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脆响。
这声用作示意开始的击掌,却把武官自己吓了一跳,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也算是孔武有力,击掌的力道声音向来也是不小,但这个声响也未免太大了。
来不及确认自己的手掌是否有异,举在胸前巴掌后的一幕却让武官目瞪口呆。
黝黑少年后仰着头向空中斜飞而起,身子在空中挺的笔直,双手无力下垂,在他身下的,则是那长发紫衣的少年,黑发翻飞,紫衣飘动,双腿半跨马步,挺胸高抬左手,手腕弯成直角,呈个上托动作,右手则握拳紧贴腰部。这一掌明显是击在了黝黑少年的下巴,把他送飞了出去。
紫衣少年等看着对手重重摔落在地,才缓缓起身,单手掸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随便理了理衣摆。
武官见那黝黑少年瘫倒地面一动不动,眼珠上翻,嘴角还留着口水,急忙跑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按他脖间脉相,但听旁边紫衣少年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死,只是晕了,最多一会醒了站不住脚。”才狐疑的招手命人过来抬了去看大夫,同时起身看看檀木高台方向,见皇帝点头,才朗声宣道:“武选首场,晏炎胜!”
直到这时,台下才开始陆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喝彩声震耳欲聋,但在天承耳朵里,却只听到嗡嗡的响声,天承双目紧盯着那紫衣少年,看着他悠闲走下高台,又在原来的阶梯位置蹲下,还是脚尖着地,背对高台,警惕四周,心中波澜万千。
刚才的一幕不停在天承眼中重复,武官双掌初合,晏炎就已经飞身出去了,整个身形如同一团烟雾,或是一团火焰,急速下压,一个弓步就已经抢到黑皮周雍的身前,然后挺胸,抬掌,收腰,一气呵成。掌心击在下巴传出的脆响,正好和武官的掌声同时传出,然后腰部一抖,拖着下巴把周雍推飞了起来。
就像火苗点着了洒出的烈酒,顺着地上残酒转瞬点燃酒坛,火光冲天而起。
“着实是厉害!”天承嘴里嘟囔,这个厉害,不单单是说那晏炎的功夫,更是说他的智慧。
首场难,难就难在收放,需得藏招,未免之后的场合,招式尽被识破。而又要施力,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击破敌手,以保存实力,少受损伤。
这个晏炎,做的近乎完美。
天承脑中浮现两个小人,不断演练着刚才晏炎那招,想要得知如何破解才是最佳,眼中事物和耳中声响也仿佛渐渐离他远去……
“……对!榜末朱天承!”一声洪亮吼声从前面高台方向传来,天承一惊,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只见白玉高台之上,已经有个宽大少年站立中央,正望着台下自己的方向,吼那一嗓子的,则是站在他身后的武官,此时此刻,从那武官蓬松开来的胡须和皱起的眉毛,就不难看出,他怕是已经喊了几遍,已经极不耐烦了。
“诶!”天承高举双手,大声答应,同时往台上跑去,身后响起一片哄笑。
因自己回味招式,竟差点误了大事,真是该死,可笑。天承跑到台上站定,猛的拍拍自己脑门,好让自己清醒清醒,也算是对自己刚才怠慢的惩罚。
“我的名字,方才大人喊你的时候也带着喊了几次,想必你也听到了,唐牛!”宽大少年稍稍侧脸,看也不看天承,抱拳马马虎虎作了个揖。
“余庆庄!朱天承!”天承大声说出来路,特别是余庆庄三个字,更是用了中气,格外响亮。正是因为昨夜父亲嘱咐:“今日首场,要大声喊出余庆庄三字。”
“余庆庄?三年前那个拜师的少爷?”“这个后生有点来头啊……”庄名一报,观众仿佛变成一根根扔进油锅的麻花,炸开了锅,开始议论纷纷。
……
事发已过三年。
三年前,余庆庄广发帖文,重金为庄中少爷寻一剑法师父。也不知许了多少代价,当时居然连隐居许久的“剑痴”,以及闭关多年的“剑尊”二人都被吸引而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位剑法巅峰竟都没能当上这个少爷的老师,反而双双被个叫做“剑无鞘”的神秘高手击败。二人或许是心有不甘,于是相约争个第二,而正是这第二之战,一炷香的时间,几乎削平了城南整座山上的竹子,都未分出高下。后来更是被几个说书的描述的绘声绘色,弄了个好比个神仙打架的故事,搞得满城皆知。
那个击败二人的神秘剑客“剑无鞘”,更是化为“无敌”二字,多年来常驻百姓心中,连村中儿童都会没事背上两句:
“一剑尊,一剑痴。
一剑无鞘现身迟。
满山翠,齐根断,
余庆庄里剑法传。”
听到众人议论,蹲着的紫衣长发少年不经意的转头看了天承一眼,面露欣赏之色,目光却极为炙热。
而天承对面那个宽大少年唐牛则一脸惊讶苦涩,用一副踢到磐石的表情说道:“三年前拜师剑无鞘的就是你?”
“正是。”天承微笑点头。
“了然!”唐牛眯眼咧嘴一笑,背身拿了身后武器架上的刀剑,大手一抬,扔到了台下,然后闪电般拿起架上流星大锤,抡了两圈。
天承正诧异这小子怪异行动所谓何意,就看到那流星大锤裹着风声,贴面侧飞而过,一下撞在了身后自己的武器架上,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刀剑位置,木架倾倒,刀剑弹飞,顺着地面滑落台下。
天承恍然大悟,这是要让自己无剑可用!
天承扬眉指着对手,向着武官喊道:“还未开始,怎得出手了?”脸上急的泛红。
武官则背手后退,懒散说道:“他未击人,无碍。除伤人性命外,百无禁忌!”说完伸出双手,重重击掌,比武开始。
百无禁忌?百无个屁,剑在台下,自己下台就输,这不是禁忌难道是你奶奶的腿?天承心中急得冒火,自己惯用剑法,但现在散落台面的只剩枪,棍,锤,戟。哪个跟剑都不搭边,连可以凑合当剑来使的刀都没了,这还怎么打?
唐牛倒是得意洋洋,接连摆弄了几件兵器,试试是否称手,最终拿起一对鬼头双锤,一手平举,一手高抬,挑眉戏谑道:“你那师父哟,算是白请了,没剑的剑法,我倒要看你怎么使。”此人本就壮实,这一笑,脸上更是横肉突显,形成条条微小沟壑,添了几分可怖瘆人。
三年伏笔,被眼前这小子无赖之举一笔勾销,天承心中又恼又急,还来不及思考对策,就见一只铜锤就向他左脸扫来。
天承急忙后撤一步,拧腰偏头,单手扶地,慌忙躲过,这一锤几乎贴着鼻尖划过,天承甚至都能闻到一股子铜腥味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只铜锤呼啸而下,被宽大少年壮实的右臂举着,直奔天承天灵位置袭来。
比起刚才左臂那锤侧挥,这一下不知力道强了多少,速度也快如雷霆。
天承左腿刚撤,重心还未移稳,眼见这一下避无可避,于是瞪大双眼,咬牙横心:“老子跟你拼命!”同时左腿一蹬,身子也往对手怀里抢了半分,同时抬手捏个剑指,去够面前唐牛抬起胳膊下的软肋。
虽是情急使出,但也有些模样,细看姿势,像是打了一半的“爷爷健身剑法”第一式:“剑出八荒。”
头顶铜锤直直挥下,却只因天承向前抢了一步,以攻为守,使得宽大少年的小臂被天承扛在肩上,锤瘤也打在天承身后撞了个空。
但即使没挨到锤子一下,天承肩头也被对手小臂一撞,骨头碰骨头,隔着两层薄薄皮肉,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天承右臂全麻,右手发软,右手剑指也是差了分毫才能点上对手软肋。
一人突袭,一人反击,都是未曾讨得甜头,于是同时向后跳开,拉远距离,蓄势待发。
刚才那唐牛的破绽近在咫尺,但天承的指尖就是差了丝毫,也就是这丝毫,让天承瞬间把“一寸长,一寸强”这个道理在心里悟了个分明。
唐牛左手双指夹着锤柄,揉揉自己右手小臂,龇牙咧嘴,想必刚才一撞,他也吃痛不轻。
天承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把四周看了个遍,想寻个把式工具,好先挡两锤,但心下不敢怠慢,始终把对手放在自己余光里。
铜锤可不比其他带刃的兵器,被刃磕着,还能受身化劲,吃个皮肉之伤,稍微挨个几下,还能再战。
锤子劲道刚猛,一下就是一下,砸了就是伤筋动骨,失了再战之力。
更不说面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狠角色,出手两招,招招就冲着自己脑袋砸,一下中了就能把自己揍得半死,分明是要取自己性命。
“一下都被碰不得啊!”
天承嘴里嘀咕,也算是给自己加油打气,自己可是冲着首名去的,首名意味着什么,天承心里自然清楚不过,所以自己必须是首名。决战之前,哪怕是一点擦伤,都会变成一个雪球,在后面的比试中越滚越大,最终把自己压垮。
况且,还有那个人在,那个自己一眼就觉得是高手的紫衣少年。
想着天承向那少年所在的阶梯位置瞥了一眼,不料竟四目相对,那紫衣少年居然正偏过身来,盯着自己,同时眼睛微眯,轻咬下唇,这种眼神天承感觉熟悉,但又想不出具体释义,总觉得被这么盯着,背脊凉凉的,感觉有些变扭。
阶梯一旁一棵一人来高的松树,被风一抚,针叶攒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松树树枝笔直乌黑,倒是像极了爷爷的那把尺子……
“此时哪怕是手里有个树枝,也要比现在强上百倍啊。”天承心中叹道。毕竟少年心性,少经风浪,又想到爷爷,看着松树树枝,天承眼睛光华也黯淡了片刻,显得有点无助。
紫衣少年的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突然眉头舒展,闭眼微笑,口中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有点无奈,然后缓缓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