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儿当然立刻就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后退了两步。
“我们付了银子，你就得给我好好弹！听到没有！”胖子怒道，“你看看你，一身白裙子，又戴着个头纱，像是披麻戴孝一样，还把脸给包得那么好！该不会是个丑女吧！”
他说着还要上前扯她的头纱。
苏凛儿立刻躲到了小厮的身后。
小厮帮忙拦着，着急说道：“这位爷，别这样啊，我们的琴师从小就破了相，也就是弹琴这个手艺谋生，皮相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别吓着她了……”
胖子不依不饶：“我今儿就是要看看她到底丑成什么样了！包得那么紧实！”
他的手已经拽着苏凛儿头上的纱巾，就要拽下来了。
只听到李唐手里端着酒杯，淡淡说了句：“方公子，放着这美人不理会，翻去纠结一个丑女，这让人家姑娘心里多不是滋味。”
这句话一听就是要给苏凛儿解围。
陪方公子的姑娘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个意思，立刻站起来用手搂着方公子的胳膊：“是啊，玲玲不漂亮吗？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弹琴的？若不是不喜欢，赶出去就是了，别置气了，不值当呀。”
美人在怀，方公子也稍微冷静下来了，心不甘情不愿回到了桌子旁边。
“这会你给我好好弹啊！”方公子不满地摇摇头，“不会说话就算了，琴还弹成这个鬼样子！”
苏凛儿暗暗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看看某个家伙，自己也不至于受这个委屈。
而这个家伙正拦着青虹把酒言欢。
“这位琴师，不如来一首《水调》吧，比较适合你。”
苏凛儿一怔，他认出自己了吗？
怎么会点南方的曲子？
她把手放在琴弦上，开始慢慢拨弄琴弦弹奏起来。
这一次，方公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听得入神。
“好曲子啊！悠扬、婉转、哀愁！”方公子一边喝酒一边品味着，“虽然不够尽兴，但是莫名觉得让人内心平静，李公子还知道这样的曲子，真是见多识广啊。”
“以前去过一次江南，偶尔听到的。”李唐饮了一杯酒，“只是没想到这琴师竟然也听过这个曲子，也算是意外。”
难道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苏凛儿还是不确定，只能故意把这曲子弹得稍微有些瑕疵，时不时走个调之类的。
不过眼下，那边也不在意了。
他们似乎在低声谈论什么事情，两个人表情都很严肃。
苏凛儿弹着琴，几乎没有办法听见什么。
总觉得李唐来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只为了玩玩儿，像是来谈论正事的。
既然不是特地来寻乐子，她看也看了，尤其是这么近距离看着他，苏凛儿也心满意足了。
这段时间见不着他，总是想知道他好不好，受了那么重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李唐的脸还是有些憔悴，而且瘦了许多，本来就瘦削的身子，现在显得越发单薄。
时不时咳嗽两声，不知道是染了风寒，还是之前的伤落下了病根。
还以为时间会让她忘掉，可是怎么都忘不掉。
这个思念反而更加浓烈。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曲弹完，就一直看着李唐的方向发着呆。
直到身边的小厮递了个手帕过来，轻声道：“姑娘，怎么还哭了呀。”
他的声音不大，正在谈论的人应该也没有在意。
只有李唐喝酒的时候抬眼看了这边一下。
苏凛儿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接下了帕子擦了擦脸。
“那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了，这琴师是不是可以回去了？给我们弹了一下午，也该累了。”李唐招呼着苏凛儿身边的小厮，从怀中掏出了银子递给他，“这是给她的赏钱，可以回去歇着了。”
“谢谢爷。”小厮也没想到这位爷竟然那么大方，拿着银子就去找苏凛儿，“姑娘，这次赚大发了！辛苦了，可以出去了。”
苏凛儿站在屏风后面，微微欠身表示谢意，就跟着小厮往外走。
正准备出门，那个方公子忽然说了句：“这位琴师叫什么名字，若是下次来的话，还可以点她过来给我们弹奏助兴。”
苏凛儿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回答道：“姑娘叫做听琴。”
还真是会随口胡诌。
匆匆茫茫出去了，苏凛儿跟小厮回到了青虹的房间里。
她把李唐打赏的银子全部都平分给了青虹和小厮，反正她也只是来看人的，银子也不重要。
小厮万分感激：“那你下次还要来啊！记得找我！我叫叶轻扬，你叫我小叶子。”
这家伙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大概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不过个子倒是很高，若不是他刚刚凭借着自己的身高压制住了那个肥头大耳的方公子，那家伙真的要掀开自己的头纱了。
“应该不会再来了，但是希望有缘可以再见。”苏凛儿想到了他刚才取的名字，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若是不告诉对方我的名字，那人肯定又要找麻烦，你还真是机灵啊，知道随口取名字。”
“也不是。”小叶子回答，“咱们这里也是有只卖艺的琴师过来，但是有的客人就是喜欢纠缠，所以干脆就把琴师统一叫做这个名字，若是下次来了又要找听琴姑娘，一般都是哪位琴师在谁就去，来这里的客人也不是真的要听什么弹琴，都是来寻乐子的，一般如果觉得不满意，姐姐们都会哄好的。”
原来还有这个门道。
苏凛儿道谢之后，一个人回到了柳府。
进门就看见南烛正要给柳凉镜递茶，柳凉镜看着魂不守舍的，接下来就直接往嘴里送，结果被烫得连手里的杯子都扔了出去。
“烫死我了——”柳凉镜正要对着南烛发怒，哪知道扫了一眼看到南烛此刻板着的脸，他又清清嗓子道，“下、下次……下次给我端茶的时候……记得拿点温度合适的……你把这里清理……嗯，算了，我来清理这里，你再帮我拿杯茶来吧。”
南烛也不回应，转身就走了。
可真是作孽，自从南姐来这里给柳凉镜当丫鬟，也不知道是在惩罚南姐还是在惩罚他，反正每次看到他都是在被南姐欺负了之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算“言”了，南姐也当场转头就走。
气得柳凉镜更加难受了。
“我回来了。”苏凛儿看着他笨手笨脚地用苕帚清理刚刚打碎的茶杯，走上前把苕帚拿了过来，“我来吧。”
“你去哪了！”柳凉镜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派人到处找你！只是转个身你就消失了！也不打声招呼！我甚至派人去了千里潮声阁……”
苏凛儿停下来：“你派人跟李唐说了？！”
柳凉镜第一次在苏凛儿脸上看到那么激动的表情，不光是激动，还有震怒，他缩了缩脖子：“只是让贺阳稍微打探了一下，想知道你有没有回去那里……”
“谁让你去的！”苏凛儿把苕帚恶狠狠塞回了柳凉镜的手里，“我都说了我不会回去了！”
她也气得转身就走。
柳凉镜很是无辜：“怎么现在的姑娘都那么凶啊……”
苏凛儿回房间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南烛。
她正端着茶，重新走回前厅。
两个人遇到了，表情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
“南姐。”苏凛儿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别理他，柳凉镜就是这样的少爷脾气，打一顿就好了。”
“嗯。”南烛点点头，说了句，“回来就好。”
看来她也是在担心自己的。
准备就这样继续各走各的路，擦肩而过之后，忽然听到南烛在身后喊她。
“苏凛儿，李唐也是这样的无赖脾气，打一顿就好了。”
她扭过头，想要继续说点什么，但是南烛已经蹲着茶离开了，没过一会儿，前厅又传来了柳凉镜摔破茶杯的声音，还有他的哀嚎。
“这茶怎么是冰的呀！”
其实苏凛儿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李唐的态度忽然转变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只是她还是生气，不明白有什么隐情不能跟她说，非得用这样的方式逼走她，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她会伤心欲绝，会生气难过吗？
他大概是想了的，只是他并不在意。
就算假装不去打听李唐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柳凉镜和时玖讨论的时候，也还是偶尔会提到一两句那边的近况。
千里潮声阁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是一些实在是离开了就没有办法找到生计的人。
再加上之前入狱，很多已经谈好的商家不愿意再把货给他们，违约也配了一大笔钱。李唐卖掉了几个不用的仓库，总算是把这个窗口补上了。
但是也真的元气大伤。
可是相反的，天下入局却慢慢开始死灰复燃，尤其是田漾不知道哪来的本事，渐渐让天下入局恢复了以往的兴隆。
今日在风月楼见到李唐和方公子，一看就是在聊新的合作。
现在的他一定很需要有人能够在他身边帮助他。
可是他不要她。
又过了几日，忽然夜里有人上门找苏凛儿。
正是上次的小叶子，他鼻青脸肿哭得泪流满面，一见到苏凛儿就跪下了。
“姐姐，我不知道姐姐是巡抚大人家里的，但是真的是实在没办法了——”小叶子断断续续说着，“你说如果有事情可以来找你，这次我也是走投无路……”
“你先说事情。”苏凛儿把他给扶起来了。
“就是上次的方公子你还记着吧？”
苏凛儿点点头。
“他这次来又要点琴师，我们就让在楼里的琴师进去了，换了好几个都不乐意，非得要你！大概是喝多了，还开始打人了！我们的琴师姐姐都打伤了！姐姐，你既然是巡抚大人家里的，能不能让巡抚大人帮个忙……”
苏凛儿想到了柳凉镜那呆板迂腐的模样，要是知道她去了风月楼一定会立刻写信给她哥哥，送她回家的。
“我跟你去。”
苏凛儿急急忙忙跟着小叶子过去了。
果然二楼的包厢都已经闹开了，里面只听到有人醉醺醺喊着话。
苏凛儿换了之前的装扮，刚走进去，哪知道方公子一个杯子砸过来，笔直地飞向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