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是写着瘟神二字么？我们不是借调一周帮忙做一下现场会的工作的么？
为何值班的工作也有我的份？算了，我乃小实习生一枚，在哪里都应该是卖苦力的才对。
不过总算也有好的地方。
儿科的和谐指数在医院是称霸一方的，科室气氛简直欢脱到了极点。日日中午从秦主任开始到医生，轮流大摆豪宴，招呼各路人马共同聚餐。
儿科副主任医师姓马，江湖人称“小马哥”，是个整天乐得屁颠屁颠的汉子一枚，倒也很适合在儿科工作。
儿科虽小，五脏俱全。从呼吸消化到心脏泌尿，病人情况较为复杂，秦主任自己也还是个副主任医师，所以在临床上，还是仰仗小马哥多些。
小马哥热衷于教学事业，会和实习生从基础知识开始复习。又因为说话比较鬼马，孩子们也非常喜欢他，每次查房，总能听见从他们的病房里不停地传来的笑声。
“先心病发病机制么，你们应该也学过，大概就分成两大类，呵呵呵，一类么是代谢紊乱，还有一类么就是激素紊乱，呵呵呵……”
老师乐呵呵，学生就乐呵呵。医生乐呵呵，病人也跟着乐呵呵，乃至原本应该乌云密布的重症病房意外的神清气爽。
总之跟在他后头，就是一百个放心，小马哥自会慢吞吞乐呵呵地把病人处理完，我一般只需旁观即可。
儿科的夜班，只要不收急诊病人，还是挺悠然自得的。
我写完了病例，便没事找事干。
在病区里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瞅着内线电话就冒出一个主意。
于是清清嗓子，问总机要来外科的分号。
“儿科紧急会诊，你们值班的医生是谁？”我装腔作势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今天当班的是叶穆叶大主任，且确认过他不在手术台上。
“外科叶穆，什么情况？”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从电话里传来，却格外的有磁性，听得我耳朵酥酥的。
想笑，硬是忍住。
“哦，儿科有病人突发腹痛，无明显诱因。”
“有什么体征？”他似乎没有听出我的声音。
“右下腹转移性疼痛，急性阑尾炎不能排除。”
“片子呢？”
“已加急了，但还要等十分钟左右，想请你们先来看一下。”我继续瞎掰了一段，自觉自己医术又有提高，胡诌都像模像样。
没想到叶穆二话不说，答应了：“好。”
电话被挂断，我意外的吐舌头。亏的叶穆还老教育他们说“对任何要求必须深思熟虑后再执行”呢，连个再说句话的空隙都没给居然就同意了。
外科叶主任果然几分钟后就出现在儿科的走廊中，以至值班的护士茫然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惊动了外科叶大主任。
我在办公室门口迎接他，嬉皮笑脸，诚意道歉。
叶穆眉毛一拧：“你编的？”
默默点头，暗暗得意。
“急性阑尾炎体征就只有右下腹转移性疼痛？”
“额……”没想到他还较起真来。
“还有什么症状？”
“强迫……腹膜刺激征？腹部包块？……”
见我回答得磕磕巴巴，他眉毛再次一拧，道：“值班没事干是吧？没事干看书去。”
我只得点头如捣蒜。
末了，他语气缓和了些：“看来你在这里待得很惬意。”
“嗯……哦，不！我错了，叶主任，不敢再恶作剧了。”我回答得颇真诚，确实欠打。
叶穆刚想张口说什么，被手机铃声打断，接听，又放下，对我说：“这下急性阑尾炎真的来了。”
望向他匆匆离开的身影，我忽然五味杂陈地笑起来，想，怪不得他可以把医生这个工作做到如此完美，不记后果地做到完美。
他就是个书呆子，一板一眼的书呆子，遇到病情，想都不想就要过来会诊的书呆子。
第二天交班，首先由昨日夜班护士向主任汇报：“昨天夜里外科叶主任出现过。”
秦主任听闻缓缓抬头：“外科的人为什么会来？”
护士姐姐答：“不知道，见他匆匆来又匆匆走了就没问……”
正常，没有几个医生敢开口询问叶大医生的任何动向，更别说是护士。
“昨天谁是值班医生。”终于点到我了。
躲是躲不过。自己造的孽，哭着也得受。
一看是我，秦主任及众人都立马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赶紧撇清：“我不知道叶主任来过。”
“……你不知道？”秦主任第一个不信。
“我没看到叶主任。”我神情严肃地继续瞎扯。
“真没有？”主任再次确认。
“没有。”
“那叶主任为什么会来？”
“不知道，可能他走错了。”
我一本正经地把叶穆给卖了。
我总不能真的招认说是自己掰了个破病例把他给诓过来了聊以慰藉相思之苦的吧……
秦主任见状也只得点头表示理解，接着从叶穆开始扯，扯到医院的主任会议，扯到全院效益现状，扯到医保率，再扯回自己科。
她不禁感叹：什么样的主任什么样的科，什么样的科什么样的主任。难怪儿科的医生们各个都慢吞吞晃悠悠的，还不是因为他们主任带头做的榜样。
大中午的，所有人都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兼蹭饭。
儿科分管副主任们自掏腰包叫外卖，不幸买重了，麦当劳、肯德基一起送到，牛肉汉堡加鸡肉汉堡吃得大家噎得直找水喝。
盒子太多没地方摆，小马哥便将办公室的所有座椅拼成一座孤岛，招呼各位同事同学端起一次性饭盒，或站或蹲着吃饭。
席间，医生们的谈话让我充分地认识到，要成为一个和谐的科室务必做到一点，那就是八卦，齐心协力八别人的卦。
而首当其冲的被八对象自然是我——凭小实习医生之身，搞定叶主任，且这件事一直被视为医院不可解释的三大现象之首。
真是太瞧得起我。
“我跟叶穆是同年毕的业，我的娃都会打酱油了，他居然耽误了这么久？这不科学啊。”竟然是小马哥先开始……
“你和叶主任到底是真的假的？”这是儿内的老师在问。
“我看小许挺好，虽然和叶主任各方面条件都相差的有点大，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咱们外人是不好说什么的。”这是儿科呼吸室的老师在分析。
“小马啊，你孩子生的早有什么稀奇，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叶主任业务发展得好？人家年轻轻的就是主任医师，现在都当了外科主任。我听说啊，年底医院要晋升一位主任做业务主管副院长，这位子恐怕也非叶主任莫属。”一旁的儿科副主任调侃他。
“靠！人家家里什么条件，懂事起就是每天抓着听筒输液管当玩具的，我这种普通青年能和人家比嘛。”小马哥不甘地反驳道。
“不仅是业务一把抓，现在又有了刚毕业的新鲜小姑娘当女朋友，叶主任真是不要太得意啊！”
一科室的医生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只能跟着笑。
“小许，没关系。虽然你和叶主任现在是属于上下级关系，不过这在外科也不是新鲜事，你们外科一向有这个传统……”
“什么传统？”
“祁主任的现任老婆就是自己的学生。”
“咦？真的？”
“医办李主任以前还不是和自己的研究生……？”
“不会吧……”
“哇……”底下拍手，一片赞叹。
我一直站在最远处静静听着，时不时拿出手机给叶穆现场直播。
“原来你们外科风气不咋地！”
“原来传统就是泡自己的实习生！”
叶穆那边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好久，短信才迟迟进来，可惜只有一个符号。
“？”
我汗颜，转而一想，这书呆子的确不会管这些花边新闻。
“没什么。”我赶紧回道。
“换班了吧？”他问。
“加班收病人。”胡说简直张嘴就来，总不能告诉他儿科现在正掀起一股八外科的挂的高潮吧。
“我四点手术。”他说。
我不敢再打扰他，继续和大家说笑。过了几分钟，手机再次震动。
“阑尾炎体征记熟了么？”
看着这行字，真是满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