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选台上,天承仰卧,脸色铁青,嘴唇发白,一旁蹲着的晏炎突然怒目转头,对着场边武官大吼:
“还等什么,宣布胜者啊!等人死吗!”
武官被这一喊,立即跑上台前,大声喊道:
“此场结束,晏炎胜!”
边喊着心中暗想:
这紫衣真是狠毒,之前那个嘴上吃了一掌的人,抬下去不久就死了,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当真是钻了规矩的空子,台上不见人命,弄得台下才见。
……
同样脸色铁青的,还有檀木台上的皇帝,此刻手腕扼得更为紧张。
诛余庆庄,他是极不情愿的,这与朱庆无关,二人素不相识,追根刨底,因为执着。
朝廷向来被白塔牵着走,现在要他做出当年保余庆庄的决定,是万万不可能的,人的心性,是会被磨砺的。
但八年前,他即位不久,心中还有着帝王尊严,江山社稷全都是他的,他是王,是主宰,白塔算个什么东西。他的决定,就是天命。
所以白塔要杀,他偏不杀,但未免差池,只是派人盯查三年,三年之后,方才解禁。
当年的坚持,是一种象征,而如今却因为一个少年的落败,即将烟消云散。
想着这些,皇帝有些怨恨,怨恨场上天承的不争气,也怨恨自己竟然棋差一招,押错了宝。
从天承的处境来看,是被对手在心脏搏动的一瞬,用力量重击了心脏,心会停,人也死了,这不是一招一式的差距,是天壤之别。自己好歹也知道些拳脚功夫,怎会竟然因为一个叫“剑无鞘”的虚名,把双眼蒙了:这个叫天承的少年,终究还是没什么本事,浪得虚名罢了。
皇帝眉头皱成一团,想要闭目缓上一缓,至少不让那个周长老看出自己狼狈,可场上一幕,却让他不得不瞪大双眼。
……
晏炎双脚横跨天承身躯,面对天承胸口,弯下身来,然后猝不及防的右拳,重重钉在天承胸口,打的天承瘫软的身躯像从地上都弹起来一下。
紧接着,左拳交替,又是一下,然后稍息,再挥右拳,双拳交替极有节奏。
“鞭尸?”几乎所有人见状心中都是一惊,有的甚至惊呼出来。
武官反应过来,立即想要上前阻止,却见地上躺着的天承脸色有了一丝血色,“哈!”得一声咳了出来。
晏炎听到这声咳,眉头舒展开来,扶着天承的背让天承向一边侧躺,天承一阵痛苦剧烈的咳嗽,随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只是觉得光芒刺目,头晕目眩,明明只是闭目片刻,却好似到漆黑深渊走了一趟,全身刺痛不可言喻。
天承转眼看了一眼地面,发现自己还在场上,马上抬起手臂,斜撑到地上,身子却像烂泥一样瘫软,手掌触着地面,也无知觉,施力许久,只是把肩膀抬起一点,脖子却还垂着,脑门点地。
“再……再打!”天承圆瞪双眼,隐约有泪水流出,煽动略有一丝血色的灰白双唇,用沙哑的声音低吼。
“你已输了,天承兄。”
晏炎低头顾目,轻轻说道,然后招手示意赶来的人快些,好把天承抬下去,又突然俯身,把嘴贴在天承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天承听了惊疑地转眼瞪着晏炎。
晏炎微微一笑起身对着檀木台上大声道:“请允我天选吧!”
皇帝还是单手扶着檀木围栏,台上突变,但这起死回生的变化,在皇帝眼里却如不变。不管天承是否当场死了,总之都是死了。
“嘁,非要救起来受罪。”
周长老看着皇帝背影,提醒似的说道。
“长老稍安勿躁,等殿选结束,朕会立刻下旨。”
皇帝紧握栏杆木梁,指节发白,低头严肃道。
“请皇帝别再忘了才是。”
周长老微笑提醒,语气却像命令。
皇帝不答,退步坐会龙椅,闭目片刻,对着身后太监说道:
“开天选洞吧。”
……
“开天选!”
随着一声声嘹亮号令传及全场,天承被两人抬下场来,场下有郎中看着天承脉象,武官也领着晏炎走向汉白玉武选台,此刻台上空空荡荡。
四名白衣分别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走到擂台两面,各自把手往上一按一拧。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土石震动,汉白玉阶梯突然从正中显出一条笔直缝隙,然后机巧声音阵阵,含齿轮咬合,金铁相交。
缝隙由细变粗,宽大阶梯变作左右一半,向两边分去,在人群的嘈杂声中,逐渐停止。
原本阶梯的后面,一座漆黑岩洞赫然显现,借着日光,洞口乱石岩壁隐约可见,再望里看,深邃神秘,不见分毫。
晏炎站在岩洞不远,正对洞口,洞内传出微风拂面,头上散发飘动,好似浪涛当前,有种东临碣石的气概。
“请行天选。”
武官向前两步,走到晏炎身侧,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承躺在一旁,转头盯着洞口紫衣晏炎,紧咬下唇,脸色僵硬木然,看不出是绝望还是刚从麻痹中恢复,还未有知觉。
只是目光流转,似有泪花,目送晏炎一步一步踏入天选洞窟。
……
余庆庄中,朱庆行走花园小径,突然捂住胸口,停下脚步,眺望远处白塔,轻声自语道:
“为何无故心悸,难道结局非我所料,有了大变数?”
……
“这个叫晏炎的,是个好苗子。”
周长老扶膝而坐,笑对身边白衣中年男子道:“也不知能选出什么字来。”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然后低语道:“只是可惜了黄长老的徒弟啊。”
“是可惜。”
周长老笑道,又看看一旁正经危坐的皇帝,笑容也得意放肆起来。
晏炎进天选洞刚有片刻,突然洞中玄光乍现,光线渐强,最终夺目,把洞口都照的透亮,对着洞口的众人也被强光激得闭上眼睛,但只亮了一瞬,就黯淡下来。
“怪了!”白衣中年男子首先开口,惊地站起身来。
“确实奇怪,方才那亮,你们都看到了?”
周长老也站了起来,转身问身后的另外两名白衣。
“是见了。”两名白衣答道。
“莫非那孩子在洞里,就把字给祭了?”中年白衣疑惑道,转头看着周长老。
“或是那小子本来就是字者!把字石抓到手里,光辉才会没了。”
周长老突然如临大敌,低吼道:
“各位!随我下去,等他出来!陆一,使‘化字诀!’作梯!”
中年白衣人闻言挥动袖口,一匹轻薄白布从衣袖顺檀木台往地面斜飞下去,布头触地,瞬间挺直僵硬,化作一块长板,架起一条通路,直达地面。
四名白衣人顺着通路疾步而下,赶到天选洞口,排成一列,负手而立,只是个个神色紧张,如敌当前。
好一会儿,才见一个身影,摊着双手,缓缓走出洞来,刚要踏出洞口,就被周长老喝止道:
“停步!”
晏炎立即停步立正。
“你所取何字啊!”
叫陆一的中年男子问道,只是语气和气一些,不似周长老凶横。
“回尊者,未取一字。”晏炎答道,身处漆黑洞内,只有裤腿衣角被光线沾染,不见表情。
“那洞内何物发亮!”陆一问道。
“小人不知,只看到一个石头突然一闪,立即黯淡了。”
晏炎沉声道,语气十分失望,字尾带着叹息。
白衣人面面相觑,周长老突然开口问道:“那石头呢,你是否摘下?”
“不曾摘下,还在洞中。”晏炎诚恳道。
“石头上所见何字!”陆一问道。
“强光扎眼,不曾看清。”晏炎道。
“丝毫都不曾看到?”周长老问。
“不曾。”晏炎道。
众白衣人目目相觑,只听周长老喊了声:
“小孩,出来吧。”然后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陆一后背。
陆一被推得向前走了一步,然后面带无奈,小心翼翼地走近刚刚出洞的晏炎。
“两臂伸平,腿叉开。”
陆一说着,搜起晏炎身来,晏炎倒是十分配合的摆起姿势,只是有意不时偏头,不让陆一的手,碰到自己头发。
陆一也当是少年怪癖,没有放在心上。
两遭搜完,陆一起身,对着身后周长老摇了两下头,周长老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下来,对着喊道:
“我进洞看看,随我进去一人。”
“留步!”晏炎突然开口制止道。
“小孩,你要留你爷爷的步?”周长老张口就骂,语气十分不耐。
“按照规矩,榜首未得字,榜眼立即进天选洞选字。”晏炎郎朗道。
周长老看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天承,回头皱眉看了一眼晏炎,拔腿就向洞内走去,边走边道:“等我探完,他再进不迟。”
“慢着!”一声号令传来,威严震耳。
皇帝身后跟着太监和安宁公主,也不知何时从檀木台上赶到此处。
周长老背着皇帝,皱眉闭眼,嘴巴狠狠抿了一下,心中暗道:“真他奶奶的麻烦。”
待转身面对皇帝时,又换成了微笑,问道:
“皇帝还请不要扰我为白塔办事。”
“白塔”二字加了重音。
一旁的安宁公主轻轻拽了拽皇帝衣角,皇帝回头,看到安宁,默默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皇帝开口道:“周长老,榜眼重伤眼见渐渐无力。”
说着指了指一旁躺着的天承,又说道:
“和朕的赌约不知还算不算数,这样拖着,也不知算不算取巧。”
“放屁,这是渐渐无力?这是在恢复气力。”周长老心中暗骂。
但刚要变脸开口,突然看到皇帝身后搓着衣角明显有些紧张的安宁,突然一愣,低头思索了一阵,才一边摇头一边温柔道:
“安宁这丫头的性子我也知道,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吃苦。唉……罢了罢了,叫那个瘫子快快进去吧。”
安宁卷起面纱,委身微笑行了一礼。
面纱下眉如秋水,肤胜白雪,高雅出尘,一颦一笑皆诗情画意,身段里有股书卷气息,叫人莫名心生好感。
便是一旁瘫着的天承,洞口被晾着的晏炎,也看得有些走神。
周长老低头回礼,笑容温和。
天承被郎中架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洞口走去,脑子回想起之前晏炎在耳边的轻语:
“进洞十步,摸索地面,把一块漆布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