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多多,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情网,又在一种匪夷所思的状况下挣脱出来。不,确切的说,是被人硬踢出局。
我不恨叶穆,一点都不。这与我二十几年来非白即黑、嫉恶如仇的性格是如此的不相符。可它就那样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毫无抗拒回手之力。想起我们相识和相处,我还是觉得温暖,而后,心就会针戳似的疼。
在以后的相当一段日子里,如何不要去想他,不要去回忆,是对我最艰巨的考验。
看到他身边出现举止亲密的女人,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冲上去,也就一项挑战。
可让我怎样才能不想他?白天,他就在我的身边,我的面前。夜里,一合上眼,他就在脑海中出现,冲着我微笑,再没有平日的严肃和冷淡。
二十几年中的人生里,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感情一旦付出了就收不回来了。被人家轻贱也罢,辜负也罢,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生命中第一个异性就给我如此深刻地领悟,真不知是喜是悲。
惠子和胖猪最近不太敢惹我,也不敢问我为什么又回来和他们吃饭,不会一到饭点就玩失踪。婷婷还是大喇喇地粗神经,偶尔会非常纳闷的询问,每次都被惠子他们岔开话题,所以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两方父母期待很久的会面也最终没有达成。叶穆的阿姨没再来提这件事,一定是叶穆已经向他们说明了一切。而我家二老也三缄其口,不再提及任何关于叶家的人和事。妖妈比平时温柔多了,和我说话时小心翼翼,一到下班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餐餐都是我爱吃的菜,变着花样做。
老爸老妈是最了解我的人,怎会看不出来自己的女儿已经动了情。
他们在心疼我,虽然方式偶尔有点过。
“我妈,你再给我唱什么《爱的代价》《阳光总在风雨后》,我就咬舌自尽。”我真的忍不可忍。
老妈有点蒙圈,于是换了首歌——《明天会更好》……
正欲爆发,老爸拍拍我的肩:“古人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差点没控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不然手里的袜子一定已经塞进了老爸的嘴。
我的亲爹亲妈,你俩是上天派来磨炼我意志的么?我就说嘛,这股强大的承受能力从何而来,没有从小到大日积月累的锤炼,我哪能如此坚韧不拔。
老天爷,如果你想委派我保护地球或是拯救银河系,直接讲就好了,我一定会尽力。求你,别再折磨我了,搞出个九九八十一难考验我,保不准我会不会提前挂掉……OK?
还有一件事,我给医院行政办递了一封申请,申请转科。
厚脸皮如我,见到面都会觉得别扭,何况叶穆。我觉得此时做出这个决定,对他对我都是最合适的。或许一年后我再转回外科时,我俩已经可以跨过这一段,和平相处。
申请交了的第二天,行政办李主任叫我去例行询问。理由还没说,李主任倒很是理解的说:“也是,你们俩其实在一个科室可能确实会给工作带来些不变,尤其你现在还是实习期,叶主任有时一定也很为难。”
我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李主任也没再多问,就基本同意了我的申请。临了,还把我送到门口,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是叶主任让你来的吧,他呀,做事情最稳妥了。院里从来没觉得你们的关系会影响到工作,你回去告诉小叶,我们一定会支持你们俩的决定。对了,咱们医院刚把甲级医院的评审报告送到厅里,还得让小叶帮着我们问问叶厅长的意见呢……”
……这都关我什么事。我及时出声打断了李主任的话:“李主任,别送我了,您忙。”
李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只好站住,朝我挥挥手:“那好,小许,今天就这样。以后不管到了哪个科室都要好好工作啊……”
我毕恭毕敬地目送他边叮嘱我边往回走,然后才一个人溜溜达达去等电梯。
结束了这周的工作,下个月我就正式到儿科报到。以后就不用再愁肠百结,每天面对那张讨人厌的脸……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个身影等不及门完全打开就冲了出来,险些和我撞个满怀。
……居然是叶穆。
他看清是我也是一愣,却没顾上我说话,绕开我疾步向前。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只见他来到李主任办公室门前,推门而入。
我不自觉蹑手蹑脚走过去,靠在外面,侧耳听着虚掩的门里的动静。
不知为何,心脏砰砰跳。难道是我申请调科室的事被叶穆知道了?他不顾一切来李主任这儿要拿回我的申请?
原谅我脑补出这般狗血的剧情。
叶穆,当然不会是因为我跑到这里,他压根也不知道这回事。
我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门留了好大个缝,再加上两人的音量都不小。
“警察马上就来了?怎么能让家属报警呢?说什么也该拦着呀!叶穆,咱们医院刚刚递交了甲级医院评审报告,这么要紧的档口怎么能出这种事!”
“李主任,这件事错不在医院,警察来了也会先调查,不会听由家属的一面之词的。”叶穆说得也急。
听得我一阵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走,咱们先去做一下家属的工作,让人家跟警察解释一下,这事儿不能闹到警察局去。”李主任声调都变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脚下带风地往外科奔。我赶紧跟上去,看他俩脸色严峻,也不敢多问。刚走到外科门外,就听到了里边的嘈杂。
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怎么搞得这么热闹?
护办门前一片狼藉,几个小护士正蹲在那里收拾。护办里还能听见有两个粗野的男声在咆哮。
“这事没完,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还要找记者!把你们告到卫生局,不,卫生厅!让你们医院关门!还敢打我?看我整不死他,一个小实习大夫……我让他这辈子当不成大夫!”
里边的人一直在骂骂咧咧,难听的字眼我自动屏蔽。但我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外科的实习大夫,还敢打人的,非惠子莫属。我看到叶穆和李主任转身进了院办,也一溜烟跟进去。
婷婷和胖猪在帮惠子处理伤口,惠子脸上有几个血道子,嘴角还一片青紫,伤口新鲜,所以看着实在惊心。
李主任几步来到惠子面前,伸手指住他,语气严厉:“不管什么原因,怎么能和病人家属打架呢?你的职业操守在哪里?我告诉你,这次的事必须要严肃处理,你现在去向家属道歉,不管用什么方法。事态如果再扩大,你能负的了责么?”
惠子也在气头上,脖子一梗:“我的职业操守是治病救人,不是跟混蛋道歉。”
李主任瞬间大为火光:“好!我现在取消你在这儿的实习资格,你现在和医院没有任何关系!等会儿警察来了,你和家属到警察局去解释吧,别连累医院和科室!”
“李主任,我不同意取消刘子惠的实习医生资格。”叶穆抬高音量,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主任半天没缓过神。他不能置信的看了叶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了,还有你。叶穆,你身为外科主任,怎么能任凭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不敢紧安抚家属的情绪,还搞得要报警?你们科室前几天刚来过一拨警察是吧,三天两头警车往医院跑,给来这看病的病人造成什么影响?医院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李主任,事情调查清楚再做处理也不迟。”叶穆白皙的脸略微转红,看得出情绪有点激动,但他在克制着,“警察来了,我会去解释清楚。这件事我全权处理,如果对医院的声誉有任何影响,请院领导先处理我。”
他这样一说,李主任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看得出叶穆很是强硬,此时在这争辩也确实无益,便调转了话题:“先不说这些,家属那边现在怎么样?”
胖猪说:“祁主任他们一直在那儿劝呢。”
李主任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叶穆:“跟我去那边看看。”
叶穆没再说话,看了惠子一眼,便跟着李主任出去了。
这时,我才敢上前,狠狠锤了惠子肩膀一拳:“你干嘛呀,干嘛跟人动手?”
惠子铁青着脸不吭气,婷婷在一旁忿忿不平:“惠子没错,那种人,人人得而诛之。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惠子当时还扶着513床的老太太呢,怎么会先出手?老太太那个二儿子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管惠子还搀着他妈,上来就推搡,差点把老人也摔了。惠子这才动手的……”
我明白了。惠子负责513的徐奶奶已经一个多月,他平时跟我们说过,徐奶奶的两个儿子除了第一个星期来过几次,后来雇了个护工,就没再来过。惠子觉得徐奶奶可怜,所以时常照应着,偶尔会跟我们骂这俩不孝顺的儿子。
“那今天这俩人来医院干嘛?”我问。
“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要给老太太办出院。惠子说老太太不适合办出院,他也担心回家以后得不到好的治疗,徐奶奶可能会恶化。然后,就吵起来了。”婷婷边说,边瞪着我,“还有你,跑哪去了?你要在的话,咱们也许就拉住惠子了,就打不起来了。”
我坐在惠子身旁,一时也心烦意乱没了主意。看李主任的样子恨不得吃了惠子,即便是跟警察解释清楚,家属安抚好,医院也肯定是饶不了他。而且,那俩牲口哪有那么好安抚,惠子还得先过了这关,万一吃官司或是需要赔钱怎么办?惠子家里条件并不好,无论哪一种解决办法都够他受的。
“那种人就该打,刚才拉架的时候我还踹了他们几脚呢。”胖猪说,“咱不怕他们。”
惠子始终沉默。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警察来了,大致了解情况以后,提出要把双方带回去调解。
叶穆让我和婷婷陪着一块儿去说明情况,他把胖猪叫过来不知说了些什么,胖猪点点头就一路小跑着不见人影了。
“我晚点过去。”叶穆说,他看着我,目光炯炯,脸上仍一如平常般沉静,“不会太久,也不会有事,相信我。”
我点点头,他说的话,我从未怀疑过。
警察局里,我和婷婷基本是在外边等候的焦急状态。警察把惠子和兄弟俩叫进去问了好久的话,惠子出来时脸色黑沉沉的,情绪低迷。
我们三人静静坐着等候处理,谁也没心情说话。好一会儿,惠子开了口,眼眶泛红:“我不担心怎么处理我,大不了毕不了业。可就是觉得对不起叶主任,叶主任对我好……”
婷婷揉揉眼,忍着泪。
“还有你们,别把你们也连累了……”说着,惠子声音也哽咽起来,“还有我爸我妈,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他俩种地供我念书太不容易了,我对不起他们……”
婷婷“哇”的一下抱住惠子肩膀呜呜的陪着他哭,我站在一旁唏嘘不已:“惠子,别担心,叶主任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坏人会有报应的。”
我们三个在警察局如坐针毡的时候,并不知道医院此时正在召开紧急会议。院长出差,由邢副院长主持召开,主要是讨论对惠子的处理。李主任对外科实习医生刘子惠与病人家属的打架事件分析的头头是道,不仅严厉批评惠子的行为,也一再强调医院现在正处在升级的关键期,要想杜绝再发生此类事件,必须杀一儆百,建议取消惠子实习医生资格,实习期的所有分数全部作废。
邢副院长暂时没表态,而是看向了外科的两位主任。祁主任看到副院长的视线,立即向前欠了欠身,表示自己赞同李主任的意见。而叶穆依然坚持自己的态度。邢副院长问,不开除他,那家属那边怎么解决。叶穆说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胖猪讲给我们的。
胖猪跟着叶穆来到警察局找我们时,正看到我们三个哭兮兮地翘首企盼的样子。
叶穆都顾不得和我们说话,就领着胖子去找处理这件事的民警去了。于是我们三个人继续可怜巴巴地等待。过了好久好久,天色已完全漆黑下来时,两位民警把叶穆和胖猪送了出来,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那对不孝兄弟。现在,他俩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的嚣张气焰,陪着笑脸认错。
胖猪看到我们几个,赶忙朝我们招手。我拽着婷婷和惠子,走到民警身边。
“好啦,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你们俩的伤各自处理,还有其他损失的话也各自承担。怎么样?”一位年龄稍长的警察说着,眼睛却是盯着那兄弟俩。
警察的眼神儿凌厉得很,俩兄弟恨不得立正站好给警察叔叔敬个礼,赶快一起鸡啄米似的点头应承。
民警又扭过头对惠子说:“小伙子,维护正义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不是,闹出这么大动静,对你、对你们单位都不好。对不?以后别这么冲动,遇事冷静点,你以后路还长着呢。”
“还有你们俩,回去赶紧向老母亲道歉,尽好赡养义务。亲妈都要到法院告你们啦,你说你们干的这叫人事么?我们已经通知了你们街办,会定期到家里随访,再发生类似情况,直接法院见。”警察说话不带感情,语调冷冰冰的,兄弟俩低头不语,却让我们听得心里倍儿暖。
又跟双方交待了几句,民警示意惠子和兄弟俩在处理意见书上签了字就可以离开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们几个站在微凉的夜风中,竟都有些恍惚。
惠子的脸上还挂着几道指甲印,嘴角依然乌青。他再没有平时一派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样,低着头安静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般站在叶穆对面。
叶穆看了看他:“回去歇两天,等伤好点再来上班。”又看了看我们,“这么晚了,你们也都回家吧。医院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不等我们说再见,他就一转身走向马路对过儿,开车走了。
夜已深。胖猪主动把我们带到他家饭店。饭店布置的挺不错,上下两层楼,温馨雅致又不失大气。虽然时间不早,但客人却还很多,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胖猪带着我们跟他爸打了声招呼,就直接领我们进了包间。
这一天折腾得我们筋疲力尽。婷婷和惠子红肿着眼坐在饭桌前,蔫头耷脑,相视无言。
胖子拿着几瓶啤酒,又张罗着服务员端进来几盘菜。当饭菜的香气弥漫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我们的心肺也随之缓缓复苏。胖猪倒了四杯酒,放在我们三个面前,自己高高举起一杯。
“惠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胖猪拍拍惠子的肩,由衷地说:“大家干杯,庆祝惠子劫后余生。”
惠子抹了下眼睛,一饮而尽。
胖猪又给我们斟满,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当医生,不再犹豫啦。我要跟着叶主任,将来当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这个消息不由让精神萎靡的我们为之一振。
“胖子,终于想好了?”婷婷终于挤出了笑容。
惠子脸上的阴霾也褪去了不少,我更是惊喜不已:“怎么想通的?”
胖猪挠了挠头:“就今天……今天决定的,因为……叶主任。下午你们去了派出所,叶主任让我去监控室把惠子和家属打架的全过程拷贝出来,说一会儿要给警察了解案情。然后叶主任又安排护士长拿来家属拖欠医药费的单子和护士们联名写的情况说明。还有,原来叶主任一直在帮徐奶奶联络律师,准备起诉她的儿子。所以,他又去争得了徐奶奶的同意,把律师拟好的委托书带来,把这些情况跟警察一说明,那俩不孝子立马就蔫了。”
我,婷婷,还有惠子,半天没合上张开的嘴。胖猪难得说话这么利索,还把意思表达的这么清楚有逻辑,看来确实是被深深的刺激到了。
“还有就是有件事,我也是刚知道的。我爸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脾脏破裂差点就没了。当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外科大夫为他做的手术,才保住了他的命,也算是保住了我们全家的命。那个大夫,就是叶主任的爸爸。直到现在,每到大年初一我爸都要到救命恩人家去拜年的。今天下午他来医院找我,看到了咱们叶主任,还跟叶主任聊了几句。后来惠子那边就打起来了,我爸话没说完就回去了。刚才,他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想当医生,他就……支持我。因为跟着叶主任,他觉得放心。”
惠子把第二杯酒一仰脖干了。
婷婷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把我们三个吓了一跳,胖子的舌头又不太灵光了:“咋……咋啦?”
“他姐我跟你说啊,你可得把叶主任给看住了,可不能让他跑了。”婷婷瞪着我,满脸严肃。
惠子和胖猪此时都看着我,全是一本正经的。
这……这怎么个情况?不是给惠子压惊的么,怎么突然都来吓唬我了?
我想站起来,却被婷婷一把拽住,动弹不得。
“他姐,你要是搞不定,那我来。”婷婷一指自己的鼻子。
“你想得美。”我回敬她。
“那你说你最近怎么不去找他,见了面也是躲了老远,又闹别扭了还是正式转入地下情?你倒是说一声啊,我们也好心里有个底。”婷婷心急火燎的。
“这关你们什么事啊!”我心虚的反抗。
“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叶主任的事也是我们的事。”胖子总结,“所以,就关我们的事。”
胖猪今天真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哪,都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我说话啦?还无视我的白眼,跟婷婷一唱一和的。
惠子几杯下肚,那股洒脱劲儿又渐渐找回来了,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大家都义不容辞。”
可怜我竟无言以对。大家说得都好有道理,可惜的是我资历尚浅,功力不够,无法实现大家殷切的希望。
抱歉啦。我没办法不喜欢他,也没办法让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