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医院集中所有医生开例会。内容是给后天省里来验收布置任务，院长亲自主持召开，我们几个实习的也跟着旁听了会议。虽然还不算医院的正式职工，可看着大家脸上肃穆，我们几个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准备了那么久，这庄严而神圣的一天终于就要到来。
我对验收这件事表现得比较雀跃。
婷婷瞧了我一眼：“从上礼拜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了。”
“可不是？最近为了验收叶穆没日没夜的忙，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没时间理我这个正牌女友。说得好听我俩是天天在一起，可这一天就是连个说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叶穆也能好好歇歇，我俩也能……哇，想想就开心。”
婷婷撇嘴：“得了，你那满脑子就是想着能和叶主任亲亲我我。我可没那闲心，光考核的事就够让我烦心了，唉，比不了你这种优等生，还有个金牌医生男友做后盾，哪像我们这些无根的野草，苦啊！”
“我呸。早知如此在学校那会怎么不好好发愤图强，好好学习……”
“那会儿哪能想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从我上医大我就一直想着啊，分配到内科啥的事少又轻松的科室，哪怕挣得少点也无妨啊，谁知偏偏就到了最忙最不落好的外科，更难以预料的是碰上叶主任当咱们的导师，比医学院的老师帅了不只一个档次，我怀疑我要是叶主任在医大上课的话，搞不好我的成绩也能突飞猛进，也就不用为现在发愁了。”
我被她满眼的红心气得要死，可也不能否认她的话全无道理。古人云，亲其师信其道。我们这群实习生，从各怀心思，到现在干劲十足，这里边绝对有叶穆的功劳。
婷婷见我发呆，嘿嘿一笑：“反正我现在觉得外科挺有意思。”
“那明年换实习科室的话你怎么打算？”
“……也不好说。还得再想想，再想想。我不像你，已经坚定地抱定和叶主任死磕到底的信念。”
“那是当然。可就算不是叶穆，我依然想做一个临床医生。那身白大衣穿身上，比什么衣服都好看，干净，神圣……”
婷婷翻了个白眼：“白大衣好看不好看也得分人穿，穿叶主任身上确实好看，可穿祁主任身上，跟食堂卖门口卖包子馒头的大叔没啥区别……”
惠子抱着一摞病历本过来，往桌上一放，听着我俩的闲扯，很不以为然。
“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女人哪，看人咋能光看脸？”
婷婷点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对！还得看腿！我看叶主任那双大长腿啊……”
惠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婷婷不解：“难道……还得看屁股？”
大胖进来，疑惑道：“屁股？你们咋知道52床的屁股化脓了？我刚才刚清理完伤口，搞得没胃口吃饭了都。”
“少来了你，能少吃块肉就不错了。”婷婷说。
大胖挠着头笑，惠子坐到他旁边，一边喝茶水，一边和他讨论起了手术关腹的几个细节。我和婷婷也结束了插科打诨，婷婷去急诊，我去病区对负责的病人做例行检查。
好奇心特别强的老太太早就在病房里等着我了。
“姑娘，你怎么才来呀。”老太太笑眯眯的坐在床沿儿。
“我呀，上午开会查房忙着呢，这不一忙完就飞过来看您啦？”我把轮椅推过来，准备推她去做检查。
“今儿又去哪啊？”
“再去做个心脏的检查。奶奶，您今天有什么感觉？觉得胸口有什么不舒服么？”
“和以前也没啥不一样啊，就那样，没事。我听护士说，昨晚检查就要让我转心内科。这心内科是干啥的呀，我为啥又要转科？我不想转，就想在这待着。”
“奶奶，转了科能对症医治，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啊。”
“唉，真不知道转来转去要怎样？其实我又没啥大病，我可不想去什么心内，我就在外科，要么就让我回家吧，家里的花也不知我儿子按时去浇了没有。那株海棠这个月就该开花了……”
我推着轮椅进了电梯，摁下6层，缓缓舒了口气。我估摸着老太太的花要悬，她儿子连来看她陪她的时间都没有，哪来功夫照顾那些花花草草？
“大夫给您儿子打过电话，他同意您转到内科。医院就这么大，内科也离我们不远，我抽时间会去看您的。”
“哦。别只是说说而已啊，就跟我那个不知道整天忙什么的儿子似的。”老太太不放心的说。
“那是那是，我天天要来上班啊，捎带手的就把您看了。放心。”我跟老太太说说笑笑着，就来了CT室。安顿好她，我出去和影像科程医生一起看检查情况。
“有什么治疗么？”程大夫问。
“暂时就是营养心肌，其他慢性病也都吃着药呢。”
“唉，人老了一身病，挣的那点钱全都得‘回馈’了社会，想想真是没劲。人活着还得趁年轻，就像你们这个年纪，真是该好好去潇洒，窝在这儿和我们这帮子老朽一起蹉跎，真是……”
“瞧您说的，怪吓人的。我们这是好好学习，将来报效国家，接好您的班呢。”我打着哈哈。
程医生岁数也没多大，就是老气横秋的，看问题总是挺悲观。每天悲天悯人的把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耗没了，一看上去跟个快退休的老干部似的。
“不过你又比他们强些，好歹上着班就把恋爱谈了。不然哪，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心情。”
“瞧你说的哪跟哪啊，我们可是每天认真上班，没公差私用啊。”
程医生被我逗笑了：“看你们叶主任平时人怪清冷的，这也就是遇上你了，能拿得住他。”
“谢您夸奖。”我也乐得合不拢嘴。
结果出来，程医生看着看着眉头就又重新皱在一起。
“老太太这情况不算乐观。那些慢性病还好，关键是这心脏，脏器老化严重，随时有心衰的可能。”程医生说，“赶快让儿女过来吧，接回去养着。别把最后这点力气都扔医院了，不值。”
我点点头：“我这就跟主治大夫说，赶紧联系她家人。”
从CT室出来，我照例带老太太去输液。看着液体开始滴落，我招呼老太太躺好：“奶奶，您躺着就行，睡会儿吧。我去找一下你的主治大夫。”
“哦，好，折腾这么半天，我也觉得累了。姑娘，你给我倒杯水吧，麻烦。”老太太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是累着了。
我把水倒好，搁在她抬手就能摸着的地方：“那行，奶奶，水有点烫，晾一会儿喝。您先睡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转头出去，我就和主治医生说明情况，赵医生把片子看了，对我说：“我已经联系好心内了，一会儿输完液体就转。”
“您还得再联系下老人的儿子，老人眼下的情况并不好。”
“刚联系了，说是下午过来。来了再和他商量看是继续治疗还是出院。”
“好勒。那我回去再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挺喜欢你，也就多辛苦你了。”
“没事。”今儿虽然忙活，但大家都挺乐呵，说的话也都挺暖和。腿脚虽然跑得麻，但心里还算舒坦，也就不觉得太累。
一进病房，就看到老太太睡得正香，水一口没喝。整个人软软躺在那儿，头歪向一侧，表情十分安详。
我走过去坐下，探她左手的脉搏。
居然……按不到。我脑子嗡的一声，赶忙伸手去摸鼻息，也没了。
“小刘，小刘！快去联系急诊室，这儿有个病人没了心跳和呼吸，赶快准备急救！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