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大概听到爷爷呼喊自己名字,想起爷爷说喊自己名字才可出门,便抬手准备推开厨房木门。
天承刚刚把收按上木门,突然听到周围金铁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天承好奇张望,直接厨房四壁、案台所摆,刀具锅碗如地震来袭般震动不止。
天承定睛看向眼前灶炉上架的铁锅,只见铁锅像是在灶上不停跳动,弹跳中锅内出现层层裂纹,裂纹扩大交织,最终整个锅子都碎裂开来,变成许多漆黑铁片。
周围菜刀锅铲也是如此,纷纷碎裂,变成铁粉铁片。
天承看到这诡异一幕心里有些慌张,但听到爷爷呼喊又不敢不去,心中为难却不敢动弹,双腿也是发软。
怎料散落四周的铁粉铁片像是活过来一般,攒簇成一团,悬在厨房上空,像是一团飞舞的巨大蜂群又像一团乌黑雷云,只是里面发出的并非闪电光芒,而是丝丝火花,不时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音。
天承吓得贴在墙上,抬头紧紧盯着房顶那团乌黑铁云。
那团铁屑飞快转动翻飞,慢慢有了形状,铁片如鱼鳞般排列,铁粉填充其中间隙,一柄巨剑缓缓成型,然后巨剑边缘泛起金光,金光中火星四溅。
随即金光又转为寒芒,寒芒中锋刃展现,一柄厚重铁剑悬空而倒立。
铁剑突然翻转,剑尖对准厨房木门冲刺,庞大剑身直接把木门撞成两截,又像爷爷方向飞去。
天承见铁剑飞出厨房,也小小翼翼地扶在门框上往外看。
只见那柄巨剑飞驰到院子上空,略一悬停,突然剑尖调转,正对爷爷腹部,闪电刺了过去。
爷爷身后那白衣老人见铁剑飞来,急忙扳动爷爷脖颈肩头,想要制住爷爷好自己躲闪,却被爷爷曲膝抵住腿侧麻筋,一时无法挪步。
这一下停顿让白衣老人暗骂一声,他知道面前这个已近疯狂的”寒儿“想做什么,更知道自己的“坚”字力,命门在哪里,于是像虾子出水一样拼命弓起身子,想让开腹部位置。
“哈!我这个剑字,先被磨了锋芒,后有鞘无归,要有何用!”
爷爷吼着,双眼血红,仰望苍天,神情中却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身子挺得笔直,到真像一柄无锋锈剑,迎着空中刺来的漆黑剑锋。
这一刺势大力沉,尖锋像没有丝毫阻碍,径直贯穿爷爷腹部,喷出一团猩红血雾,重剑去势不减,又狠狠插在身后的白衣老人腹间,只是这次却没有半点鲜血溅出。
白衣老人中剑,神情古怪,似哭似笑,用原本扣住爷爷肩头的左手慢慢把爷爷推离自己,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自己被剑刺伤的腹部,低着头缓缓开口,嘴唇颤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突然手掌之下的腹部开始出现条条裂痕,裂纹瞬间爬满全身,蔓延到脸上,皮肤上原本的裂纹也放大开来,显现许多微小沟壑,最后全身坍塌,泥塑一般碎落一地。
天承站在厨房门口,看到这恐怖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盯着一地碎块,感觉噩梦一般,好一会才把目光转向爷爷,爷爷正扶着腹间剑柄,半跪在地,腹间骇人伤口中不住流着鲜血把一身衣衫染得血红。
此刻爷爷的头虽然低着,额头不停渗出冷汗,却始终没有皱眉头一下,表情反而释然不少,只是嘴里好像一直默念着两个字,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爷爷!”
天承快步向爷爷奔去,眼中泪水不知是何时开始流淌的,撒了一路。
爷爷见孙子赶来,抬起苍白的脸,对着孙子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挣扎着一点一点抬起右手,颤抖着举起右手食指,指向院边掉落的那柄木尺,示意天承去拿来。
天承抹了一下脸上泪水,才发现泪水多到把自己手上的煤灰都洗淡了一些,跑着过去,双手捡起木尺,送到爷爷面前。
天承抿着嘴,一手抱着那块皮布,一手提着漆黑木尺,想对爷爷说些什么,又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憋出一句:
“娘走了,爹走了,爷爷你……”
“记住!尺、布,随身……藏不漏!”爷爷的话音带着喘息,说着嘴角还不断溢出鲜血。
“皇城北门……余庆庄……朱庆,你娘。咳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又是一大口鲜血流出,爷爷整张脸惨白得像是纸一般,身躯也如枯枝被狂风吹动。
爷爷颤动着抬起原本按在天承胸膛的右手,想再捏一捏孙儿满是泪水的脸蛋,只是如今视线模糊,已看不清孙儿模样,去捏脸蛋的右手也偏了几寸,天承这次没有躲闪,而是急忙把脸往爷爷的手上凑去。
爷爷看到天承这副可爱动作,带血的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微笑,想再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只成了“啊---啊---”声音。
天承感觉爷爷的手指就贴在自己脸上,但是完全没有了动作,甚至有些冰冷,于是强拧出笑来,把脸蹭了几下爷爷手指,好让爷爷再捏捏自己的脸。
可是半天都没有动静,只有爷爷空洞涣散的眼神,和嘴角隐约的微笑停在自己面前……
……
爷爷去了。
天承身子有些摇晃,脸上原本的煤灰也快被泪水冲刷干净,心里不停回忆着爷爷在面馆陪着自己吃面时的情景,要是能一直在那面馆,不回来,那该多好。
好一会,天承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双手抓着的皮布和木尺,想起爷爷的嘱咐,溜进房里找来两块布来。
一块把木尺裹了起来,一块盖在爷爷脸上。
天承不敢也不忍看到爷爷死去的样子。
然后天承小心翼翼去拔爷爷腹间那柄巨大铁剑。
哪知道刚一触及剑柄,那柄巨剑就像是被胡乱攒在一起一样,叮铃咣啷碎了一地。
天承暗暗叹息,感觉有一点庆幸,又小心翼翼地把爷爷平躺下来。
天承在爷爷身边思索了一阵,然后猛地起身跑进卧房,取了针线和两个鞋垫,把皮布铺在一只鞋子底部,又在上面垫上一层鞋垫,麻利地开始缝了起来。
天承自小家中就没有女人,爷爷也是粗枝大叶,家里衣服坏了,总是舍不得扔掉,自己便练了些针线活计。
天承拿起自己两双布鞋看了一看,虽然不太漂亮,但是应该是很解释,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鞋子穿到脚上,又把木尺背在身后,从爷爷床头找了些细碎钱物,看了一眼脸上盖着布的爷爷,跑出了家门。
片刻,天承带着一辆板车和铁锹回来,吃力地把爷爷翻上板车,又在家里看了一圈,像是要把家里每一处自己和爷爷活过的踪迹都找出来看一遍,然后毅然决然地拖着板车,往郊外无字石碑方向走去。
……
天承来到碑前,发现石碑前好像多了一些鲜艳野花,分明不是自己采的,爷爷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难道有其他人来过?又或者有人知道爷爷会走,提前放了鲜花?
天承不敢多想,挥动铁锹,在碑后刨起土来……
天承醒来时太阳已经当空正中,昨夜把爷爷入土,自己磕了三个头,悲伤又上心头,跪在坟前哭了起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天承起身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又拍了拍身上尘土,感觉有些饿了,便往镇子上走。
……
来到镇子,天承觉得昨天经历如梦如幻,只是木尺还分明在自己的行囊,脑子还清晰回想着爷爷的那句“活下去”,想着想着竟神差鬼使得又来到之前那家面馆门前,便走进了面馆。
“嗯?天承,怎么今天一个人来?你爷爷呢?”面店掌柜看到天承,有些诧异地往门口张望,寻找那个昔日熟悉的老人身影。
“一碗菜面,拿个小碗。”
天承不答,小小身影低头就往店里冲,一边甩了一句话给掌管,只是提到小碗二字,不免触景生情,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酸楚。
刚想憋住眼泪,突然感觉脑子嗡得一响,自己被撞倒在地,背后的行囊也从肩头滑落,囊中物品散在地上。
天承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发现撞他的,正是昨天在面馆见到的那个陌生少年。
那少年此刻不慌不忙,顶着掌柜责备的目光,靠近要扶天承起来,只是那少年的眼睛,一直盯着行囊散落的位置:
“对不住。”
少年开口,用手轻轻掸了掸天承身上的尘土,又伸手去帮天承整理行囊里的东西,与其说是整理,更像摸索。
天承认出这个少年,急忙一把抢过行囊,把头闷到行囊里面,翻了一阵,确定没有钱财物件丢失,又把木尺从里面拿了出来,冲着少年喊道:
“我不认识你,尺子还你,我不要了!”
天承说不清归还尺子的原由,只是觉得,自己拿了这个尺子,便失去了爷爷,这把尺子,一定也是个不详之物。想到这里,天承又有些警觉,既然是不详之物,那赠予的这个少年,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伸出左手食指,按住天承嘴唇,右手抓住天承拿尺子的手,按回行囊里面。轻轻说道:
“这尺子本来就是你爷爷的东西,现在传给你了,何来还我之说。”
说着用和爷爷一样的动作姿势,拿手捏了捏天承的脸蛋,开口道:
“尺子你收好,千万不要给旁人看到,你爷爷的嘱咐,要记得。”
然后对着天承微微一笑,谈笑间样貌俊朗好看,转身又走了。
天承有些发懵,脑子里面有太多问题,爷爷说什么,这个少年如何得知的?
爷爷捏自己脸的姿势,又是如何得知的?
天承下意识地把行囊紧紧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走到昨天吃面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
面条被端了上来,天承胡乱扒了两口,却感觉嚼蜡一般,完全没有滋味。
看着一旁本该是自己用的小碗,脑子里面一直想着少年刚才的话。
天承站起身来,把行囊反着挎到胸前,自己对自己说道:“走吧!”
说着把钱拍在柜台,头也不回地出了面馆,往皇城大路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