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晏炎这句话,天承心中一阵莫名不安,自己被选做驸马,本来就觉得似乎有些蹊跷,想必是要利用或者从余庆庄获得些什么。
现在一听,原来是瞄着自己的字。
可是字这个东西,一旦祭了,便与人一体,不再可取,晏炎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于是无奈笑着,摇头道:
“什么意思?我听过杀鸡取卵的,可没听说杀人取字的。”
晏炎好似没有听到天承问话,又自顾自拿起筷子,夹了口鱼放到嘴里,悠哉说道:
“我家那里,只有海和沙子,这些淡水鱼儿,可是吃不到的。”
说着脸上一副满足神态,抿嘴闭眼,像是嘴里有着龙肉凤血,天下珍馐,须得细细品味。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鱼肉,这才睁开双眼,看到天承盯着自己,一脸焦急地等待答案,于是开口道:
“皇族的字,是可以传承的,只要血脉相连。你做了驸马,你的字,自然就是皇族的了。”
“所以……呢?”天承一头雾水。
晏炎看看天承,见他还是一副不甚理解的样子,于是又补充道:
“所以我的‘火’字,就是传承自我娘亲。只是因性格不同,所以娘亲的火是赤炎,而我的是青焰。”
说着,晏炎低头抿嘴,眼皮低垂,像是想到一些过往事情,显得有些伤心。
天承这才想起,酒馆里,乌衣卫可是说过,面前这个人,是紫殊国的皇子,那他的娘亲,自然就是紫殊国的皇妃。
“那你娘亲呢?你得了她的字,她现在怎样了。”天承问道。
“被父皇赐死了。”晏炎答道,语气冰冷,天承脸色震惊,张嘴欲言,但不等天承开口,晏炎又继续道:
“已经死去的皇族字者,字力才能传承给下一代。”
晏炎拿手轻轻抹了下嘴,继续说道:
“父皇说我没有野心志气,所以火炎才是紫色,等哪天志在天下,才会变成赤红业火。”
天承听这话,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父亲的这句话,或许和晏炎娘亲的死有关,可是毕竟他国朝政,又是别人家事,便不敢多问。
看着晏炎脸上悲伤神情,天承又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也有着和自己类似的遭遇,同样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心中不免一阵悲凉,对眼前这个命运相似的少年,也突然亲切不少。
“那你既然已经有了字力,为何还来考我丹明国的殿选?”天承问道。
“丹明国人才济济,我与父皇有过赌约,哪天我成了同辈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继承皇位。继承了皇位,才能为娘亲……”
天承这才明白,这小子为何在殿选的时候拿那种看着猎物的眼神看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块试金石。
只是自己这块试金石,有点名过其实,金玉其外了。
晏炎看看正在苦笑不止的天承,问道:
“你又为何执意要进白塔?”
天承听到淡淡一笑,心想自己又何尝不也是因为一个约定,于是苦笑答道:
“我?我也是与我父亲的约定,进了白塔,才有资格,去做一件事情。”
天承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
“可如今我却是失约了……”天承语气悲惨失望,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练剑磨出来的老茧,心中不免感到一丝凄凉。
自己五年艰苦勤奋,却不如皇帝的一句话管用,如此看来,这所谓天道酬勤,酬的却总是身份和地位,哪有可能会酬到勤上。
晏炎看到天承手上老茧,也是低头不语,然后两人很长的一阵子都保持沉默,直到晏炎把桌上的鱼细细吃个精光,才听晏炎开口道:
“天承兄,我该回去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就不好办了。”
“哪个‘他们’?”天承好奇问道。
“兴许你一会就能见到,如果遇到,便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好了。”
晏炎笑了一笑,把面前碗筷摆的端正整齐,抬头起身。
天承不明白他们是谁,更不明白晏炎后半句的意思,想要继续问个究竟,却听到晏炎说:
“对了,酒馆搭救之恩,兄弟凝记于心。”
正准备出门的晏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天承行礼。
“哈哈,你也救过我,那有什么搭救之嗯,互相救命罢了。”天承哈哈笑道。
晏炎见天承如此爽朗大度,也微笑道:
“你我二人,一个皇子,一个驸马,身份相近,又有过过命的交情……不如……”
天承一听,连忙笑着接话道:“不如在此结为兄弟!哈哈,不错,正有此意。”
晏炎听到自己和天承心意相同,马上笑着点头,然后环顾房间四周,好像是要寻两样可以拿来结拜的东西。
找了半天,却只见房里除了床榻桌椅,花瓶一座,字画装饰若干,别无他物,于是皱眉轻声道:
“只是这誓,要如何立呢。”
天承闻言,思索起来:古人折箭为誓,歃血为盟,这房间里面,一无神佛雕像,二无刀剑美酒,确实有点困难。
正想着,天承的目光突然停在桌上的那双筷子上。
“折箭为誓,此地却无箭,那不如将就一下,以箸作箭,折了立誓如何?”说着天承拿起筷子,递了一根到晏炎手里。
晏炎微笑点头,起誓道:
“我晏炎,今日与朱天承结为兄弟,有难须同当,有福必同享,若违誓言,当如此箭!嗯,不对……筷!”说着咔嚓一声把筷子折成两段。
等晏炎把筷子折断,天承也照着誓言说了一遍,折了筷子,二人各自拿着两截断掉的筷子,对视会心一笑。
仪式虽然极其草率,甚至有些寒酸,极不正式,但在两个少年心中,却早已把对方真真切切的当成了自己的兄弟。
“天承兄,你与公主的婚期若是定了,记得通知我,我知道,你们丹明国有闹洞房的风俗,到时我可要来闹上一闹。”
天承听到自己婚期的事,心头又涌上一阵烦恼,想起自己还得回去找父亲交代此事,于是叹气道:
“唉!那是一定……”
晏炎看出天承似乎是有心事,拍拍天承肩膀,以示珍重,便要告辞。
天承见晏炎要走,心想自己也该回去了,于是跟随相送。
二人走出客房,来到客栈柜台前面,只听掌柜的一声招呼:
“哟,朱家大少爷,您这是要回去了?那这记账的房钱菜钱,是我改日登门余庆庄去取,还是……”
“记账?你认识我?”天承疑惑,转头看向满脸堆笑掌柜,又看看晏炎。
“之前我搜过你身上,没钱。就报了你的名号,记的帐。”晏炎说着,还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天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换来的那身白衣,于是对着掌柜答道:
“改日我叫人来结账吧。”
掌柜连连点头,走出柜台,弯腰堆笑,送二人出了客栈。
……
二人刚走出客栈大门,天承抬头看天,发现天色已经变黑,正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如同一道黑幕上裂开一道大口,亮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一声炸雷在天边响起,
电光照亮的市集之中,一高一矮两个灰色的身影显现在了街头角落。
那两人都是一身朴素灰袍,而袖口,领边却是黄色,衣着款式一样,都在胸口位置,隐约看到一条金色条纹。
高个那人是个男子,肤色黝黑,黑色皮肤反倒把身上灰衣衬托的略显洁白,在昏黑的天空下分为显眼。
矮一点的那个则带着兜帽,一直低着头,兜帽遮着大半张脸,远处看去,像是一块大灰布,盖在人的头上,把身子也裹在布里。
天承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灰衣装束,心中有些好奇二人来历。
突然想到晏炎这个皇子一定见多识广,这种事情,兴许他能知道,于是转头,想要咨询晏炎。
怎料天承环顾身边,却已看不到晏炎身影。
天承找了半天,确定晏炎已经离去,并且已经走远或是藏起来了,这才放弃寻找,心里想着:
“这小子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窜了,大漠的礼节当真是莫名其妙。”
晏炎走了,自己也该回去了,把事情和父亲交代清楚了,天承低头叹了口气,即使再不愿意,该来的还是要来。
天承抬头闭眼,拿手重重抹了下自己的脸,好振作精神。
眼睛刚一睁开,却只见不远处那名黝黑高大的灰衣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同时一手拽着身后带着兜帽那人,快步径直走来。
那名黝黑灰衣人的眼神就像沙漠高空盘桓的秃鹰,目光尖锐仿佛可以刺入人心,天承只是被他盯着,心中就是一阵莫名心悸,心慌中赶紧迈开双腿,低头就走。
“站住!”一声沙哑喊声响起,喊声仿佛带着风沙一般,又像有人拿着砂布,不停的摩擦着自己的双耳,粗糙得叫人心中恐惧。
天承听到这声呼喊,也不管喊的是不是自己,连忙把头压得更低,腿上动作也由快步行走,换成了跑。
但只是刚刚跑开两步,天承就感觉一只大手从身后,紧紧按上了自己肩膀。
那只手并未有多少发力,但只是被触到,就让天承慌张得身上打了个激灵。
“这位小兄弟,你跑什么。”天承身后响起沙哑嗓音问道。
“跑?没跑,我就是腿长,走得快些罢了!”
天承边辩解边转头看向发话那人,那人身材高大,脸上黝黑,脸上布满细密胡茬,显然在外已久,所以无心打理,一双瞳子呈现淡淡金黄,脸上则是棱角分明,五官给人一种坚毅之感。
身后另外一人的灰色兜帽下,只能看到瘦削下巴和一只小巧嘴巴,嘴唇鲜艳,皮肤也没有那么黑。
“看你这身白衣,你是白塔中人?”那人问道。
天承恨不得现在跑回去换身衣服,换下身上这身不该属于自己白衣。
但转念一想,既然被人认错,何不干脆将错就错,借借白塔的威风,说不定方便脱身,于是立马答道:
“对!白塔……你们找我做什么,还有,你们是什么人?”
天承的前半句天承还有些慌张,说到后半句时,反而直接装的理直气壮起来。
“哈哈,小兄弟你,应该是刚进塔不久吧,我们这身行头,你都看不出来?”
高大男人笑着答道,说话时脸上满是和气,倒是身后带兜帽那人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却没敢开口。
天承听到问话,心想不妙,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恐怕与白塔有些干系,于是斩钉截铁道:
“对!下午刚进的塔!”
“哦,呵,不打紧,小兄弟在此处出现,应该是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会多问,只是,不知对巷尾酒馆失火一事,小兄弟可知道些什么?”
高大男人微笑问道,说着指了指身后那条在夜色下变得灰白并且淡化的浓烟。
“不知道。”天承摇头,心中掀起一阵慌乱,紧张之下,不自觉地把手背到身后,紧紧捏起拳头,脸上却强行假装平静。
“那,小兄弟可曾看到一个少年,紫色长发,与你年纪相仿,身材相似?”高大男人又问道。
“没看到。”天承答道,语气不太友好,有些不耐烦。
“好的,叨扰了。”高大男人点头微笑,也不怀疑多问,转身就要走开。
天承也点头道:“告辞。”
这声‘告辞’出口,天承长舒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去,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声音喊道:
“别叫他走!他在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