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的那双炯目低垂,静默不已,似乎一时间黯然神伤。
高山眯起了眼睛。
他好像看出了“神嚎”此人已经从他的傲慢中,预感到了他并不欢迎自己,所以才会倍感失落。
高山不由得颔首低眉,暗自嗟叹起来。
――他本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外表张狂,且是四兄弟的老幺,平时没大没小,但若是有任何人胆敢“迫害”他们兄弟四人的感情,他定会百般维护,对侵犯者施以手段,毫不留情。
刚才那傲慢的一瞥,也不过是在暗示“神嚎”,他们“四大神捕”本不欢迎“神嚎”,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他却从“神嚎”的黯然失落中,隐约看出了此人并非是在有意挑拨离间他们四兄弟。
――“神嚎”不过是为了实现毕生抱负,想投奔巡检司为民除害而已,又有何罪之有?
倒是自己的大师兄高风,和二师兄高林,他们因为对“神嚎”此人的忌讳,所以暗中作梗,私自篡改了他的策论,这才直接把人家打入谷底,让“神嚎”报效无门。
这才让向来耿直的高火对此事耿耿于怀,和高风与高林两人闹了一些不愉快,疏远了兄弟几个的感情……
想到这里,高山竟在一时间对“神嚎”此人有了恻隐之心。
但见“神嚎”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高火,苦笑道:“高火兄弟,你的这位四弟应该是刚从漠北回来吧?”
高火点了点头,笑道:“神嚎兄弟好记性,我还记得我跟你提起我家老四,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神嚎”摇头苦笑,道:“‘千金臂’高山千里走单骑,擒得胡不归,实乃英雄本色,让人钦佩不已,今日凯旋而归,高火兄弟本应为你的这位好四弟摆宴庆功,实在不该和我这江湖草莽蜗居在此,躲起来小酌啊!哈哈哈……”
他接着拱手道:“高火兄弟,让咱们改日再聚,告辞!”
言罢,“神嚎”起身便走。
高火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别走,”高火看着他,诡笑道,“我知道老四今日会来这里找我,所以才会把老兄你约出来,目的,当然就是想让老兄你作陪,为我家老四接风。”
高火看着诧异不已的“神嚎”,接着道:“相信在下一回,以我家老四之豪气,定会和‘神嚎’兄弟成为莫逆之交。”
“神嚎”暗暗点头,欣慰之余,不禁看了高山一眼。
高山轻叹一声,道:“久仰神嚎大侠大名,我老四也非常愿意结交你这位朋友,可是……”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高火,缓缓道:“老三,不是我说你,我们兄弟四人早有隔阂,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老四远赴漠北,千里杀敌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报效朝廷,为民除害?”
高火的脸色变了变,意识到了高山话里有话。
“绝不是!”高山的语气加重,压抑着心中的愤慨,沉声道,“我是为了制造一次让咱们四兄弟在聚首的机会!现在老大和老二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酒菜,就等着你前去赴宴,可是你……哎……”
“神嚎”见高山如此,强颜笑道:“高火兄弟,你家老四说的没错,你本不该如此的。”
他拱手道:“即是这样,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告辞!”
高火想要再次留住他,却被高山一把拦住。
“啪!”高火瞪大眼睛,甩出一记耳光,狠狠地掴在了高山的脸上。
这响亮的一掌,惊呆了客栈里的所有人。
高山捂着脸,看着自己的这位三哥。
一时间,高山忽然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因为自己太笨,总会被祖师爷责骂,有时甚至会抄起棍棒,直接开打。
可每当此时,高火师兄便会挺身而出,护住他高山的身子。
可是,因为高山自幼便五大三粗,笨重的很,即便少时尚且单薄瘦骨的高火师兄护他,可祖师爷的棍棒依然会躲过高火,落在他庞大的身躯上。
此刻,高风师兄和高林师兄便会一同跑过来,――他们将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团团围在身下,这样,祖师爷的棍棒就不会在落在他的身上了。
祖师爷本是心高气傲,脾气暴躁之人,平生最见不得他高山这样的笨拙弟子,若非高山执着拜师学艺,祖师爷早就将他赶下山去了。
不过祖师爷实在忍受不了他的“笨”,这学艺途中的棍棒之灾,自然在所难免。
可每当打他骂他,见到其他三位弟子如此护他,也会骂骂咧咧的扔掉棍棒,独自去无人角落,感慨这兄弟情深,忍不住老泪纵横。
祖师爷相信,自己的这四位肝胆相照的热血徒儿,这一辈子都会亲如兄弟,永远都不会“掰”。
――可是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今天……
想到这里,高山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老三,”他强忍着眼泪,笑道,“你也知道我老四……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你今天打我,我不跟你计较,我只求你跟我回去!”
他哽咽的声音渐渐地嘶哑起来,“如果你觉得不解气,你在打我!啊?打够了……咱们哥俩回去行不行?让咱们四兄弟和好如初行不行?”
高火的眼圈泛红,沉默了一会儿,他狠狠地掴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面无表情的伸出那只手,搭在高山的肩上,嘶声道:“走!”
高山的一颗心,在那一刻,不免又升起了熊熊烈火,温暖了起来。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四兄弟团聚了之后,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争吵。
在酒宴上,高火提议,向朝廷上书,恳请朝廷在巡检司成立特殊部门,专门研究怪力乱神,旁门左道的罪案案例,以便提高巡检司断案效率,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再无奇案要案。
不过,高风和高林却并不赞同。
不赞同的原因,便是――倘若朝廷真的采纳了高火的建议,势必会重新召回“神嚎”此人。
因为“神嚎”在这一方面,简直堪称此等“旁门左道”的开山鼻祖。
高风和高林一唱一和,坦言当初就是不想让“神嚎”此人进入巡检司,所以才会私底下篡改了他的自荐信。
――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风里雨里,刀山火海,苦心经营才拥有了今天这般成就,让“四大神捕”的威名在民间广为流传,而朝廷也对他们期待备至,刻意为他们宣扬美名。
此等待遇,在历朝历代,当属空前绝后的殊荣。
然而,“神嚎”一来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高火最后愤然离走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
他说:“若不是念在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就凭你们两个私自篡改朝廷信件,犯下此等十恶不赦之罪,我高火早就向巡检司揭发了你们!”
他说的“你们二人”,当然指的就是大师兄高风和二师兄高林。
不欢而散后,高火果然独自向朝廷上书谏言,恳请朝廷成立特殊部门,研究历朝历代悬而未决的悬案要案,以便提高本朝破案效率。
他以九品之身前往朝廷圣殿,觐见帝王的那天清晨,他发现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中,根本没有一个官员正眼看他。
――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捕头而已,纵然在民间有些声望,但是在这些文臣武将的眼中,他只是一介武夫。
无妨。这在高火的眼中,不算什么。
――每个人都应该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他们今天能够站在这圣殿之上,证明他们也是经过寒窗苦读,也是经过千般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高火只希望他的建议能被一个人采纳。
那个人,当然就是当时的摄政王爷――平津王。
可惜,高高在上的平津王伫立在少年天子的一旁,只是在听完他的谏言后,藐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了声:“圣上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的奏章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事后,高风和高林没有因此记恨他,也没有面对面嘲讽他。
他们二人假装不知道此事,每次见到他,皆是和颜悦色。
但是,高火却不在理会他们二人,纵然老四高山从中周旋,希望他们兄弟四个可以回到从前,但是,那个从前……
已经回不去了……
此后,真正让四兄弟重聚一起,同仇敌忾的那起重大事件,虽然短暂的让他们重归于好,但最终也导致了他们四人的彻底决裂。
那件事,便是――血洗幽冥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