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飘落了一天的朦胧细雪,傍晚时分,竟然出现了天晴的征兆。
一弯冰霜般的银月下,高山策马扬鞭,奔驰在寂寥无人的空旷街道上。
他一骑绝尘,身后空余迎风飘扬,恍若银沙炫舞的零星残雪。
数九严寒,冰天雪地,仿佛让人世间的百姓,都变成了蛰伏在冬眠里的生物,大街小巷里,一派荒无人烟,死气沉沉的寂寞。
但高山此刻的心里确是温暖的。甚至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单枪匹马,自京城至漠北,千里走单骑,历经磨难,几度沧桑,终于将通缉榜上排名第七的要犯胡不归抓捕归案。
回到京城后,他表面风轻云淡,逢人只说胡不归不堪一击,众人皆赞叹他天生神武,吉人天相,但没有人知道,这种成就都是他用命拼来的。
高傲,自负,勇猛,果敢,臂力千钧,万夫莫敌,在加上一副天赋异禀的伟岸皮囊,构成了现在的高山。
不过,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世人眼中的他,除了他不怒自威的皮囊,其余的一切,不过是他通过努力和拼命,故意让别人认为他就是这种骄傲的男人而已。
他觉得这样很体面。
可是只有在自己的三位兄长面前,他却无法体面起来,这其中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回到京门巡检司,大师兄高风和二师兄高林为他张罗了一桌接风酒菜,却唯独不见三师兄高火为他前来祝贺,他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近些年来,他们兄弟四人貌合神离,渐行渐远……
怎么说……
在三个月前,他踏上征途的前一夜,在那个下着蒙蒙秋雨的晚上,兄弟四人聚在一起,为他送行,可是酒刚喝到一半,兄弟几个就吵了起来,甚至险些剑拔弩张,大打出手。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阵酒坛碎裂之声,几人循声而去,但见他用酒坛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酒坛碎了一地,鲜血也流了一脸。
他挺着血淋淋的一张脸,看着他们,用悲怆的声音质问他们:“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弟四人会因为……因为……”
他本想说“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吵个不停”,可他也不知道他们那吵架的原因算不算是小事。
他索性直接翻过去,接着道:“就吵闹个不停?”
没有人能回答得了他这个问题。
高山本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但那天晚上,他一边用双手滑稽的比划话中释义,一边说:
“我们兄弟四人……本来像是一颗小树上仅有的四根枝桠,我们抱团取暖,相依为命!用各自稀疏的叶子一起抵抗狂风暴雨!可是随着这颗小树越来越大,越来越茂密,我们身上的枝节也越来越多,虽然看起来这颗大树越来越粗壮,越来越可怕,在大的风雨也奈何不了我们,可悲的是,我们也越来越丑陋!越来越分裂!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为不合作,让这颗歪歪斜斜的大树一头栽倒在地!”
兄弟三人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像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前往漠北的三个月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会莫名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在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其余的兄弟三人一定会闹“掰”。
果不其然。
要不然他回来后,为什么唯独不见三哥高火呢?
他问高风和高林,两人也不告诉他高火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他却知道高火去了哪里。因为他们是兄弟。
前方街道的远方,一座荒凉的客栈门前,两盏昏蒙的红灯笼忽明忽暗,在凛凛寒风的呼啸中瑟瑟颤抖,摇摇欲坠。
临近客栈,高山勒紧缰绳,白马前蹄顿地,在光滑的雪地上划出三丈之远,方才戛然止步。
他将白马拴在清月下的一颗凋零的古木上,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的木门。
撩开油腻的门帘,但见里面客人三三两两,稀稀落落。而他要找的人,则坐在偏居一偶的角落里,和一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推杯换盏。
两人狂浪豪放的笑声,也让原本冷清的客栈,平添了几分喧闹的勃勃生气。
“老三!”高山走过去,拍了拍高火的肩膀,瞧着他对面的那个黑衣人,冷不防的心中一紧。
是黑衣人脸上的那张面具“吓”到了他。――那是一张高山从来不曾见过的诡异面具。
在这张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面具上,白面做底,刀眉纵横,斜飞入鬓,微微随着粗厚的眉毛向上吊起的大眼周遭,则镶嵌着耀眼刺目的金边。
英挺的鼻子,像是被毛笔潦草的勾勒出了一笔,却充满了无限神威,浓黑的胡子也同时向上扬起,并且打了一圈一圈的卷儿。
“好特别的面具······”高山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去!”高火用手中的筷子挥过去,打疼了高山的手,“老四你不懂礼貌吗?”
高山摸着发痛的手,“嘿嘿”一笑,坐在了高火的旁边,“老三,你这位朋友是谁?”
高火看向自己的这位朋友,笑吟吟道:“猜猜看。”
老四诧异道:“你让我猜?”
高火故作神秘,诡笑,道:“你一定猜的到!”
老四眯着眼睛,道:“我猜的到?”
他思索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道:“难道此人就是杀了大盗汪海的赏金猎人……神嚎……大侠?”
高火点了点头,对着对面的神嚎道:“我这位兄弟虽外表粗犷,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着呢!瞧,我不说,他也知道你是谁。”
面具下的那张嘴咧笑道:“失敬了,千金臂。”
高山没好气的“嗯”了一声,便不在看神嚎。
他对神嚎此人颇有怨言。只因他们兄弟间的不和睦,皆是源于此人。
――江洋大盗汪海是近些年来最让朝廷头痛的匪盗之首,他神出鬼没,且武艺高强,轻功更是非凡了得。
此人最后一次作案,盗走了朝廷价值不菲的官银,将看守官银的兵将全部杀死,一举震惊朝野。
朝廷派遣巡检司捉拿汪海,却始终无所成效,便开出巨额赏金,而后不久,神嚎便带着汪海的尸体来到巡检司,但此人不爱赏银,却妄想通过巡检司之手,用一纸策论向朝廷举荐自己,希望能加入巡检司。
那日神嚎带着汪海的尸体来巡检司,他因为外出巡街未能一见,但回来后却发现大盗汪海的尸体上插着密密匝匝的黑色箭羽,宛如刺猬一般,当真惊骇了双目。
传言神嚎此人有一千种杀人的法子,且离奇迥异,诡谲的很,看来此言非虚。
当时,三位师兄围坐一团,相互交接的看着离开巡检司的神嚎,所留下的那递给朝廷的策论,皆连连称奇,赞不绝口。
尤其是三师兄高火,更是“口出狂言”,说什么若是神嚎成为巡检司一员,则天下再无奇案。
真的有这般神奇么?
高山拿过那纸策论,但见上面所记载的皆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虽然有些看不太懂,但也能大致明白这上面,好像有再说作为赏金猎人的神嚎,在实施杀人计划时候的一些奥秘所在。
不过最终神嚎的“毛遂自荐”,直接被朝廷驳回了,于是,神嚎便独自一人失望的离开了巡检司。
可是,高风,高林,高火这三位师兄却因为神嚎的离去闹得不可开交。
原因便是――高火怀疑高风和高林在神嚎的“自荐书”上动了手脚,模仿神嚎的笔记,重新伪造了一纸书信,篡改了神嚎的意思。
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在这上面,加入了“以暴制暴”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而被朝廷驳回的书信上,这四个大字还被圣上刻意的用红笔勾勒出来,直接批注上了“荒缪”二字。
――在高山动身前往漠北追凶擒贼的前一天晚上,在那顿兄弟几个为他送行的酒宴之上,高火又因为此事和高风与高林针锋相对,直言看不起他们二人的小人行径!
可是……可是……
――在高山来看,即便高风和高林两位师兄真的那样做了,也是出于保护他们今日这得来不易的成就!
他们几个人这些年来在巡检司出生入死多少次,才终于让人另眼相待,坐上了京门捕头的位子。
而朝廷也大有继续栽培之意,总会在恰当时机,在民间刻意抬高他们的声誉,让民间百姓都知道,朝廷有“四大神捕”在保驾护航,致使各路匪贼闻风丧胆!
可若是“神嚎”也来分一杯羹呢?
巡检司里的“四大神捕”没有抓住三头六臂的汪海,偏偏被神嚎此人抢了功劳,他若上位,他们兄弟四人会不会就此被朝廷晾在一边凉快去?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