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好像一阵狂风刮过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水波,而灵堂内,也顿时热闹了起来。
听那声音,应该是文魁问的,不过好像还有些距离,但也不远,文魁他人,应该就在门口拐角处不远。
先是听到问话的瞬间,安宁突然看向天承,天承则还以安宁一个“不妙”的眼色,随即二人一起动身,好像热锅蚂蚁一般找地方躲。
可是灵堂除了香案棺材,几张桌椅,哪有藏人的地方,二人看了一圈,终于才把视线放到灵堂内,左侧的小门。
天承拿手指了指小门,示意安宁进去,门后面是老管家生前的卧室,安宁想也不想,就朝那小门走。
可就在此时,门口突然闪出一个瘦削身影,正是文魁来了。
文魁一边抬眼,往大门敞开的灵堂里面看过来,一边说着:
“刚才听到灵堂这里有动静……”
文魁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眼前灵堂里的景象给打住了。
只见灵堂之内,天承正着急往桌子底下钻,而一个看起来长相俊美的少年正往老管家的卧室跑。
文魁眼中的俊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安宁公主。
安宁是自然要躲的,自己来到这里,是趁了两个不注意,一是皇宫太监不注意,当然,也有宫女桃儿帮自己打掩护。
第二个不注意,自然是现在站在门口正要进来的这人:管家文魁。
安宁略施小计,混在送礼大军里面,趁着家丁招呼旁人,文魁低头登记时,自己偷偷溜了进来,又恰好看到天承一人闷头坐在灵堂。
可如今这管家来了,若是看到自己,虽然有天承在,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终究麻烦。
万一传出去,宫里暂且不说,肯定要被父皇重责,说不定,还会被茶余饭后的流言蜚语传出些个什么婚前私会,不守妇道的风流事来。
所以,此时不躲,更待何时,只是慌乱之间,倒把自己是男装的事给忘了。
天承钻在桌子底下,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只是觉得这气氛下,自己就是想要躲一躲,想要随着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做同样的一件事情。
或许是气氛感染,又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唱妇随。
只是着实反着来了,变成了妇唱夫随。
“站住!”文魁手搭还在门上,就马上反应了过来,开口厉声喊道。
急着往小门后跑的安宁身形一顿,停住了脚步,赶紧把脸侧了过去,不让文魁看到。
天承也不知道这句“站住”是对谁喊的,或是对安宁?或是对自己?或是对屋内两人?只是觉得这声“站住”很有魄力,喊得自己也在桌子下面有些慌张,只得一动不动。
“少爷,这是余庆庄,您是少爷……不,是庄主了。您不用躲。”
文魁面色严肃,看看桌子下面的天承,伸手过去扶他。
天承这时才算醒悟,脑子里的思维,也从方才看似夫唱妇随的节奏中脱离出来,轻轻“哦”了一声,连忙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挺直腰杆,微微有些尴尬。
一旁的安宁则背着脸,从话里听出怎么天承也躲起来了,心中暗暗骂了声“傻小子”然后低头叹了口气。
文魁俯身替天承拍掉裤腿沾上的地面灰尘,说道:
“少爷这是来了客人?怎么也不通知在下一声?我好准备些茶点。”
天承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有些舒服,给足了自己面子,于是顺着文魁的话,抬起下巴,干咳了一声,说道:
“是了,是客人,文魁,那什么,嗯……快弄些茶点来。”
“少爷要在灵堂会客?不太合适吧。”
文魁弯腰帮天承理好裤脚衣摆,起身皱眉问道。
“啊?这……”
天承感觉自己嗓子被卡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个文魁真是奇怪,方才都给自己台阶下了,怎么突然又给自己下绊子。
“去客厅吧。”
文魁微笑,礼貌提醒天承道,说着微微躬身,低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二人移步,走出灵堂前去客厅。
天承见文魁不再看着自己,便连忙转头看向安宁,见安宁还是背着脸,于是假装咳嗽两声,对着安宁说了声:“公子。请!”
安宁被天承的咳嗽声吸引了注意,又听到这声公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是男人装扮,于是不慌不忙转过身,也不说话,因为女声露馅,只是对着天承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天承,安宁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出了灵堂。
直到二人出去,文魁才起身抬头,快步跨出灵堂,出门后,有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老管家的遗体,还有墙上那个大大的“奠”字,然后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
……
余庆庄不算太大,但也不小,灵堂到客厅约莫三五十步路程。
文魁稍微走的快些,追上天承脚步,安宁则一路上始终低着头,像是有些心虚,害怕被人看到面庞,直到进了客厅,才把头抬起来。
客厅之中,文魁刚要请示去准备些什么茶点,却无意间细看了一眼安宁女扮男装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对天承道:
“少爷,这姑娘是何人呀,长得倒是十分漂亮,很是水灵。”
文魁本想装出一副羡慕语气,但或许冷言冷语久了,装出的语气却有些奇怪,有点像是登徒浪子的感觉。
天承一听,奇怪道:“你怎的看出他是姑娘的?”
文魁脸上笑着,在天承耳边低声道:“先不论少爷您被赐婚的公主是何样子,这个姑娘,看着和少爷倒是有些般配。”
听了文魁的话,天承心中得意,有些般配,这话听着顺耳,心中不免有些欢喜。
可得意起来,却有些忘形,于是也不看安宁对他使来的警告眼色,就开口就道:
“嘿嘿,文魁,快些对安宁公主行礼。”
文魁面色突然冷了下来,转头死死盯住身后安宁的面庞,这目光看得安宁,有些慌张,连忙移开与文魁对视的眼神,转而看着天承,眼神满是责怪。
“未迎公主大驾,请公主恕罪。”文魁躬身,冷着脸对面前男扮女装的安宁道。
“言重了,是我偷溜进庄,还请主管您,不要置气才是。”
安宁则微微一笑,对着文魁温柔道。
“不敢不敢。”文魁忙道:“只是不知公主此次偷溜出宫,来我余庆庄是有何要事。”
安宁一愣,然后微微蹙眉看着文魁,觉得这个小管家,看似年纪轻轻,嘴上却挺厉害,安宁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带上了微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不劳管家费心,此次出来,只为见见本公主这为来的夫婿,之前本宫对他稍有得罪,便私底下过来,赔个不是罢了。”
这句话,安宁特意用了“本公主”和“本宫”,这两个突显身份的称呼自称,为的就是告诉面前这个小管家,自己身份在这,所以不该问的,不要造次。
说完,安宁轻巧走了两步,靠到天承身边,仔细看看天承一侧脸庞,那处侧脸,正是当日祭字时,天承被安宁扇耳光的地方。
然后安宁拿手指轻轻在天承那处脸上触了一下,举止亲昵,一旁的文魁则皱眉不语,只是脸上表情变得更加僵硬。
天承觉得脸上被那温暖而滑若凝脂的手摸了一下,顿时幽香扑鼻,让心肺都漾起暖意,不由对着安宁微笑点头。
安宁对天承还以微微一笑,继续道:
“只是此次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若是方便,还希望在贵庄寄宿两日,不知……”
天承还被方才那只雪白细手带来的幽香暖着心脾,当即点头道:
“可以可以,你住便是……”
文魁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轻轻拉了一下天承肩膀,让自己隔在天承和安宁中间,毕恭毕敬道:
“老爷临走时,把少爷和余庆庄托付于我守着,公主既是偷偷出来,若是陛下动怒,恐怕殃及池鱼,所以公主,寄宿之事,着实不便,请公主作完客,便自行回宫。”
这是逐客令,按照礼数,一个管家,当着主人的面,下逐客令,是逾越,是目中无人,这样的态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生气。
例如文魁身边的天承。
天承起先有点不解文魁为何会出此言,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气得微微泛红。
可被逐的安宁却看似不以为然,反而只是看着文魁,莞尔一笑,点头说道:
“这倒不用担心,我二哥这些日准备祭字进白塔了,父皇正为准备此事操劳,无暇顾我,我此次化妆前来,你不说,我不说,天承不说,便无人知。”
“可……”文魁皱眉刚想开口,但只说出了半个字,就被天承狠声打断:
“这庄里你是少爷我是少爷,我说可以便是可以,况且我将为驸马,哪有管家不让少奶奶进家门的!”
文魁被天承说得双目圆瞪,气愤道:“少爷也知自己将为驸马,据丹明国礼数,成亲之前,您与公主可见不得!”
天承也对文魁瞪了眼,吼道:“住嘴!你退下吧,我与公主有事要谈。”
吼完这一嗓子,天承偏过头去,不看文魁,只留文魁站在原地,闭眼皱眉,气得气喘吁吁,而一旁的安宁则一言不发。
客厅之中平静了许久,其间只能听到三人呼吸声,两人急促,一人平静。
终于,文魁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缓和平静了下来,叹道:
“罢了,在下告退,少爷要有吩咐,叫人去灵堂找我。”
说着便后退行礼,退出客厅,顺手把门也虚掩了,只是出门时发出一声悠长叹气声,让客厅二人听得十分清楚。
天承见文魁离去,这才转头看着安宁,却发现安宁也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天承突然感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安宁先开了口。
“朱天承,我要你,为我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