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和爷爷的住处坐落在城南,是一处僻静小宅,因为经常搬家,家中摆设极少,两三个柜子桌子,还有两张床而已。
可是即便这样,天承家里还经常遭贼,这个贼倒是很奇怪,也很仗义,起初爷爷发现经常少些钱物。
到后来,爷孙外出回家,经常能在桌上看到一壶茶,喝了一半,柜子里的衣物次序变动了,但是却被叠得整整齐齐,比原来还要规整。
去年过年前,天承回来甚至发现,屋子明显被打扫过一番。
爷爷也经常打趣,这个贼要是个女的,一定要留下来将来给天承当个老婆,省的再被偷,好直接光明正大的给,也省的麻烦。
这次却完全不同。
小宅的木门被砸的稀烂,家中橱柜被扔了出来,木板碎裂,杂物在门口散落一地。天承害怕地躲在爷爷身后,这哪是偷,分明是抢了。
爷爷紧握木尺,一手护着天承,对着天承做了一个嘘声姿势,然后轻手轻脚摸进自家宅门。
天承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却看到自己的客厅门栏边,露出了一块白色衣角,于是怕地紧紧拽住爷爷衣服。
爷爷抱起天承,闪身进了门口厨房,贴着厨房的墙,听了一阵,只听家里面不停传来物件破损的声音,还有一个焦急苍老,略显神经质的喊声:“藏哪了?藏哪了?”
爷爷闻声身子一震,拉着天承的手也紧了一下,弓下身子,神情严肃地轻声嘱咐道:
“一会不管听到什么,不许出来,直到我喊你为止!”
又伸手往自己领口摸去,用力撕开一块布,里面竟然有个夹层。
爷爷从夹层中掏出一块似皮似布的东西,那东西叠得四四方方,被爷爷用右手按进天承怀里,用仅有天承可以听到的声音嘱咐道:
“请你把东西藏在身上。藏好,我一会来取!若是……若是我喊你名字,你才能出来。”
这个请字,长辈对晚辈用了,要读作“求”。
只是抛不开辈分,才换做请字,天承听了,又觉得这句话是个任务,分量极重,像个重担,压在自己身上。
于是天承急忙点头应承,怀揣皮子躲在角落,厨房角落终日烟火熏燎,已经漆黑,天承拿手一撑,双手已是漆黑,天承微微皱眉,有些嫌脏,但听到爷爷语气,不敢出声,只好拿沾满墙灰的漆黑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爷爷见天承进去,对着天承微笑,又伸出右手去捏孙子的脸蛋,天承身处漆黑墙角,心中厌烦,下意识的一躲,这一下就没有捏着。
爷爷右手落空,叹气收手,起身走出厨房,眼神没落,也许是为刚才没有捏成天承的脸感到惋惜,仿佛这一捏,此时也无比珍贵。
“咳咳,你们现在来取那东西,怕不是又要改朝换代?”
爷爷挥动那柄漆黑木尺,尺子嗡嗡作响,仿佛不是木尺,而是铁剑。
“嘿嘿,剑寒!这些不劳费心,你的那些宗族血亲,之后会陆续下去找你慢慢说的。”
白衣老人声音虽然苍老,却洪钟般响亮。
说着踱着步子,走到院子里面,露出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抬头与爷爷对视。
“果然是你!”爷爷被眼前目光直视,又看见那苍老面容,突然举起尺子,全身肌肉紧绷戒备:
“哈哈哈,赵前辈!这么多年,我当你们忘了!”
“嘿嘿嘿,寒儿!这么多年,我当你死了!”
白衣老人驼着背,抬起右手,微微一震,宽大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枯槁小臂,手臂皮肤皲裂,就像久旱的土地一般,条条裂纹甚是骇人。
然后轻轻招手,意思要爷爷自己奉上索要的物件,自然是之前提到的“那个东西”,还有爷爷的性命。
天承听到来人喊了爷爷名字,贴着墙,挪动身着来到门边,从门缝往外偷看。
只见爷爷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老者,脸上皮肤枯槁好似骷髅,条条皱纹好似沟壑布满脸上皮肤,好像大旱龟裂的田地。
白衣!
天承突然感觉全身发冷,头却热的发胀,像是被人倒吊了起来。
带走母亲的就是白衣人,和面前这个白衣老人是何关系,为何装束一样!
当年就是穿着这身白衣的贼人带走了娘亲,如今又来,难不成要把自己仅剩的亲人,爷爷,也要带走?
想到这里,天承闭眼祈祷爷爷平安,双腿却怕的发抖,眼睛也因为好奇睁开一只,透着门缝往外看去。
“你这老不死的,当年也算是风神俊朗,如今怎么跟个老丝瓜一样,破破烂烂?”
爷爷往前迈了两步,余光扫过天承所处厨房,确认已经到了安全距离,才停下步子,戏谑调侃道。
“唉,还不是你们这些蝼蚁,老是逼我动手,我的坚字力,需要不时硬化躯体才能催动转化为力量,久而久之,肌肤拉扯,就成了这副模样。你说你,当初还了东西留在白塔,能活!也省的我费力寻找,好在有人告诉我你在这,待一会了我这最后一桩旧事,我也好歇歇了,嘿嘿嘿。”
白衣老者依旧保持索要姿态,站立不动,虽然佝偻,但看起来坚如磐石,然后颤抖着举起双手,捏了一下双手骨节,发出刺耳怪异的金属摩擦声。
有人告诉我你在这。
这句话让爷爷心中咯噔了一下,谁告诉的,还告诉了什么,有没有提到天承?
想着猛地摇晃了几下脑袋,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败了面前这个人,自然能守住秘密!思索间急忙运劲双腿,准备起势。
“剑出八荒!”
院子中突然狂风阵阵,爷爷竖起木尺于面前,然后向右缓缓挥出一条弧线,黑色木尺周身寒光缠绕,只见爷爷身躯如离弦之箭,向白衣老人飞去。
白衣老人则面带诡异微笑,抬起的右手不慌不忙举到喉前,拿手掌对着爷爷木尺飞来方向。
“扫分六合!”
爷爷看到那只枯手已经就位,眉头微皱,像是极为忌惮,空中突然变式,快到赵坚身前时,尺锋一转,向左平挥后向右回打,尺子金光划出一条迂回弧线,狠狠劈向白衣老人胸前。
白衣老人依旧不慌不忙,翻转手掌,拿掌心迎向横劈而来的木尺,碰个正着。
一阵刺耳摩擦声音响起,尺掌相交处散出点点火星,瞬间消散。
爷爷撤尺回身,却见一只枯槁左手向自己肩头抓来。
“蹭得我手心痒痒,早知道拿指头来接,你也好给我修修指甲。”
白衣老人一边伸出左手作爪,一边调侃。
爷爷双目圆瞪,知道这爪来的凶险,自己方始收招,毫无防备,使出全身劲道,收束身形,平尺于额前,大喝一声:
“气荡四野!”
四道金色剑气从爷爷周身散发,一道正好奔白衣老人腹间而去,剑气着体,激得爪势一顿,等白衣老人再发劲去抓时,爷爷已经抽身后退两步。
击中白衣老人腹部的剑气,也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教你这剑字三诀,好用来平定天下,你倒好,却用来打你师父。嘿嘿!三招用老,东西在哪,交出来吧。”
白衣老人掸掸腹间衣物灰尘,向前迈出一步,轻描淡写地讲道。
“第四诀!辉平日月!”
爷爷提尺指向白衣老人,两道金色剑气一前一后从尺上滑行而出,直奔那满是皱纹的面庞而去。
“喝!”这一招突然发难,白衣老人瞪眼惊呼一声,旋即低头闭眼,脖子青筋暴起,嘴角下沉,把头往前一送,硬是拿自己的额头顶在剑气上。
剑气消散,白衣老人印堂正中留下一道白印。
“麻烦,实在麻烦!”
白衣老人双目爆睁,似有光华流转,一个闪身欺近爷爷身前,身子微侧,缓缓抬起右臂,臂膀在空中顿了一下,停顿中只听“啪啪”断裂之声,老人臂膀肌肤又添几道裂纹,然后一拳挥出,蕴含无尽力道。
这一拳推动气浪前行,直奔爷爷胸口,出拳同时一声劲风爆响,显示拳劲刚猛。
爷爷急忙向后飞身躲闪,方才想起,再退,就到了厨房门口,孙子天承正躲在那里!
“魂归一线!”
爷爷用余光瞥了一眼厨房,然后突然站定身子,双手握尺,自上而下用劲劈落,木尺金光绽放,携着光芒正撞在来袭拳头中央。
“啪”一声,拳尺相撞,木尺脱手弹飞,爷爷虎口崩裂出血,原本僵直的小指此刻也无力得垂下,像是挂在手掌上一样,显然关节已被打脱。
只有那拳来势不减,重重击在爷爷胸口,拳劲透体,周围扬起一阵尘埃。几滴鲜血滴落在爷爷胸前的拳头上面,顺着皲裂皮肤缓缓流淌。
白衣老人闪身绕到爷爷身后,右手化拳为爪,一把扣住爷爷咽喉,另外一手举起,白色宽大袖口滑落,露出如老树枯藤般斑驳的手臂,紧紧锁住爷爷大臂,用冰冷阴森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东西在哪?若是不说,我就把你和这房子,这镇子都轰成齑粉,再慢慢来找。”
说话间,两条锁住爷爷的胳膊颜色变深,变得如磐石一样,爷爷挣扎两下,那两条石头臂膀却纹丝不动,就像两条石头锁链,紧紧捆在爷爷身上,勒向爷爷咽喉。
爷爷咽下口中鲜血,皱眉看看掉落墙角的木尺,又看看孙子方向,突然一声狂笑:
“哈!要那东西?下来找我拿呀!”
笑声中颤抖着用右手两指在腰间掐出一个剑诀,剑诀摆定,瞬间天色暗了不少,光线中透出一些红色,如残阳斜照。
白衣老人突然瞪目定神,陡然想起当年那个狂笑着向波涛中坠去的红衣少年,仿佛眼前这个须发灰白的老人,衣服也渗出鲜艳血色。
爷爷一手死死捏住喉间干枯手指,微微侧头,对着厨房孙儿方向庄严道:
“奉,天承,运,出鞘之日,世间剑!皆为臣!”
“你要弃字?朱剑寒!字消人弥,你!”
白衣老者在爷爷身后瞪目惊呼,突然又看向厨房方向:“你还有孽种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