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洄市的玄武区似乎天生就是混乱之地。混乱的治安,混乱交通道路,还有道路旁时不时就出现的大洞口。
洞口是当初人机大战留下的防空洞,其他两个大区的防空洞口早就被封堵起来,只有玄武区的仍旧四处敞开。因为这里的防空洞,已经成为收入拮据者们的乐园。
不知为何,只要防空洞出口附近有横穿整个天洄市的聚龙河,聚龙河边必定也有一座破旧的坟场。坟场虽破,但因为极低的费用,仍然有人把逝者安放在那里。
清晨时分,聚龙河边一个门口贴着七号字样的老坟场,忽然响起和晨光不怎么和谐的哀乐。一个吹唢呐的干瘪老头,摇头晃脑朝坟场东北角走去,身后还跟着两个抬棺材的年轻人。
三人经过一块小空地,原本行云流水的唢呐突然停下,干瘪老头无神的双眼突然瞪得比露珠还要锃亮。视线尽头是座只剩下半截的墓碑,碑旁是棵同样只剩下半边的老柳树。
墓碑上满是被时间撕扯出的碎痕和斑点,只是碑面上红色悼文的颜色却十分鲜艳。显然是刚描红过不久,碑前还散乱摆放着几束仍未枯萎的鲜花,和几叠崭新的钱纸。
“老王头,怎么不吹了?”
发现前面唢呐老头突然停步,身后年轻人疑惑地开口。
“没想到几十年没人管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回来打理,也不知道是哪个徒子徒孙。”
干瘪老头有些感慨地重新拿起唢呐。
离去的唢呐声很快把柳树和墓碑孤零零抛在身后,只是当唢呐声完全消失在空地上空,那块半圆形的墓碑却突然动了一下。
不一会,墓碑就朝旁边缓缓移去,直到露出一个小半米的洞口才停下来。洞口里伸出一个黑色脑袋。脑袋一出洞口就迅速跳出,是个身材并不壮实的精练瘦子,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窄长的倒三角眼,让人只觉得这里确实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瘦子小心把墓碑移回原处,拔腿就朝小路跑去,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无一人的坟场尽头。
……
物流场本是货物聚散之地,所以多位于交通便利的开阔平地。可天洄市内最大的物流场,却建在一座名叫仓山的小土丘上。在仓山顶上有一块平整的大平台,十几亩的平地上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座九层办公楼。但平地并没有因此冷清,因为围绕着办公楼的是大片集装箱群,很多集装箱垒起来的高度早就超过了旁边的九层小楼。
上午九点,物流场的盘山公路上已经排起长长的进场车龙,而旁边的下山车道上,却光秃秃一辆车也没有。不过悠闲的下山车道很快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只是这位客人并不是从山上驶下来,而是山下入口朝山上驶去。
“俞师傅,那边那么空,我们为什么不从那边走?”
堵在上山车道的货主,看着驶过空旷车道的小轿车,顿时愤愤不平地开口。
“我们从那边走,别说入口不让进,等下还要让你连罚带走地再走一趟。”
负责开车的俞师傅头也没抬地回答。
“可那小车怎么可以走?”
货主用可以点燃柴火的目光,目送着窗外越行越远的黑色轿车。
俞师傅这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下山车道,当他看清车道上的那辆黑色轿车后,马上撇了撇嘴。
“那是物流场老大的车,人家的地盘当然人家说了算。”
逆行上山的黑色轿车已经驶到山道的拐弯处,拐弯山壁上正好有个小凹陷。轿车似乎被凹陷给吸引,不再理睬旁边更开阔的上行道路,反而朝那块山壁冲了过去。
“那车要倒霉了!”
愤愤不平的货主看着就要撞山的轿车,有些幸灾乐祸地叫出声。可没等他继续喝倒彩,轿车前的山壁突然裂开一个洞口,轿车像穿越隧道般钻入山洞。洞口在货主越张越大的嘴巴远处,合了回去。
……
早上九点的物流场办公大楼里早就人来人往,而一楼会议大厅里,更是挤了几十个白大掛技术人员。
原本一个月也难得开启一次的会议室,早被改造成人来人往的工作大厅,大厅里身穿防疫站和兽医站制服的工作人员都各自忙碌着,偶尔有人会抬头看一眼叫嚷声越来越大的大厅一角房间。
“张宁站长,声波武器再用下去,这下水道可就危险了!随意对天洄下水道动工,那可是刑事犯罪。”
兽医站的副站长胡家程,正满脸通红冲一个中年女子叫嚷。
作为防疫站首任女性副站长,张宁脸上也露出几分恼怒。不过恼怒却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声音里。
“放心,超声波不会对建筑有什么影响。”
“可你还用了次声波。”
胡家程的声音突然小下去,但声音里的怒火却一点也没减少。
看到胡家程的声音小下去,张宁连忙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没事,次声波我用得很少,不会破坏内部建筑。就算破坏那也是暗伤,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可!”
胡家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放心,就算出事也全由我来担责,你还是先说说你的鼠药进展得怎么样了。”
看到张宁坚决不放弃行动,对这次灭鼠没有最高权利的胡家程,只好悻悻然作罢,
“鼠药没什么进展,检验结果完全没问题,一粒药量毒死几十只都没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没法用老鼠来确认药效是否有问题。”
一听没进展,原本就压了一肚子火的张宁终于爆发出来。
“没进展你还有心思在我这说废话!”
“可你又不给我活老鼠,让我怎么试验?”
连续熬夜几天的胡家程也不甘示弱地叫起来。
因为使用了很多军用设备来对付天洄市猖獗的鼠患,所以天洄市防疫站是一个标准的军事单位。而作为拥有军衔的副站长,张宁自然不会被一个兽医的吼叫给吓倒。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去抓几只吗,难道什么事都要我来做?”
“嘀铃铃!”
张宁身上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子。虽然男子没有任何动作,可张宁的脸色却是一变。不过她马上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看向胡家程。
“行了,活体老鼠的事,我会想办法。你自己也想想办法怎么去抓,我这还有事,你出去吧!”
……
刚才驶入山壁洞口的黑色轿车,这时正沿着一条明亮的钢铁隧道,朝山顶盘旋而上。驾驶位上一个年轻司机,正愁眉苦脸和旁边位置的女刑警唐工敏诉着苦。
“唐姐,你是不知道,现在场子里的老鼠都快翻天了!我爸和董事局的人还在商量怎么对付这事。”
年轻司机名叫陈殷,是物流场主陈炳诚的小儿子,这次特意下山来接两个刑警上山执行公务。本来接两个刑警上山随便派辆车就好,可因为唐工敏是父亲救命恩人的女儿,所以脱不开身的陈炳诚就让儿子代替自己来下山接人。
“我们天洄市的老鼠本来就多,鼠灾又不是没闹过,用得着那么夸张吗?”
唐工敏这次是奉林雷谨的命令,来物流场调查长平仓库窃案的销赃情况。因为和物流场主的特殊关系,来物流场办事早就成了她的专长。以前她总是和另一个同事一同前来,只是那个同事已经被派去调查微机器人的疑踪,所以这次换了一个名叫乌语的新人刑警,虽然这个新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刑警。
“这次不一样,那些死耗子把能咬的都咬了一遍,很多露天货物都被咬残了,估计赔偿就得不少钱,我从小在场子里呆了十几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老鼠。”
“你们没通知防疫站吗?他们可有不少军用的设备。”
唐工敏有些奇怪,因为天洄市众多的地下室和庞大的地下管网,鼠患一直都比较猖獗。所以防疫站的主要工作就是防鼠灭鼠,虽然没彻底消灭鼠患,但也没让老鼠们影响到市民的正常生活。
陈殷话还没出口,就先把脑袋摇了起来,显然他已经被老鼠祸害得筋疲力竭。语气里没有多少气愤,反倒是充满了无奈。
“半个月前就通知了,副站长都在场子里呆了半个月,鼠药喂了不少,据说还是最高级的定时五号。可老鼠一点没见消停,还越闹越离谱。我现在都不敢多买吃的不然绝对被顺得没影。”
“冰箱的金属外壳也能咬穿?”
车后座的乌语突然声音嘶哑地插嘴。
“那倒没有,可那些死耗子连关的门都能打开,不会咬有屁用!我都怀疑是不是杂技团跑出来的。”
陈殷看了一眼开口的乌语。尖嘴猴腮眯缝眼,比唐工敏还矮了半个脑袋,脸上也看不出警察的精神抖擞反而有种被追捕逃犯的猥琐,真不知唐姐是从哪带来的这么个另类同事。
……
灭鼠中心的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张宁一个人,她立刻重新接通手里的手机。
“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张宁小声但却严厉地朝屏幕上那个口罩瘦子叫道。
虽然屏幕四周是阳光明媚的开阔水面,但瘦子的声音却仍然压得很低。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找你有急事。”
“你又惹什么祸了?”
张宁脸色一变。虽然口罩遮掩了表情但瘦子的语气明显能听出一丝取笑。
“你还真敏感。放心,沾不到你身上,我今天就是来借点钱。”
“借钱?”
张宁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
“我没听错吧,你之前用那么高价格买我东西,现在还要向我借钱,那得借多少?我可没那么多钱。”
“不多,也就我上次向你付的钱款就行。当然我也会付出相应的利益,比如你现在对付的鼠灾。”
瘦子显然了解张宁现在的处境,立刻抛出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
但张宁却并没有立刻回应诱惑,而是把脸凑近手机屏幕。
瘦子看着突然凑到屏幕近前的张宁,并没有多少紧张。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不管离近离远,显然都不会对手机另一边的他产生任何影响。
“怎么样,是不是好奇我要怎么解决老鼠?”
随着瘦子重新开口,张宁也把脸重新远离手机。
“怎么解决,我是有点好奇,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跑到玄武区去做什么?”
瘦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玄武区?”
没等张宁回应,瘦子立刻意识到张宁刚才凑近屏幕的意图,猛得把视线转向身后。
不远处江面上,一艘平底船正慢悠悠驶过,船身上写着“玄武区垃圾捡拾船”的字样,而船上一个垃圾工,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半蹲江边,背对江面的他。
张宁手机屏幕上的画面顿时一片混乱,无数快速滑过和四处晃动的图像过后,一面脏兮兮的灰墙突然占据整个屏幕。然后瘦子才重新从画面一侧钻进屏幕,不过张宁这边屏幕却失去了刚才的那种稳定,显然突然跑动带来的热血沸腾还没从瘦子血管里平复下来。
“我只想告诉你,你那里的老鼠都是我培养出来的。我有灭鼠计划你有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被吓了一跳的瘦子显然不打算再酝酿气氛,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盘算。
手机那一边的张宁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怒不可遏地叫起来。
“你培养这东西做什么,不知道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吗!”
“我这不是给你解围来了吗?放心,我不过就是给它们输入了一些对付你们防疫站的技巧,然后又改进了一种基因遗传记忆的能力,而且如果出现几只比较聪明的,还会改进原来的应对技巧然后再生上几十窝,嘿嘿!”
张宁的怒不可遏似乎让瘦子重新恢复了自信,语气甚至还带上了几分调侃。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他这次可是有求于人,这可不是什么求人的好态度。
“当然,就算改进也顶不上大用,只要用上我做的破坏遗传记忆基因的药物,绝对马到成功。”
张宁的脸色仍旧难看,不过看到难缠的鼠患终于有了希望,难看脸色里还是透出了几分惊喜。
“药呢?”
“先打钱,再验货,要黑币。”
看到事情有转机,瘦子立刻提出要求。
“先打一半,验货后再付另一半。”
张宁也很果断。
不一会,一笔巨额的钱款就通过完全由个人用户构成的数字货币交易网,转到了瘦子指定的黑币帐户上。
……
天洄市内物流场的山洞仓库,是由战争时期的防空洞改造而成。防空洞里生活、商业、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原本的热闹,早就随着战争结束而消失殆尽。只有无数走不动路的货柜,陪伴着偶尔发出几下咔嚓声的自动搬运机,抗议着山洞的寂静。
只是今天的寂静却被一个咆哮的嗓门给打破。
“怎么会没了这么多!这一块可要好几十万,这都几十块了!”
一个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说话的正是内物流场的场主陈炳诚。
“老大,我们这几十年都没出过盗窃案,会不会是对方记错了?”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在旁边回应,后面一群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也跟着附和起来。
“记错了?”
陈炳诚横了一眼负责安保的队长。这个队长跟了自己十几年,也算是老员工,只可惜老员工和老油条有时就是一个词。
“那这错还真巧啊!”
“是啊,真是太巧了。”
安保队长虽然拿不准陈炳诚的意思,但跟着附和想来不会有大错。
“放屁,我们都记错,就你没记错。你以为我跟你也是猪脑袋!”
陈炳诚一声爆喝,差点把安保队长的脖子按回脖子里。
“我不管是什么人拿走的,今天要是找不出个说法,你们这批人就准备在这洞里过下半辈子吧!”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突然从监控室跑出来。
“队长,找到老鼠了,找到老鼠了。”
已经快暴走的陈炳诚脸上突然冒起杀气。
“你这些手下都是神经病吗?”
被陈炳诚冰冷语气吓得一哆嗦的安保队长,顿时气急败坏地朝眼镜男暴喝起来。
“闭嘴,老子要找的是合金,不是什么老鼠。”
看着络腮胡子的队长已经快变成圆月狼人,眼镜年轻人连忙把手里的光屏递过去。
“队长,是老鼠,你看监控。”
光屏上一只只老鼠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朝存放合金的大柜子爬去,而箱子另一头也有一列老鼠,正在钻出已经被贯通的大货柜。虽然仓库里没有明亮的光线,但并不妨碍红外线点亮老鼠嘴里那块被体温加热过的红通通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