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周长老才沙哑道：“你说哪个亮了？”
天承连忙道：“空，尊者，空字亮了。”
周长老闻言，突然木在原地，好一会才拿手臂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好似十分吃力，盯着天承，嘴里喃喃自语个不停，两行浊泪慢慢从脸侧滑落。
天承见状不解，刚想发问，只见面前流泪老人又变得怒发冲冠道：
“您的字，怎会选个朱姓的猪猡！”说着突然伸爪来抓天承。
天承慌张害怕，掏出软糯身下的右手，把手中紧紧攥着的碎石头猛得投掷出去，正冲着周长老脑门。
周长老昏暗中看见一物朝脸飞来，只以为是天承随手捡的石头，左手轻挥弹指，轻描淡写用指尖把石头弹飞，右手摊掌，往天承胸口按去。
突然一声温柔话语从洞口传来，听声正是安宁公主：
“周长老，我叫人拿了些药来，请您帮他取了字石，就带他出来。”声音软糯清脆，似黄鹂鸣柳。
周长老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右手猛的停住，然后低头凄惨轻笑，慢慢摇头，又把双手伸向天承。
天承见这回双手伸来，避无可避，只得闭眼等死，浑身怕得发抖。
忐忑间却感觉这双手臂伸到自己背后，从地上将自己横托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抱着自己往洞内走去。
周长老的身子好似带着磁力一样，总有一两颗石头，在他靠近时亮起，为他点亮道路。
周长老悠悠走到“空”字近前，一甩双臂，轻轻把天承抛到地上。
天承被这一抛，背脊撞在地上，还被弹起来一下，摔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金星乱窜之中，只见周长老把右手往身侧石壁上一按，洞顶“空”字石头突然凭空消失，待一眨眼，下一瞬已经出现在周长老左手掌中。
天承心中来不及惊奇，就感觉自己一边胳臂一紧，身子像木偶一样被周长老提了起来，然后又用双臂托着，就往洞外走。
天承在他怀中，觉得背后双手绷得极紧，小臂的肌肉梆硬，抬头看看周长老侧脸，只见老泪已经干了，脸上几道刀刻般的皱纹，却让这副饱经风霜的面容显得坚毅。
……
刚出洞穴，周长老就松开一条手臂，让天承自己落地站着，然后面无表情地往面前扎堆的三名白衣人那走了过去。
三人像是问了周长老几句，周长老颓废摇头。
天承看看周围，才发现众人皆是注视自己，刚觉有些不好意思，只感觉一只宽厚臂膀环来，搂住天承腰间，右手紧紧按在腰上。
“瞧你这孩子，怎么站都还站不稳，来人，赐座。”
搂着天承的正是皇帝，天承感觉腰间一滑，像是什么被抽走一样，然后感觉那只抽走东西右手，在自己腰间轻轻拍了两下。
天承这才想起来，自己拼命带出来的那块黑漆布，就是藏在自己腰带下面，难不成是露了布头端倪，被皇帝见着了？
洞内就算周长老身边石头亮起，但始终光华昏暗，自己没能藏得周全，也有可能。
可是皇帝为何要替自己挡这一手，难道他也不想让这块黑漆布的事情，被众白衣人知道？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举动，而皇帝，则在太监拿来椅子叫天承坐下后，便远远走开，只是右手紧紧握着，定然是手中藏着黑布。
天承心慌得好像被悬在高空，自己坐在这里，目睹着黑布被拿走，但现在索要不得，又不能告诉晏炎，只能自己憋着。
周长老摊开手掌，看了看手中那颗刻着“空”字的圆石，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站了许久，才庄严走近天承，双手捧着要给他。
天承无力地抬起一只还有些刺痛的手臂，想要接住那颗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字石，却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混账！接字何等庄严，你这蠢货竟然单手来接！”
周长老眼睛瞪的溜圆，对着天承怒吼。
天承本就有心事，又被周长老威严一吼，吓的浑身哆嗦，又想起在洞中，他拿掌劈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像这在场周围，天地都有了无穷重量，向自己压来。
于是连忙抬起双手，像接圣旨一般去接那字石。
周长老低头盯着天承，眼神十分不甘，又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手中“空”字石，才极不情愿地将石头小心翼翼放在天承手中，然后立刻转身，低头又和众白衣站在一起。
天承看着手中滚圆石头，如今这浑圆石头在日光下，已不见洞中那种温煦金光，变得和平常雨花石没有二致，只是中间刻了个“空”字而已。
这就是字石，当初父亲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当初如果父亲得了可以救母亲于水火的东西。
“周长老这是何意，难道对这小小石头，也有感情？”
皇帝的一席话，打断了天承思绪。
周长老闭眼，低头不语，只是眼皮下眼珠转个不停，像是思绪万千。
“‘空’字乃是前朝燕王的字，那个清君侧的王，只可惜，只能算是一代枭雄。”
皇帝说道，语气满是惋惜，只是“只能”以及“枭雄”四个字下音极重，甚至能听出些嘲讽意味。
此话一出，其他三名白衣皆是转头看着周长老，像是原本就知道些什么。
……
燕王-前朝王爷，借清君侧之名进京，实际心怀，路人皆知，拥兵百万，所过寸草不生。
前朝皇帝麾下将士输死抵抗，更派无数壮士刺杀，但不知燕王从何而来的本事，所有刺客，尽皆失败身死。
事后相传，燕王的本事，来自所持字力，而那“字”，就是现如今天承手中的-“空”字。
但字力如何得来，依旧是迷。
燕王“勤王”时，年事已高，围困皇城之时突然离奇身死，死因也成千古之谜，只留下幼子一名。
若是燕王不死，如今丹明朝首位皇帝的起义，也将无机可乘，便自然更无当今丹明王朝盛世。
所以“枭雄”这个词，用在燕王身上，也算恰如其分。
……
皇帝看周长老一言不发，继续道：“周，前朝皇姓，加上之前所见那被烫烙毁掉的前朝皇族刺青……”
“白塔心怀万民，我既入白塔，身份姓氏早成云烟，如今我只有一个身份，与前朝再毫无瓜葛。”
周长老突然严肃打断皇帝的话，语气之重，极其不悦。
“须当如是，须当如是啊，哈哈哈哈！”
皇帝突然笑道，周围缓缓凝结的气氛也缓和不少，天承有点不知所谓，什么皇族刺青，自己也想看看。
皇帝笑了两声，又开口道：
“如今这个叫天承的少年取了“空”字，也算机缘，周长老又与“空”字有缘，便即是与天承有缘，那余庆庄之事，不如也就此作罢吧。”
周长老恍然大悟：
前面下些小雨，突兀提及自己身世，为的，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奈何皇帝所言，也算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便只好点头回了一声冰冷的：
“哼！”
同时眼神阴郁，盯着天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