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与那白衣人侧身而对,拔剑出鞘,目光锁定那白衣人方才汇聚液体的手掌,然后冷冷道:
“你们果然是来找我的!”
那白衣人神色轻松,扬了扬被血染红的衣袖,又微笑道:
“可不是嘛,不过好歹是被我寻到了,只是可怜了那些紫殊国的将士,现在怕是一个个都只剩些残肢断臂罢了……”
这句也是唱腔,嗓音空洞好似山谷回音,叫人莫名其妙觉得悲从心生,寥寥两句便让人悲伤不得自已。
但更诡异的是,这话明明是从一张笑脸上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等他唱着说完,天承便挺剑纵身,跨起大步向那人奔去,每一步都在沙上踏出一个大坑,同时手中利剑前刺,一招“剑出八荒”反射着苍白月色送出手来。
一道笔直剑气如同一柄银杆长枪,向着白衣人面门冲击而去,不远处的白衣人却依旧面不改色,只见他按住大臂不动,只是手掌轻轻翻转,便又从那堆死人头颅里吸出一团水来,那团水在手掌中停顿片刻,便像似面团般被突然拉长压平,变成一圆透明薄片,平铺在他胸前,形成一道圆形水幕。
天承那道剑气飞速冲击在那白衣人面前的圆形水幕上,强大的冲击转瞬将那圆形水幕打散,化为一颗颗水珠,四处渐落,滴在沙地上,转眼便不见了丝毫踪迹。
见水滴落地,那白衣人就看着天承笑着用唱腔道:
“来之前我便听人言,你除了“剑”字诀,还使得“空”字诀,能变得像只蛞蝓,刁钻滑溜的很,远了打不着你,如今被我碰上,确实叫人棘手头疼。”
唱完他手掌一招,突然又从一旁那堆头颅中汇聚出一颗硕大水球,水球在他手里,渐渐分散 变成许多细小透明的尖刺,然后又被他手掌用力一推,凌空向天承扎来。
看着那道道细微的透明小锥扎向自己,天承马上提剑环绕周身,作了招“气荡四野”,将全身笼罩在由剑气形成的罩子之中。
那道道细小透明的锥子碰上天承周身笼罩着的剑气,纷纷崩裂开来,又化作颗颗水珠,落地渗入沙地里面,变得无影无踪。
那白衣人哈哈笑道:
“你怎么不用‘空’字力,难不成你得了‘剑’字,却把原先选的字,倒给丢了?”
这句话并未带上唱腔,话语中带着几分讥讽。
天承闻言并不搭话,执剑怒目,一步一步向那白衣人身前靠近。
只是走了两步,却看到那白衣人抬手作制止状,只见他往那冰凉沙地上慢慢盘腿蹲坐下来,然后撅起嘴巴,用下巴指指还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大伍,微微笑着唱道:
“给我停那,这地上的傻大个,该是你熟人吧,你若再走近两步,我便叫他即刻的脑袋落地。”
天承皱眉看看地上依旧挣扎向前大伍,无可奈何停下了脚步,同时不知为何又是一阵悲情袭来,使得他只好站在原地。
那白衣人见天承停了步子,脸上笑容更盛,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唉!塔峰也知道你是个难对付的主,于是这次前来倒是派了三名字者,只是哪知道,那寨子里的人,实在是刚烈,我勉强逃出来才侥幸遇到你,说句实话,若是一人对敌,凭你学的你爷爷的那两把刷子,我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你。”
天承眉头大皱,不知这人为何此时如此聒噪,时而唱上两句凄惨切切的歌来,时而又正常说话,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
正怀疑时,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响彻天地,寻声望去,竟看到大伍已经爬到那堆头颅前面,抱起其中一颗,嚎啕大哭起来。
那便是他妻子的头颅。
在这伤痛欲绝的大哭声之中,那白衣人的话音又响了起来:
“我的字力说来倒是有些讨巧,“腐”字,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也不知这字力与我性格契合,或是跟我童年经历有关,只有死水才能为我所驱,不过这死水嘛……”
那白衣人话说一半,突然狠狠将手掌拍在脚下沙子上,天承暗道不好,刚想跳起身子,躲闪开去,却感觉腰间火烧般的疼痛,伸手一摸腰部,竟摸了一手温热粘稠,低头一看,只见右侧腹部连同衣服被划出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同时一道水柱四散开来,洋洋洒洒泼在了自己身边的沙地上面,水柱的一端呈现鲜红,应该便是染了自己的血。
而水柱的另一端,则连在老骆驼,耷拉着的双眼之下。
落在地上的水渍更像是老骆驼流出的眼泪,而那老骆驼,此刻也早已没了生息,连鼻翼微微的起伏都不见了,显然已经完全死去。
天承这才意识到,这人如此无端拖延时间,原来等的便是此刻,等的便是老骆驼完全成为一具尸体。
照面前这个白衣人所说,只有化作尸体,才好使用尸体中的死水。
突然一丝异样感从天承心中油然而生,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似乎是那么诡异恐怖,但却有哪里不对。
天承一手捂着自己腰间的伤口,现在的他,即便是弯腰都会疼得双眼发黑,但,这将要撕裂身体般的疼痛却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同时心中产生了疑惑---
一个字者,字力便是他秘密,因为一旦被外人得知,那即使再强,也有法子找到克制之法,所以作为与生死有关的讯息,每个字者的字力,便是他必须保守的秘密,所以即便是周长老,或是陆一,都不曾明确透露自己的字力。
而面前这个白衣人,竟在初次交锋,就大大方方说明了自己的字力,这确实有悖常理。
即使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显得十分古怪。
既然可以驱使“死水”,水能扑火,那他头发和脸色脚上的烧伤又是怎么来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所说的他的字力,是假的。
那他的字,到底是什么?
虽然心中如此思量,但天承却不敢犯险,始终保持着距离不敢靠近,同时一边提防身后老骆驼的尸体上有突然袭来水柱割伤自己。
大伍抱着怀中妻子的头颅仰面朝天,突然停了哭声,狰狞脸上带着砂砾,满脸怒容瞪着面前那一脸悠然的白衣人,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半蹲着又看了一眼怀中那熟悉而苍白的头颅,然后暴喝一声,挺身向白衣人冲去。
白衣人似乎不料这大汉大腿被洞穿,还能喘着粗气发起攻势,有些惊慌,先是准备起身抬手来挡,但手抬到一半,正好看到大伍怀里还抱着的那颗头颅,突然惨叫一声,叫声凄厉刺耳,但知道叫声停止,那白衣人都没被大伍碰到哪怕一下。
正在这时,大伍怀中的那惨白头颅却变了,开始变得膨胀起来,一头黑发无风自舞,七窍也都无端开始渗出血水来,整个脑袋就好像一个受了惊吓的河豚,变得滚圆肿胀,像是时刻要爆炸开来。
大伍突然感觉怀中阴森的异样感觉,连忙低头去看,视线却正好与那肿胀的头颅上的双眼撞上,不由两腿发软,身子带着向前的冲劲,狠狠摔在沙地上。
大伍摔倒后,就又立即开始嚎啕大哭,一边拼命将怀中头颅抱紧,不时低头望望那渗出血水的双眼,用参杂着眼泪鼻涕般含糊的声音迷茫地哭喊着: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直到这时,那白衣人才放松了自己绷紧的双腿,让自己悬在空中的身子又重新回到了地上。
面对着大伍身上发生的无比诡异可怖的一幕,天承竟觉得头昏脑胀,恶心不止,不由弯腰突出几口黄水,但弯腰时,却不由牵扯腰间伤口,疼得他脸色苍白。
就在天承呕吐的同时,又听到那白衣人开了嗓子,一声哭丧般的号叫从他嘴里传来,声音传到天承耳中,直迫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腰间痛楚相加,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等天承强忍着眩晕重新抬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白夜朗朗,却看到那白衣人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处亮起了一块拳头大小幽幽的紫色光斑,而白衣人少了一边眉毛的脸连同脸上污渍竟形成了一个叫人看不太分清的“或”字。
那紫色亮光随着白衣人哭号声减弱消散而渐渐暗淡消失,之后映入天承眼帘的则是大伍。
大伍宽厚的身躯不住颤抖,原本就长相狰狞的脸上更添了两道皮开肉绽的伤痕,伤口往外溢着鲜血,好似两道鲜红泪痕,使得天承从远处看着就隐约觉得钻心疼痛。
但大伍的嘴唇却是死死咬住的,即使脸上添了这样的伤痕,他却再没喊出一声,虽然脸上神色悲伤,却不再像先前一般哭哭啼啼。
而大伍怀里抱着的妻子头颅上,却挂了两行一指来宽的血泪,与那惨白面庞和无神双目一起,使得大漠冷夜又添了几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