爸妈知道,以免他们担心。”

  “呃,这么大的事我不确定能不能瞒得住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弟弟既不哀声叹气也不哭闹买醉,实在不像是一个求婚失败的人,南渚甚至都不回来了,他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老公,怎么办?”

  “咱们先回去吧,我想,厚珉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姐夫拍了拍他的肩,拉着忧心忡忡的老婆往外走去,都怪多嘴的兼职生告诉他们厚珉带着花求婚去了,害得他老婆月子也不好好坐,非要跑过来恭喜他们,结果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夜深人静,Seven独自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月光映照之下的后花园,南渚最喜欢坐在走廊边,光着脚丫子踢着草,哼着莫名的小调,一见着他就朝他招手。

  他情不自禁地走她走去,挨着她坐下,学她的样子,哼起了歌。

  阳光下仿佛看得见音符在草尖跃动。

  风吹在脸上有些许凉意,更深露重,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廊沿,除他以外,家里空无一人,不再有那道聘婷的身影,不再有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南渚,你要多久才会回来呢?”

  他仰望着朦胧的月华,发出一个无人能解的疑问。

  4、

  奥林匹克运动馆里传来哒哒哒的运球声。

  君灿从Leo手中将球截了下来,一个假动作闪过了Leo的盖帽,轻巧地转身,退到三分线外,足尖轻点,整个人轻盈地跃起,球从手中扔了出去,一道完美抛物线从空中滑过,咚地一声响——球进了!

  “我去!有没有搞错!又被你进球了!”

  “你的实力太弱了,跟你打球真没意思啊。”君灿进了球,反倒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叹道,“这世上能称得上我的对手的人还有出生呢!”

  “少来,上回Seven就从你手中截走了球,还进了三分。”

  “那是我给他放了水。”

  “那你怎么不给我放点水?至少让我进一次三分球吧?!”Leo将球狠狠地砸向篮框结果却被弹了回来,滚回他的脚边,似在嘲笑它的烂球技。

  他有些恼火地哼哼:“那小子一整周都窝在家里,准备把自己搞发霉了好生蘑菇吗?”

  “你不知道南渚跟他分手了吗?”

  “我当然知道!”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分手的隔天一大早,龙纹的助理就偷偷跟他说了。

  他们亲眼看到南渚跟另一个男人亲密相拥,而且还当面狠狠甩了Seven。

  君灿用食指戳了戳球,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对Leo勾了勾手指头,突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我记得你叔叔有一个特长。”

  “是什么?”

  “找人。”

  “那倒是,我每次找不到音羽的时候都会找他……”Leo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问,“你该不会是想叫Eric帮忙找南渚吧?你刚才被球撞到脑袋了吗?怎么突然傻了?南渚没有消失,她还在龙纹忙着后续工作呢!”

  “你以为我是你吗?!”君灿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我要他把南渚每天的行踪、见过的人、甚至是说过的话全都查出来。”

  “问题是Eric不是这么有空的人啊,最近连我也找不到他,貌似在忙什么大案子!”

  “如果我没记错,你女朋友在侦探事务所上班,我相信Eric能做到的事,那里的社长也能办到。”

  “是吗?华仔只是个游戏宅……”

  “那是在你看来,在我看来,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曾经在Leo家见过那个男人,虽然他伪装出一副邋遢无用的模样,但偶尔一闪而过的睿智的眼神出卖了他。

  “好吧,我会去找他的,但你要查南渚的行踪做什么?”

  “这种烧脑的事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所以我为什么要浪费口水跟你说呢?”君灿的话毫无漏洞,但满满全是坑,每一句都在说他是草包嘛!

  Leo不满地嘀咕两声,倒也懒得跟他拌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让Seven振作起来,走出家门,如果君灿的办法真的能起到作用,就让他说几句又能怎样,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5、

  天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遮盖住了半边天。

  Seven坐在后花园中央中一把印尼藤编织而成的靠背椅上,他身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台投影机,影像投在房子背面的墙上,声音不知道是被他有意还是无意地关闭了,只有影像在墙面上流动着。

  他就这么待着,直到夜幕降临。

  一滴雨落在了他的额间,紧接着是细细密密的雨洋洋洒洒地落下,他不避不躲,就这么承接越发大颗的雨珠。

  雨幕大到遮挡住了投影机射出的光线,影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眨了眨眼睛,水滴沿着他的眼角滑落,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亦或是泪。

  不远处邻居家的玫瑰园里,有两道人影已在那里停驻许久。

  看着大雨击打在Seven身上,他却无动于衷,南渚难过地捂住嘴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只有十来二十米,她怕自己的哭声会传到他的耳中,怕他回过头来看她。

  帝克眼睁睁看着妹妹身陷痛苦的泥沼,不忍心之余又苦于自己帮不上她任何忙。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行拉她离开。

  6、

  半夜时分,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总算停了。

  南渚趁帝克睡着了,悄悄溜到Seven家的后花园,那里除了被大雨淋si的印尼藤椅以及仍在放映中的投影机,并不见Seven他人,她于是又绕到前门观望,屋里黑灯瞎火的,他已经睡着了还是出去了?

  她盯着密码锁看了半天,终于还是输入了12356,门应声而开。

  她怕万一他在家,突然亮起的灯会引起他的注意,连忙扑到玄关墙边按下手动开关键,在大厅的灯亮起之前先行关闭,这样一来,她就得就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摸索着墙而行。

  好在她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家具的摆设都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轻巧地避开厅中央的沙发,本想偷摸地推开录音室——那是他最常待的地方,可脚下一踉跄,她狠狠地向前撞去,眼看就要撞到那架墨绿色的三角钢琴了,她急忙灵巧地旋转身子,倒在了琴旁的地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她害怕万一Seven还没睡着会因这动静出来查看,连忙爬到沙发边上躲起来。

  好半晌也不见屋里有任何动静,她才放心地站起来,四下张望,走廊边的落地窗开着,夜风吹动白色的窗帘,光影随之而动,将原本的阴影处照亮了大半。

  她的视线被熟悉的轮廓吸引住,一脸惊恐地低呼一声:“Seven!”

  他倒在落地窗旁的地上,蜷缩着身子,随着窗帘的光影变幻,他的身影再度被阴暗所包围。

  她的叫唤声只引起他细微的呻.吟声,她感到有些不对劲,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将窗帘拉开,借着月光看清浑身si透的他。

  他眉头深锁,双目紧闭,嘴里含糊不清地叨念着。

  她知道那是在喊她的名。

  她不知道此刻的他是有几分清醒还是完全陷入了潮si、抑郁的梦乡。

  她怕他着凉,愣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背到了楼上的卧室里。

  他倒在地毯上,感觉到几分寒意,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忙将他身上的T恤脱掉,跑到洗手间拿了干净的浴巾帮他擦拭完上半身之后,又努力解开裤子的纽扣,把长裤剥了下来。

  “好吧,我必须承认,你就算是这么昏睡着,也依然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她费劲地将他挪到床.上,盖上被子之后,和衣躺在他身边,轻轻撩开垂落在眼皮上的黑色微卷的发,在手指尖细细缠绕。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将发烫的脑袋贴在她的脸边,那异乎寻常的高温令她惊呼出声:“你在发烧!天啦!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她连忙又下床四处寻找医药箱,找了半天总算在书房的角落里找到,从里头拿了一片成人退热冰贴贴在他的脑门上。喂迷迷糊糊的他喝了些水之后,她又十分钟给他测一次体温,直到天将亮,他总算退烧了,而她也累得依偎在他身旁睡着了。

  他撑开眼皮,窗外灰蒙蒙的天让他分不清此刻是天将黑还是将亮的时刻。

  扭动略酸痛的脖子,余光瞥见了躺在身侧的南渚,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我还在梦里。

  她的脸近在咫尺,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眨动着。

  他将她拥进怀里,在她唇上印下轻柔的吻,他怕万一吻得太深太重,这场梦便要碎了、消失了,她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呻.吟,鼻尖摩擦过他略显干.涩的唇,微微皱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迷蒙。

  他醒了!怎么办?她要不要把他打昏,然后火速从这里逃离?这样一来,当他醒了也许会把这当做是梦一场,不会认为她真的来过……

  “南渚,我想你,如果能像这样,每天都在梦里相会,我愿一睡不醒。”他用鼻尖抵着她的,呢喃着。

  “Seven……”

  他以为现在是在做梦吗?

  “南渚,我可以吻你吗?”

  他眼中纠结着相思的愁苦,她又怎能拒绝得了?

  她贴近他,献上自己的吻,双手轻抚着他光裸的胸膛,指尖像过了电似的,令她有些颤抖。

  一想到这或许是他们俩最后一次亲密相拥,她便有一种豁出去的念头,在他的唇离开她的那一刹那,她翻身压.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俯身在他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他略显错愕地看着她,眼中的挣扎只一瞬间就被代替。

  当太阳爬到天空的正顶端,Seven总算醒了,昨夜的梦清晰得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他坐起身来,脑子还有些昏沉,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视力——

  凌乱的床单,地上淋过雨si了之后又干燥了的衣服,散落一地的浴巾,这显然不是他的作为,难道有人来过了?是她吗?

  他低下头,床单的一角有一抹暗红偏褐色的污迹,那是……血?!

  昨夜异常真实的梦在他脑中快速闪过,再加上床单上残留的血渍,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两个字——落红!眼前的一切都证明她曾经来过!

  她哪来的力气把他从楼下弄上来呢?

  他记得昨夜淋了太久的雨,当视线开始模糊,脑袋变得混沌,思想变得涣散,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屋里走,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就看到了南渚躺在他的身边。

  原来,那并不是梦!

  她来了,又走了。

  7、

  两天之后的下午。

  逯白辰意气风发地从龙纹一.号展店走出来,他刚刚与龙鸢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龙纹或将在三年之内将韩国区代言交给J。N会社,并为会社旗下所有艺人提供量身定制的私服,而J。N将全力帮龙纹做好韩国区的宣传,这是共赢的合作,只要再等等……他就可以把这个合约拿到手了。

  远远地,他瞧见Seven从车上下来,他似乎消瘦了些,难道是因为跟南渚分手的关系吗?

  与他并肩走来的助理模样的女人竟然也是一个大美女,真是什么便宜都被他捞尽了,好在他跟南渚好景不长,短暂相恋之后就分手了,这令他颇感快意。

  那个野蛮的女人!他得不到,Seven还不是一样也得不到!他想到这,心里平衡了许多。

  换上一脸笑容,他卑躬屈膝地迎了上去:“这不是Seven嘛!好久不见!自上次克里特岛一别,咱们就没能正式会谈过,前些日子龙纹的发布会首秀我也参加了,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哟!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优秀的唱作人,没想到在T台上同样是星光闪耀,我真心希望有机会跟你合作。”

  Seven没什么心情应付他,仅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淡漠地说:“我跟龙鸢还有约,改天有机会再聊。”

  “好的好的,您先忙。”

  逯白辰的笑容仅维持到Seven与他的助理的身影消失在台阶的顶端,随即换上一张阴沉、算计的嘴脸。

  他会等到J。N壮大到足以在亚洲演艺界呼风唤雨的那一天,再来报今日被蔑视之仇!

  这些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艺人,他会统统把他们冰封雪藏起来,让他们再无出头之日!

  就等着瞧好了!

  逯白辰大步往停车场方向走去,他丝毫没有察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停下脚步,用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他的背影,那个人正是陪女友去北海道玩了好几个月,今晨刚刚归来的杜以凡。

  他与逯白辰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身在演艺圈,多少对同行有所耳闻。

  尤其“星图”的涉猎范围极广,版图早已扩张到全球各地,逯白辰当然不可能没听过杜以凡的大名,只是方才他一心想着日后如何报复Seven,压根没察觉到竟与自己心目中的劲敌错身而过。

  杜以凡托了托鼻梁上的复古银框眼镜,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Seven把逯白辰气得不轻呢!

  他刚才可都看到了,逯白辰那惊人的翻脸速度堪比川剧里的变脸!

  杜以凡转身大步迈上台阶,往龙纹店里走去。

  他这次回来是应龙鸢之邀,对目前在谈的几家亚洲区的文娱公司做出一个综合评审,决定将龙纹未来三年的服饰代言最终投放于哪几家,很显然他是绝对不会选择J。N这种下九流的公司的。

  逯白辰要是知道是他给他捣的乱,肯定会像恨Seven一样恨他的,那样就更有意思了!

  8、

  Seven停好车,刚踏上台阶,就被人叫住了。

  这熟悉的声音……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慢吞吞地转过身去,果然,成秀采藏不住一脸喜悦,轻快地朝他飞奔而来。

  她急切地说:“我听说了你跟南渚的事……”

  “嗯?”

  她很显然不是来安慰网上疯传被分手的“失恋”的他,眉眼间那欢喜别提有多扎眼,令他不悦地蹙起眉头,懒得开口多做解释。

  “我说过,我会一直爱你,等你,现在南渚都已经离开你了……”

  “那又怎样?”

  “你还有我!”她大言不惭地说道。

  “你?”

  “对啊,我爱你,Seven,我知道你或许一时半会儿还忘不了南渚,但是我会给你时间,陪你慢慢遗忘她。我会等你的,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她上前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然而亲密接触的喜悦还未抵达她的大脑中枢,就被Seven强行推离了他身畔。

  她不死心又上前抱他的手臂,却被他一闪身避开了。

  她用忧伤的眼神,望着他,语气中充满了不解:“Seven,我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人,我保证永远也不会离开你,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爱你。”他淡漠地说着。

  “爱是可以培养的,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我身上的各种好,我会孝敬你的父母就像我自己的父母一样;我会陪你写歌,当你灵感的源泉,成为你事业上的缪斯;我会做你想要我做的一切事情!我会听你的话,Seven……求你让我陪着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在他听来却句句都飘渺虚浮。

  就算他从未遇见南渚,也不可能爱上成采秀,并不是她不够漂亮不够自信,而是他们之间缺乏那种心灵的碰撞。说白一点,他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勉强是没有幸福的,她显然不懂这一点。

  “你回去吧!”

  “不!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她习惯性地任性耍赖,可Seven却压根不吃她那一套。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用指纹解锁开门,撂下一句“那就随你便吧”后进屋,顺带把门关上了。

  被隔离在门外的采秀气闷地咬了咬下唇,不服气地嚷嚷:“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

  然而她的“决心”并没有她说的那么持.久,不过十分钟,她便捶着大.腿,揉着小腿,委屈地扁着嘴,对着空气哀叹:“算了,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就不相信你不出门,Seven,咱们走着瞧,你迟早是我的!”

  她瞪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随即上了候在一旁的保姆车。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抽着雪茄的逯白辰,就是他指使司机跟踪Seven到他的住处,教唆采秀去对他死缠烂打,并保证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对送到嘴边的肉不动心的。

  她郁闷地对社长说:“您瞧他,根本就是柳下惠嘛!”

  “你照我说的往他身上贴了吗?”逯白辰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瞟向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隐去眼神中的下作,用一副体恤属下的好老板语气说,“你得利用女性先天的优势,懂吗?”

  “您指的是?”

  “你真是空有一副好身材,脑袋却这么不灵光。”他用遗憾的语气说着。

  她像是突然开了悟,脸蛋微微泛红,羞涩地问:“您是让我去色.诱Seven吗?”

  “你总算不是太笨,我相信,Seven迟早是你的囊中物。”

  “那样真的好吗?”她显得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万一你因此有孕,母凭子贵,还怕他到时候不爱你吗?”

  他的提议对她来说有着极大的诱.惑,她情难自禁地想象着不久的将来,Seven拥着她,而她怀里抱着他俩爱情结晶的美妙画面,不禁笑逐颜开,

  逯白辰看在眼里,冷笑在心。

  这种没大脑的女人难怪Seven看不上,相较而言,同属M。O.D的金恩雪就比她优质太多了。

  他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雪茄,抛出今天找她的真实意图:“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否也要对我有所回馈呢?”

  “社长,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请您尽管吩咐。”她也心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社长亲自为她出谋划策绝对不会是因为闲着无聊。

  “我想要……”他瞥向她。

  她的心咯噔一下,以为他想要的是她,连忙摇头拒绝:“不行,社长,我喜欢的人是Seven,就算您帮了我大忙,我也不可以……”

  “我要的不是你,而是金恩雪!”

  “恩雪……”

  “怎么?我要的不是你,你觉得有些失落?”

  “不不不!”她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在庆幸社长想染指的人不是她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恩雪是M。O.D成员中对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以出卖她呢?

  “难道没有人教你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吗 ?”

  “对不起,社长,恩雪……不行,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让她……”

  “我是真心喜欢她的。”他随口诱哄她。

  “可是……”

  “你要是不肯帮我,那么你的事,我恐怕也帮不上忙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按灭雪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命令,“既然你待在这儿对我也没什么用处,那就滚回韩国去吧!”

  “社长,不要赶我走,我……我答应帮您,但是恩雪是个固执的人,就算我对她说千遍万遍社长您的好,她要是不喜欢你,我说破嘴也是没用的呀。”

  “不用你说,我只要你做!”他眼中有着诡计得逞的奸滑笑意。

  “您要我怎么做?”

  “你附耳朵过来。”他勾勾食指,对她耳语。

  她听了之后显得越发犹豫起来。

  他趁热打铁,再度抛出威胁的话语:“等恩雪成了我的人,自然也不用再去抛头露脸,M。O.D的队长就由你来当,谁能说Seven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当不上队长呢?”

  “我知道了。”

  她的眼中有些许愧意,但是更多的是想要得到一切的欲.望。

  她已经被人当作花瓶太久太久了,如果社长是真心喜欢恩雪的话,她那么做仅仅是推了她一把,让她毫不费劲地抵达幸福的终点站,不用像她这样……挣扎、沉浮。

  恩雪,希望你能理解并且原谅我!

  采秀在心中默默地说着。

  在把采秀送回酒店之后,逯白辰点燃了又一支雪茄,吐出的云雾蒸腾、翻滚,直至隐没在空气里,他的记忆回到数日前——

  龙纹发布会当天。

  逯白辰在与同行打了遍打呼之后,坐下来,端起花桌上的咖啡,轻啜一口,终于有心情看台上正在走秀的模特,一个微卷短发、青春靓丽的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她的脚裸上系着金色的小巧亮眼的铃铛,绳结中闪烁着水晶的光芒,白色叠纱的短裙将她的腿衬得白皙修长,小脚的脚踩着白色附加小透明羽翼的矮跟皮鞋,哒哒哒地踩出青春的节拍。

  她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容,小嘴扬起迷人的弧度。

  逯白辰连忙抓着身旁的李部长,急切地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她?”李部长犹疑了片刻,还是告诉他,“她就是M。O.D的队长金恩雪,她的父亲是我国颇具盛名的外交官。”

  他特地多嘴交待她的家庭背影无非是希望社长能够对她“手下留情”。

  然而逯白辰才不管那些,眼中燃烧着熊熊欲.火。

  他发下豪言,声称:“我要她!”

  “社长,这样不妥吧?”

  “老李,部长之职你是当腻了吗?”

  “对不起,社长。”李民宪无奈地低下头。

  再过几年他就该退休了,有些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别去多嘴吧!

  当天晚上。

  逯白辰假借跟M。O.D探讨此次龙纹发布会上的首秀在韩国国内引起的反响为由登堂入室,进入了采秀与恩雪住的套房,恩雪恰巧找她的母亲去了,只有采秀一个人在屋里,逯白辰扑了个空,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匆结束“会议”。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要怎样才能尽快得到金恩雪呢?

  想着想着,竟在转角处与来人撞了个正着,对方被他撞倒在地,他原是想无视而过,余光却瞥见对方短裤以下修长白皙的腿,视线往上,发现它的主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金恩雪。

  “恩雪,不好意思,都怪我顾着想事情没看到你,没摔疼你吧?”他借着要帮她拍身上的灰,一手拉她起来,一手摸向她的背,缓缓滑向她。

  他知道自己在会社里的风评不高,不敢做得太明显,只碰着那么一下,在恩雪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手收了回来,满脸伪正直的笑容,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对不起,社长,我没看到您。”她不卑不亢地道歉。

  “没事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皮粗肉厚的就算被撞也不痛不痒,不碍事的,倒是你,真的没有摔疼吗?”他趁机握住恩雪的手,指腹轻轻扫过她光洁柔嫩的皮肤。

  恩雪敏.感地将手抽回,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逯白辰之间的距离。

  他知道现在太心急只会耽误正事,便笑呵呵地说:“我刚从你们房间出来,本来想跟你们讨论此番龙纹发布会,外界对我们J。N会社表现的反响,恰好你不在。我一会儿还有点事要处理,这样吧,咱们约个时间,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是真心希望J。N能够借由此次发布会上的露脸打开中国市场,恩雪,如果成功的话,你就是我们会社的头号功臣!”

  “那是我份内之事。”她淡淡地回应。

  “哈哈哈,我特别喜欢你这样不骄不躁的女孩,不仅漂亮还有气质,恩雪,你真是一个完美的天使。”他极尽所能的将她身上的优点放大了夸耀。

  “社长,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好好,你去休息吧,咱们回头再谈。”他一副体恤下属的模样,连忙催促她回房去。

  她几不可觉地皱了皱鼻子,快速越过他,往房间走去。

  逯白辰收起挂在嘴边的笑容,换回一脸阴沉。

  他快步朝电梯方向走去。

  9、

  天气预报说冷空气南下,今天将有一场磅礴大雨,可都下午三点了,艳阳仍当空高挂,光透过屋侧的树星星点点地洒落在草皮上。

  Seven站在花房前,闭上眼睛,记忆沉沉浮浮,旋律随之而来。

  那柔美中略带欢快的小调在月色之下如窈窕女子轻快地在碎石间跳跃,她像是有驭风的能力,足尖轻点便跃上了残败的石柱之上,柱子上似乎刻着些古老的文字与图案,他虽然看不懂前人所表达的意思,但却追随着那女子轻快的脚步,走进了记忆深处的迷宫……

  那蜿蜒的路不知通向何方。

  小调忽而悲壮哀凄起来,女子的脚步似乎也变得沉重,他很快就追上了她,月光下那耀眼的红衫与腰间挂着的晶莹如雨珠的水晶串,他不敢开口喊她,怕一张口这几乎被他遗忘的旋律便又溜进了记忆的深处,再也寻将不着……

  他就这么默默地尾随着她,在转角之后,她的身影消失了。

  他慌乱地四处寻找,忽而,一抹高挑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了月光之下,这一次她并未背对着他,而是深情凝望着他,小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突然大喊她的名——南渚!

  猛地睁开眼,Seven深吸一口气,以平复紊乱的心跳。

  记忆里的旋律竟意外地仍然清晰印在大脑皮层,只是那抹小小的红色身影转眼间便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南渚,这难道是移情作用吗?

  小时候倾慕的对象——那张打着问号的脸,被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所取代!

  他将小提琴搁在躺椅上,转身想要回屋倒杯水,却意外发现有不请自来的客人早已在旁望了他半天。

  见他终于发现自己,她匆忙上前,想用平生最和蔼的笑容表现出为人母的慈爱,可是当她触及他冰冷的眼神之时,便知道无论她是哭是笑是悲是喜,在他眼中都像一个路人。

  他不会将之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见她半晌不说话,他开口打破沉默:“有事吗?”

  “厚珉,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题好谈吗?”

  “我知道你恨我。”

  “知道你还来?”

  “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关于当年的事,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听我解释……”朴媛媛努力让自己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话。

  然而Seven却并没有那种耐心听她说。

  他默然地转身,甩下一句“我做不到,你请回吧”后,便进了屋。

  她连忙追在他身后,焦急地喊道:“我希望能做点什么向你赎罪,化解我们母子之间二十年来的思念与怨恨,只要你肯听我说……我会在这等你,如果你想通了愿意听我解释,你就出来见见我吧。”

  Seven背靠着门,听着门外传来的朴媛媛带着哭腔的喊话,眼中难掩抑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高挂的艳阳也没入了西山。

  他的心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虽然他尝试弹琴来驱逐朴媛媛的身影与她所说的话语,可弹奏出来的音符却显得阴沉郁闷,他干脆躲进了录音间将音响开得巨大声,低音炮的叫嚣引起木质地板一阵阵的震颤,然而他还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最后,他将自己抛进沙发里,用一张毛毯盖住了全身,包括脑袋。

  但耳中仍然响彻着朴媛媛的话——事情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那究竟是怎样?!

  她已经编好了理由来哄骗他了吗?她以为他仍是当年那个被抛弃之后慌乱哭泣的毛头小孩吗?她有什么脸面竟敢到他家来?

  他气闷地掀开毛毯,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倾听,门外似乎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她已经走了吗?

  为了确认她是否已经走了,他特地走到玄关处,打开监控往外瞧了瞧,没想到竟看到她坐在台阶上,身板坐得挺直,然而她毕竟也有些年纪了,禁不起长久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时不时地用手捶打有些酸痛的腰,时不时地又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与歉疚。

  他关掉监控画面,到厨房为自己倒了杯冰柠水,冷静地重坐回沙发上。

  她有什么理由坚持不走呢?

  对于一个当初狠心抛弃的儿子,如今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求他的原谅呢?

  他知道恩雪的家境不错,想必朴媛媛生活优渥,不至于因为他的身份而来此委屈求全。

  她大可什么都不必做,即便被人恨着也并不能影响到她的生活,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不是吗?!

  就在他打算任由她在外头这么耗下去的时候,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李妈妈妈打来的电话。

  他随手接了起来,喊了一声:“妈。”

  “儿子,你最近有没有乖乖吃饭呀?”李妈妈妈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紧张,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怕被儿子发现,还故作轻松地补充了一句,“妈好几天没看见你,可想死我了。”

  “妈,明晚我会回去吃饭。”

  “呃,小渚跟你一起回来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深吸一口气,也学她的样子,故作轻松地回答:“就我一个,她最近有点忙,等她忙完了我再带她一起回去,您别成天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在妈心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李妈妈妈像是有所了悟,语气轻柔地安抚似地说,“厚珉,妈还记得第一次在克里特岛见到你的时候,你对我和你爸充满了防备与敌意,我当时担心极了,怕自己不能教好你,怕你以后会走歪路……后来,你越来越阳光,我跟你爸为你感到骄傲。”

  Seven默默地听着李妈妈妈的话。

  她继续说道:“我跟你爸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看着你健健康康地长大,无忧无虑地,不求你多么有成就,只要你开心,灿烂地去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就与愿足矣。”

  他似乎明白了李妈妈妈的意思,心想她大概是听说了他和南渚的事,加上朴媛媛的出现,怕他的内心被仇恨与阴霾遮蔽,才特地打这通电话来提醒他。

  他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对电话那头仍碎碎念的李妈妈妈说:“妈,你放心吧,我很好,也不会变坏!”

  “那就好!”李妈妈妈闻言,松了一口气。

  电话里传来李爸爸爸中气十足的叫唤声,李妈妈妈连忙对儿子说:“哎呀,你爸快把厨房给烧了,我得赶紧去抢救一下,儿子,别忘了明晚回来吃饭呀!”

  “知道了,妈!”

  在结束与李妈妈妈的通话之后,他看了一眼玄关方向,不再犹豫地走到监控旁,通过画面看到仍坐在石阶上的朴媛媛,心里那块坚.硬如冰山的一角稍稍有些融化。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朴媛媛听到身后的响动,连忙转过身去,一见到他就露出笑容。

  他淡淡说了句:“进来吧!”

  朴媛媛喜出望外,眼眶蓄满喜悦的泪水,连忙跟着他走进屋去。

  他请她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便去到厨房煮起茶来,记忆里的她喜欢玫瑰的淡雅花香,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尤其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拉着他到老家的院子里用清透如水晶般的玻璃茶具煮一壶玫瑰花茶,煮好了之后倒上两杯,在他的那杯里搁几片揉碎的薄荷叶,以及两小勺黄糖。

  那清爽中带着淡淡香气的甜花茶,以及她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的画面在他的脑中重建,那本该支离破碎的记忆如今因她的到来而鲜活起来。

  南渚也喜欢花茶,家里有大大小小几十罐各式花茶,光玫瑰就分好多种,他随手取了一罐标有“玫瑰花冠王”的花茶,用银镊子从罐中夹了几朵干花,用烧开的水冲泡,花朵一遇热水就像重新焕发了生命,灿烂地开在了水中,大小层叠,在透明的玻璃茶壶里绽放出一道风景。

  他用托盘将花茶送到她面前,亲手递了一杯给她。

  她眼中蓄了许久的泪在接过儿子递过来的花茶的那一刻决堤。

  “你竟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泡过玫瑰花茶……”她颤抖着声音,埋藏在心里多年愧意像滚雪球般,在他的面前,越滚越大,直到将自己的心砸得稀巴烂,一时竟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

  她死命地摇头,努力想用笑容化解他脸上的那股忧虑,可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拼命地模糊他在她眼中的模样,她只好一边伸手去猛力地擦拭,一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

  “厚珉,妈妈对不起你。”她不断地道歉。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说出这番话也并非全无挣扎,只是看着一个曾经生养他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凭他再怎么狠心也无法再继续怨怪她,何况他从不曾因她的抛弃而受过苦难,相反地,李爸爸爸李妈妈妈用他们大爱感化了他,用他们的臂膀为他遮风挡雨,一直以来都生活幸福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呢?

  “不,厚珉,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朴媛媛从没想过他会这般轻易就原谅她,但他的眼中已然没有当初乍见她时的那股恨意,这令她欣喜之余更想将当年的种种和盘托出。

  她看着托在手心里的玻璃水杯,玫瑰花冠在水中绽出曼妙身姿,轻舞飞扬。

  朴媛媛品饮一口之后,缓缓忆起了当年的事——

  那一年,厚珉还未满七岁,他放学回家之后,发现家里的门是虚掩的。

  他轻轻推门而入,脱了鞋,从玄关走到客厅,平日里一直敞开着的餐厅的门少见的关上了,里头传来爸爸妈妈的谈话声,他跑过去正想打开门扮鬼脸吓唬吓唬他们,却被爸爸突如其来的愤怒的吼叫声像夏天午后的闪雷一般震住了他的脚步。

  只听见爸爸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怫然叫嚷起来:“你以为婚是你想离就能离得了的吗?你走了,那个死小子谁管?别指望我会花钱养活他……”

  厚珉被爸爸前所未有的凶恶语气吓得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隔着餐厅的门,妈妈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管他谁管他?!”

  “谁知道他是谁的野种!”

  “你——”妈妈显然被爸爸气得不轻,半晌之后才说,“既然你不要他,那我就带他走……”

  “滚!你们两个下作的东西统统给我滚出去!”

  厚珉面无血色,吓得连滚带爬从家里逃了出来。

  他的耳中嗡嗡作响,不断地回响着爸爸与妈妈吵架的内容,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他们也许马上就要分开了,班上也有个爸妈离婚的孩子,每当开家长会的时候,他都是孤身一人,妈妈要身兼数职养家糊口,老妈要求带给家长的通知书在他抽屉里堆了高高的一叠。

  再过不久,他就会变得跟那个人一样……

  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会变成那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独自在公园里游荡,直到天黑了,爸爸妈妈也没来找他,他只好收拾好失落的心情回到家里,他们俩都不在家,桌上摆着一份离婚协议书,妈妈早已经在上面签好了名字,爸爸那一栏还空着……他原是想等他们回来,亲口问他们离婚的事,然而等啊等,愣是等到半夜也不见他们回来。

  他饿着肚子回到房间,蜷缩在属于他的那张小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他撑开酸涩的眼皮,看见母亲边擦眼泪边转过脸去。

  “妈妈?”

  “厚珉,天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妈妈今天有事,一早就要出去,餐桌上有三明治,你上学之前记得吃。”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竟是全程背对着他的。

  “妈妈对不起你,如果知道你那时候那么害怕,一定不会把你带出去……弄丢在那种地方。”朴媛媛低下头,望着沉到杯底的玫瑰花朵,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杯中。

  Seven沉默不言,她说的那些片断,他仍历历在目,现在提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令他颇感震惊。

  她说:“其实我背对着你是因为我的脸上全是淤青,在你偷偷离开家之后,你爸爸又像平时喝醉酒或赌输了钱时那样狠狠打了我一顿……”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的脸,那哀伤痛苦的眼神不像是在撒谎。

  爸爸长年家暴妈妈?他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也难怪,那时候他还那么小,懂些什么呢!

  朴媛媛眼神迷离地飘向了远方,良久,才接着说:“曾经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自从我怀孕生下你之后,他就变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男人也会患产前产后忧郁症,他开始沉浸于赌博、隔三差五酗酒,一旦赌输了或者喝多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刚开始只是言语上的谩骂,后来发展成掌掴、脚踹、用椅子砸……除了脸,当时的我几乎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我真的觉得累了,没办法再跟他过下去了,于是向他提出了离婚,没想到,他像是终于逮着了机会,疯了一般将我毒打一顿……就是那一天,你偷听到我们谈话的那一天,我拖着伤痛爬到玄关,发现你丢在那儿的书包,我心里很愧疚,害怕你看见我挨打的画面会给你幼小的心灵留下无法抹灭的阴影,好在……你并没有看到那一幕。”

  “我不知道他曾经那样对你……”他歉然地说。

  “不要紧的,就像你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后来呢?”

  她因他的问话再度陷入了回忆——

  她套上一件宽松的卡奇色大衣,用黑色丝巾将自己的脸包裹得仅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趁着厚珉的爸爸陷入打人之后的纠结与懊恼,她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离家最近的那间警.察局。

  当她将满身伤痕暴露在阳光之下,负责侦办此案的警.察与社署工作人员皆为之震惊。

  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厚珉的爸爸竟然在听说她去了警.察局之后,疯了一样拿着菜刀冲进了警.察局,扬言如果她胡言乱语就杀了她!

  如果不是一群警.察一拥而上制住了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当时就被拘禁了起来,在临时看守所里,他仍时不时嚷嚷着一回家就要拿他们母子开刀……

  她害怕得不知所措!

  只有离开他,让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与厚珉,他们才有可能安然地度过未来的日子,于是,她在经过一天的反复思考之后,早早侯在了厚珉的学校门口,一接上他就将他带去了机场……

  “为什么当时会想着带我去克里特岛呢?”

  他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听到的事实,那些年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竟独自承受着来自爸爸的疯狂威胁,苦苦熬了七年!如果不是爸爸扬言要杀了他们,或许她不会退无可退,带他远走高飞,又弃他在荒无人烟之处。

  “我当时只想买一班最近的航班,尽快离开这片大陆。”

  “我记得当时你带我坐完飞机,搭了一趟漫长的火车,又跨越了爱琴海,最终抵达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王宫废墟。”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但那段记忆太深刻,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更是像梦魇般时刻缠着他,乃至今时今日,当初的点点滴滴他仍记忆清晰。

  “我当时身上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靠什么养活你呢?我曾想过打工,但我一出校门就嫁给了你爸爸,身无所长,就连基本的语言都不通,还记得吗?你的外公是韩国人,外婆是中国人,我也只会说这两国语言。”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当时的克里特岛中国游客很少,我相信就算你爸爸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追到那儿……我想得很清楚,你跟着我也许会一辈子吃苦!我希望你能在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里长大……如果你跟着我,除了绝望与看不到未来的生活,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些什么……”

  “就因为这样,你就抛弃了我?”他放下了指控,平淡地陈述。

  “不!我当时把你放在那儿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附近的大石块后头一直看着,我怕你遇到坏人,希望带走你的人至少是心慈面善的人,我一直等着……直到天黑了,游客也渐渐散了,我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人有三急,我心想你应该不会乱走的,就是这么一个轻率而错误的念头,让我失去了你……当我回到那儿时,你已经不见了,我着急地四处找你,拼命地喊着你的名字,希望你听到之后能循声找到我,可是我找了很久,直到游客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你,直到后来……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西装,将我团团包围住了……”

  “你刚才说……黑色的西装?”他的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那些人跟追捕南渚的是同一批吗?

  “是的,他们说着古老的语言,喝阻我前进的脚步。我试图跟他们沟通,但是失败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我扛了起来,扔到了码头上,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用不太熟念的中文对我说了一句‘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你将受到神明的惩处’,我当时太害怕了,我告诉他我跟儿子走散了,希望他们能放我回去寻找,可是那个人却说‘你的儿子大概是走进了米诺斯迷宫,没有人能够从迷宫里面走出来,你死心吧’。”

  听她的描述,那些黑衣人是一个有着严谨等级地位划分的组织,他们抓南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南渚离开他也是因为那些人吗?

  “厚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时我更坚强一些,不畏惧他们,不被迫登上离开岛屿的船,我们也许就不会分离这么多年了,是我太懦弱了。”朴媛媛脸上有着深深的懊悔。

  “不,也许错的人不是你,是我鬼迷心窍走进了迷宫,差一点走不出来,如果没有她……”

  “有人把你从迷宫里带出来吗?”

  “嗯,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一想起她,取而代之的总是南渚笑盈盈的脸。

  他大概是相思成疾了!

  不对,南渚从小生活在克里特岛,而她的年纪也是与他相仿的,为什么他从来不曾设想过南渚或许就是当年带他走出迷宫的小女孩呢?

  她们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厚珉,你在想什么?”朴媛媛见他发起呆来,注视了他许久才问道。

  “没事,刚才有些走神。”他因心中突如其来的设想而雀跃,哪怕明知道那机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仍是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朴媛媛看在眼里,感动在心。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失散多年的儿子品茗畅聊,感慨得泪si了眼眶,偷偷擦掉眼泪之后,她才又说:“离开克里特岛之后,我辗转回到韩国,厚着脸皮回到当初为了爱情而决裂的家,没想到你的外公外婆在我离开不久之后遭遇车祸双双身亡了,家里的房子也被亲戚变卖了,我连住的地方也没有,眼看就要沦落街头,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把我带回了家,那时候他的前妻已过世两年,留下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就是俊宇,他的年纪比你略长一些……”

  “那个人就是恩雪的爸爸吗?”

  “是的,他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他!我那么坏,可他却说他不嫌弃我,非但如此,他还帮我联系侦探事务所四处找你,可是我们坚持找了好几年都没有你的音讯,后来我渐渐相信了那些黑衣人说的话——一旦走进米诺斯迷宫就再也出不来了……我逼自己相信你已经不在世了,就怕自己一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受苦,我就心疼难抑,有一阵子甚至患上了晕厥症,后来我生下了恩雪,她天真浪漫,我从她身上找着了你的影子,因为她我才能努力地活下去……”朴媛媛说着,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流。

  Seven抽了张面巾纸递给她,她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容宽慰他和自己,却怎么也办不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我曾经一度恨你抛弃我,是我太狭隘了。”

  “不,厚珉,如果当年我能够更理智更成熟一些,就不会把你带到克里特岛,更不会弄丢你,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就算你一辈子不原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已经原谅你了。”他平静地说着。

  朴媛媛感动不已,哽声说:“看到你长得这么高大帅气,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养育你的李氏夫妇,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见他们,亲自向他们道歉并且道谢,因为有他们才有了现在的你。”

  “他们都很善良,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

  朴媛媛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下心头大石,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向他伸出双手,郑重地询问:“我可以拥抱一下你吗?”

  他愣了一下,她怕自己太急进反而惹他反感,连忙摆摆手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他握住她挥舞着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拍抚着她的背。

  她忍不住喜极而泣。

  “妈,不管以前谁对谁错,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从今往后,我们就像别人家的母子一样,有时一起吃饭,有时一起逛街……好吗?”

  “好,当然好!”

  他喊她妈妈了!这一声叫唤她等了二十年!

  这一声叫唤就像强光冲破了层叠厚重的乌云,照进了她内心最无助、最悲伤的角落。

  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厚珉,那时的他即便不知道她挨打挨骂,只要见她伤心难过就会主动上前来拥抱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拉她出去晒太阳。

  他总说,烦恼就像细菌,晒晒太阳就会消失不见的。

  他真的……还是从前的那个厚珉!她一度弄丢的心爱的儿子!

继续阅读:第九章 阴谋,邪恶的狼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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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动3:你似绮梦,不负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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