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舒青纤细的指尖点在了李怀瑾的肩膀上,粉唇轻吐:“那也比你好,至亲尚在,可是却活得像是个没人疼的,以后也是。李怀瑾之前没有人会喜欢你,之后也不会有的。你这辈子也只能孤独终老,无人爱你。”
“无人爱你”这四个字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子砸在了李怀瑾的头顶。
是,从小到大,无人爱他。
母亲亡故后,他以为父亲是爱他的,然而父亲娶了续弦后,对那位续弦和他们的孩子倍加疼爱。
他以为继母是对他好的,后来只要父亲不在就必然顿顿皮鞭,他每每和父亲告状,父亲都被会继母那柔弱不过的眼泪所欺骗,反而还责怪他兄弟不睦。
后来祖父来了,他以为祖父是疼他的,可是祖父对他千万般瞧不上,只喜欢易然那种稳重谦和的孩子。
至始至终,无人爱他。
与此同时——说了狠话的晏舒青只是外强中干。
在她一股脑说完之后,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口舌之快了。
她今天算是将这位世子爷得罪透了,依他这种小心眼的性格,将来指不定会如何来整她。
然而她心中不愿承认的是,她后悔的其实是伤了李怀瑾。
刚才那些话对于一个从小缺爱的人来说必然是扎到了心中,拔出来痛,不拔出来刀刃会随着伤口一起腐烂,直到流脓生疮,感染溃烂。
晏舒青低首,小声道:“对不起,我……”
李怀瑾看着晏舒青半敛的眸子,唇角勾出一丝嘲笑,“晏舒青,你是因为你说的话伤害了我而道歉,还是觉得如果你不道歉,我会因为你说的话而伤害你?”
晏舒青被这段话绕迷糊了,一时语塞。
“晏舒青,你一定是没有心吧。”李怀瑾没有盛怒,也没有调侃,只是淡淡落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白桥。
她迷茫抬头,看着那道原本的修长身影,忽然觉得初见无比耀眼的红衣此时黯然失色了许多。
晏舒青摇了摇头。
可能是她眼花了吧,衣服怎么会变颜色呢,只有人才会。
“只有人才会……”
晏舒青反复念着这五个字,总觉得抓住了什么,却有什么都没有抓住。
……
是夜,丁香亲自登门来商量武试当天事宜。
丁香拿出一张地图,“晏老板,你看这是我想出来的计划,这场武试就在洛阳西北处的蝶山举行,蝶山在洛水对岸,若是想要从洛阳到蝶山要横渡一条河;过了河之后是一片障区,路十分难行;再然后抵达山半腰,这里是野兽经常出没的地带,棕熊、狮子,老虎和野狐……若是勇士们能过关斩将就能爬到最高点,我会在最高点等着第一个上来的人。”
晏舒青看了地图分布的机关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计划很好,必定能选出英雄中的英雄……只是很不巧我怕是三天之后不能参观比赛了。”
丁香柳眉一拧,“这是为何?”
晏舒青眼底露出一丝疲惫,“有人说在平顶山附近发现了水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我想去看看。”
丁香温声安慰,“水生的事情要紧,一定能找到的,来回路上晏老板千万要注意安全。”
丁香离开之后,晏舒青眼睛一眯,从衣柜中拿出了一套男装以及易容乔装的工具。
没过一会儿春梨敲门进来,“小姐,阿蛮姐那边说已经帮你用赵青的名字报了名,之后的事情她也都安排好了,让你放心去参加武试。”
晏舒青点头,“她制的毒药也带来了吗?”
“阿蛮姐说毒性不够,再给她两日时间。小姐……你真的怀疑丁香夫人有问题吗?可是她分明是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能做出抢掳男人的事情呢?”
晏舒青揉了揉眉心,“我也希望不是她,且试一试吧。”
……
丛林冒险之前要签一个生死状。
即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主办方概不负责。
这本来让有的人开始望而却步,有几个人当场就要离开。
但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是夫人慈悲,也想为将来出生的孩子攒攒福报,所以给前三名一千两白银,前十名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白银,这放在普通人家至少是五年的收入。
一千两,至少五十年可以不用干活,翻身农奴把歌唱!
人群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来过关斩将。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双手叉腰,“就算是老子能得第一名也不干,谁知道那个什么劳什子夫人是不是无盐女亦或是大肥猪,这样的女人我才不娶,就让给你们了!老子这第二拿定了!”
一个年轻人冷嘲,“瞧你瘦的像是竹竿一样,我一拳能打你两个!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这小身板怕是扛不住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面子挂不住,动手就和年轻人扭打在一起。
“夫人到!”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远远行驶来了一辆马车,由鲜花作为装饰,从远方行驶而来,就能闻到百花的香味,如同人沐浴在花园中。
刚才的声音就出自驾车的侍女薇儿,薇儿长得灵巧,看起来比起有钱人家的小姐还要更多几分贵气。
马车停下,一双纤纤素手掀开了车帘。
千层纱帘中走出来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眉眼如画,身轻如燕,身着一件青色齐胸襦裙,给人感觉的年纪不过是十七八的样子。乌黑的云鬓上仅带了一簇带着新鲜露珠的浅紫色丁香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懵懂纤细之感。
神仙妃子见到这么多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如同飞上的霞云,“蝶山地势险要,猛虎野兽横行,若是诸位有顾虑也不要紧。”
这一羞,一笑,让人心中的保护欲和征服欲都高涨起来。
若是赢得了这样的比赛,不禁能抱得美人归,更是能继承美人前夫的万贯家财。
有一个大胆的男人喊道,“夫人,我一定要让你做我娘子,和我生孩子。”
其他人哄笑一团,整个蝶山都响彻着回音。
丁香先是一慌,然后眼眶就红了,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美眸中夹杂着三分羞涩七分埋怨。
如此风情,男人们都惊艳得目瞪口呆,唯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男人”就是晏舒青,她心中的怀疑更是加深。
她所认识的丁香夫人,是保守而优雅的,必然不会做出这种类似花魁娘子游街的举动。
花魁娘子游街,是为了吸引男人,让他们来在她身上一掷千金。
丁香夫人如此高调出场,惊艳四座,目的是为什么呢?
晏舒青思考少倾,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丁香是为了吸引男人参加这个丛林比赛!
仔细想想,洛阳城内有男人消失的时间正是丁香夫人出现之后。
而一步步的,这原本骇人听闻的“重金求子”如今大家不仅平静地接受了,还纷纷参加其中。
她之前有统计过,这次报名的男人能占小一半洛阳男人总数。
只要慢慢回忆,就能发现“重金求子”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在有人可以引导,但是晏舒青唯一参与过的一次就是报名时的那招“冷灶炒热。”
当报名的人还不算很多的时候,有人说“报名过重金求子的男人不会被抓走”,之后报名人蜂拥而至;
当有人面对签生死状畏惧的时候,有人说“只要进前十名就有钱,可以一夜暴富”,打消了这些人的担忧。
当有人怀疑丁香貌丑而对比赛胜负不积极的时候,她直接盛装出席,让在场的男人都看直了眼睛。
晏舒青眼睛一眯,这种计划如此周详,怎么看也不像是偶然,其背后必然有不可为人所知的猫腻!
丁香夫人复又坐上了马车,沿着盘旋上山的路朝着山巅行驶。
而刚才许多不想参加的人此时干劲十足,浑身如同有使不完的力气。
大家蜂拥朝着上山的路前进,唯恐落后。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候,丛林中忽然冒出了蒙着面的人。
他们从灌木中隐藏许久,手中拿着尖刀,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蒙面人身手敏捷,砍伤了不少人,一时间不少人都倒在地上,那场面让人看得只觉得可怕。
晏舒青眼看着这群人要杀来了,她原本要去那藏在腰间匕首的手一顿。
她仔细观察这些蒙面人,发现这些人像是木偶一样,目光空洞,手中的刀机械一般地挥舞,如同被人操控一般。
众人的鲜血仿佛是雾气一般缥缈在空中,将绿油油的树都罩上了一层血色。
晏舒青放下了刀,准备倒在地上闭眼睛装死。
而她身边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的少年害怕得直打哆嗦,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挥刀的黑衣人,完全忘记了反抗。
晏舒青眉心一蹙,拉着少年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想死,就闭眼睛趴着。”
少年紧紧闭上了眼睛。
似乎也有其他人发现了黑衣人的秘密,见招拆招,十余个人围在一起开始了拼杀。
过了一会儿,厮杀的声音渐小至没有,晏舒青才将眼睛睁开。
只见刚才那些黑衣人倒在地上,衣服之下竟然都是木头。
这些人根本不是人,而是木偶。
“叮铃。”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女子骑马而来,是丁香夫人的侍女之一。
侍女启唇,“刚才是夫人特意为了考验你们而设下的局,这些木偶是不会伤害你们性命的。很遗憾,有一多半的人没有通过这关,下面我来宣读晋级名单。”
身上没有一道伤口的,可以晋级;
参与和木偶打斗的,也可以晋级。
四百人,骤减成了一百五十人。
对于被淘汰的人来说,他们没有了前进的希望,灰溜溜离开;而剩下来的人比起刚才更加充满斗志。
侍女骑着马远走,只留下一句空灵的声音,“勇士们,丁香夫人在山巅设宴,美酒佳酿还望等诸位品尝。”
刚才被晏舒青所救的那个少年也成功晋级。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晏舒青,眼神中充满感激,“哥哥,刚才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小冬,冬天的冬!”
晏舒青点点头,“这里危险,你还这么小,为什么要来?”
“我爹重病,我娘眼睛瞎了,郎中说要是能凑够药材就可以救他们。我一时想不出怎么才能凑这么多钱,刚好知道了这个事情,于是我就来报名了。”
晏舒青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同情。
众人继续上路,晏舒青在路上也对小冬颇为照顾。
洛阳在东,蝶山在西。
若是想最快地到达蝶山山顶,最快的就是走水路。
而两岸只有一个由许多麻绳编制而成的粗麻绳连接,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洛水中。
晏舒青看着悬在大河两岸的细长钢索,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掉进水里她不害怕,她游水还可以。
可是若脸上的人皮面具沾了水,那就糟了。
晏舒青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这个男人身量很高,长得浓眉大眼,四方大脸面色黝黑,两颊还有质朴的高原红,看起来是个憨厚的老实人。
她路过大汉身边的时候,轻轻咳了一声,引起了他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