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早已爬上各家楼顶的阳光把天洄市沐浴得一片通明，原本应该到达天洄大学的杨鼎老师，这时却在游龙村五号楼的自家卧室里紧张来回踱着步。
昨晚他接到刑警队的一个电话，说是今天会有人来家里，调查半年前他丢失三个微机器人的情况。
半年前，他确实曾向汇通中区的警局报警说，丢了三只月影公司生产的微机器人“奔锐狍”。
不过当时并没对找回机器人报有任何期望。因为微小而繁密的结构，微机器人的故障率向来都居高不下，即使是最高级的新款，也无法保证不会出错，一向负责的月影公司对丢失也只是登记了事，更不用说势力弱得多的中区警察局。而所谓的报警也只是为了避免微乎其微的法律麻烦。
只是隔了半年，居然还有警察专门为这事找上门，而且还是负责刑事案件的刑警，这让他顿时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恐慌。
……
早上八点钟，李觉明已经坐在前往汇通中区的二号轻轨上，上班时间的轻轨不比沙丁鱼罐头里轻松多少，但李觉明上车并没有多少阻碍。因为轻轨上的车长室对天洄警务人员免费开放，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这个广平中区的年轻刑警。
“小李啊，你是老林的手下吧？”
现在轻轨早已自动化驾驶，车长都很悠闲，一看到李觉明胸前广平中区的警队铭牌，立刻就熟络地打起招呼。
“是啊，您也认识林队？”
“哪能不认识，我以前还给他开过车，那时老林可是天洄有名的刑侦高手。天景国大案都破了好几个，可惜后来去了特战队。”
一聊到熟人，车长立刻变得精神抖擞，只是抖擞中隐约有几分叹息。
入队不到一年的李觉明，并不知道队长居然这么有名。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这个车长似乎并不认同林雷谨前往特战队，那可是天景国最高级别的特种部队啊。
“去特战队不是好事吗？”
“原来是好事，可惜上次潜伏黑界被抓了。虽然逃出来，但有人怀疑是不是和黑界有联系，才能逃出来。”
车长一脸惋惜地摇摇头。
“和黑界有联系？”
李觉明顿时愣住。作为刑警，他自然明白一个警察和黑界有联系意味着什么。这要是在其他地方，不被关上几年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居然还能在中队长位置发号施令，队长以前那是有多逆天。
黑界是领土包含地球南北极的国际性组织。名义上是组织，但和小型国家已经没有太大差别。最初只是一群被各个国家通缉和排斥的犯人组成的自保团体，后来不知从哪弄到一支小型机甲部队，规模足以抵抗小规模军队的冲击。
从机甲部队开始，这个组织就开始了逆天成长，一些稀奇古怪的生化武器也频繁在战斗里出现。
藏在土里休眠，出动后可以无性繁殖，一有信号就一轰而起的蟑螂。
一粘就扯不掉，粘上就能腐蚀金属的蜗牛。
能往空气中散发超强过敏源的白蚁飞蛾。
生物武器虽没造成重大伤亡，却把围剿他的军队，弄得上蹿下跳，生不如死。
最后，在月球的月影公司协调下，黑界和几个主要大国签署了永久的和平协议。黑界也获得在南极和北极建立基地的权利。虽然不是所有国家都承认这个协议，但天景国恰好是承认并且执行得不错的一个国家。
……
八点三十分，杨鼎终于见到了今天唯一的来客，一名年轻的刑警。
“您好，我是杨鼎，请问您是？”
虽然有些紧张但杨鼎还是主动朝对方打起招呼。
“李觉明，广平中区刑警，来调查你上次丢失的三个机器人情况。”
虽然对方只是个年轻人，但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天洄大学老师的身份，还是让李觉明收起平时的随意，伸手把刑警证递向对方。
杨鼎并没有去接证件，甚至连扫都没扫一眼，因为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诧异。
“广平中区！我记得是汇通中区报的警，难道那三个机器人是在广平中区找到的？”
“我们不负责寻找失物，这次来主要是想想了解一下丢失机器人的具体情况。”
李觉明摇摇头。
听到不是寻找失物，杨鼎脸上的诧异忽然混进几分不安。
“好吧，幸好机器人的信息卡和发票我都没丢，要不然还真不好说明。我们进屋说吧。”
杨鼎的卧室，李觉明看着已经摆在桌上的说明书和整齐订在一起的发票，他并没有去翻动，而是看向杨鼎。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机器人的其他情况，比如是否被改造过？”
微机器人丢失很常见，但如果丢失的是被改造过的，那就很稀罕了。
长平窃案已经被判断是外贼所为。可一个没有任何破损的三级仓库，却一夜之间丢失大量货品，大家一致认为地下微型通风孔是最大的疑点，而微机器人恰好具备通过那里的能力。
杨鼎愣了一下，但马上就面色如常地笑起来。
“确实有改造过，不过我的改造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改造情况我在月影公司是有备案的。”
“有备案？”
这回发愣的换成李觉明。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杨鼎在半年前报警时，曾询问过机器人被改造是否对寻找机器人有所帮助。询问并不代表发生，但在大数据统计中，这种询问只有杨鼎一人出现过。
这时杨鼎推开桌旁窗户，窗外是一条波光嶙峋的小河道，
清晨的朝阳斜照在河面上，闪起一片又一片的亮晶晶光芒，那是水面油污反射出的刺眼光线。油污中，一团团漂浮的垃圾顺流而下，看上去就像是发了脓的伤疤，在水面上四处游荡。
“那是我向学校申请的机器人研究项目，主要是用来开发能自主清理垃圾的微机器人。”
“这个很多机器人都能办到吧？”
虽然李觉明没有钻研过机器人制造工艺，但一些普通功能他还是了解的。
“那些机器人都要消耗大量能源，收入高的地区没问题，但我们这种地方。”
杨鼎扫了一眼窗外破败的楼群。
“就算垃圾收集起来，处理起来也很麻烦。我希望能打造一种自动寻找垃圾，现场进行处理，还能转化成可利用能源。不但省去运垃圾的过程，还节省了能源，连机器人都不用回场整修。”
杨鼎在说起自己项目时，脸上冰冷立刻消失不见，只有溢于言表的兴奋在脸上浮现。
“嗯，原来是这样。”
李觉明点点头，天景国和月影公司并没有联网，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肯定，到时去查查就知道这些微机器人到底有什么能耐了。月影公司对规章制度的执行，还是相当严格的。
“不过，有项改造我没在月影备过案。”
杨鼎最终还是决定把微机器人的事全都说出来。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并不需要隐瞒什么。
“喔，是什么？”
原本打算离开的李觉明再次停下脚步。
“一种能抵御声波攻击的变频械脑技术，当时刚刚改造完，还没经过检验，然后就失踪了。没有检验结果的改造，月影公司是不让备案的。”
刚说到这里，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头发灰白，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妇人刚想说话，却发现房间里有个警察，顿时愣住。
“妈，你怎么又不敲门进来。”
杨鼎立刻一脸气恼地朝妇人嚷起来。
“得了吧，你什么我没见过，还遮遮掩掩的。这位是？”
这位母亲显然经常不敲门进入杨鼎卧室，而且一点也没要改正的意思。
“这是我的一个警察朋友，我有事和他说，你先出去吧。”
杨鼎连忙把母亲往门外推去。母亲身体本就不好，要是再知道自己被刑警关注，止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行行行，知道啦。”
被儿子埋怨的妇人只好朝门外退去，不过退出前又朝房间里叫道。
“有朋友来就要注意礼节，连茶都不倒一杯，这哪能行。前几天老黄头正好送了罐茉莉花茶。小妖，去倒两杯花茶出来。”
厨房里，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圆柱形机器人正在擦拭厨房的壁橱。听到妇人的叫喊，马上放下手里抹布。伸手从壁橱拿出来两个褐色茶杯，麻利地放好茶叶，沏上开水，然后稳稳端着两杯花茶，朝厨房外移去。
可刚出厨房，机器人就突然停下，手里的茶水被惯性晃出杯子，溅到机器人的橡胶手背上。虽然传感器立刻把滚烫茶水的温度传到大脑处理器，但机器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站了几秒，然后一个转身又返回了厨房。
重回厨房的机器人先把茶杯放回桌面，然后伸手从头上摘下一圈由油菜花串起来的花环。花环上的花朵仍旧十分鲜艳，显然是刚摘下不久，机器人把花环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刚准备重新拿起茶杯，可手伸了一半又重新拐向花环。
再次拿起花环的小妖，径直移到厨房最里边角落的另一个壁橱前。打开壁橱，把花环放进去，关上小门，机器人这才重新回到桌前，拿起茶杯离开厨房。
李觉明已经录音器把杨鼎的话记录下来。虽然听不太懂，但对方既然主动说出，还有月影公司的备案，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正想打道回府，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白色小机器人从门外滑进来，后面还跟着杨鼎的母亲。
“小兄弟，来，喝杯茶。”
李觉明接过茶，之前和车长说了半天话，到了这里嘴巴也没消停过，嘴里确实有点干。虽然茶杯温度略有些烫手，但喝到嘴里却刚刚好，味道也是很醇厚的茉莉花香。
“不错的茶。”
李觉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机器人。机器人是很常见的家用保姆型，自己家就有一个，任劳任怨，乖巧听话，也不贵。
“你家的保姆？”
在这似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既然人家给了一杯不错的茶，随口聊两句也是正常礼节。
“是啊。”
中年妇人笑着在机器人头上摸了一下。
“不过她可不喜欢别人叫她保姆，一叫准生气，一生气就把家里弄得上窜下跳，你还是叫她小妖，她最喜欢。”
中年妇人手突然在机器人的头顶停住。
“咦，今天怎么没戴花环？”
“你家机器人还戴花环啊。”
李觉明很自然地打趣。不少人在和机器人相处日久后，就把机器人当成家里的成员，穿衣戴帽都是稀松平常，更不用说戴几圈花环。
中年妇人面露疑惑地绕着机器人转了一个小圈。
“是啊，平常她都喜欢自己做几圈花环戴在头上，今天怎么就没戴了？”
“她自己喜欢做？”
李觉明立刻一愣。即使再没有机器人常识，但独立意识机器人的情感表现，那可是人机世界大战后，人类重点防控的对象。
“我在她身上装了个情感组件，在月影公司有备案。”
杨鼎连忙朝李觉明解释。他可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家族主妇，给机器人戴花环是常见，但机器人自己主动喜欢戴，就不太常见了，甚至可能招来很大的麻烦。
杨鼎母亲也觉察到屋里气氛突然有些怪异，停下手里动作，看到脸色明显严肃起来的李觉明。
“情感组件，在月影公司有备案？”
李觉明皱了皱眉，这个杨鼎怎么什么都在月影备案。就算是天景国的执法机关，要去月影查资料，同样也要申请等待，等待时间甚至能长达半个月。
毕竟月影总部位于高高在上的月球。天高皇帝远，别说天洄就是天景国，恐怕都不在月影的眼睛里。
“是啊，父母自从上次事故以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每周还要去医院做一次疗养，平时也比较无聊，我又忙着各种研究和教学，所以就在她身上装了个我自己开发的程序型女性情感组件，是纯程序的。”
杨鼎显然知道机器人独立意识的严重性，解释得很详细。
“这样啊。”
李觉明看了一眼一脸惶恐的中年妇人。她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的交谈，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气氛一下子就这么凝重。
“行，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李觉明放下茶杯，朝中年女子点了点头，转身朝大门走去。不管杨鼎说的是不是真的，都需要月影公司的资料，才能决定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