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炎说完突然转头看着天承,他的眼中不停溢出泪水,使得整个眼睛连同眼窝都变得通红,而他的嘴却咧开很大,干裂发白的嘴唇后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边流泪边哈哈笑着说道:
“我一生控火,自幼便得了火之力,但却在熊熊烈火中,让人夺了一手一腿,这等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晏炎一边笑着,一边用右手握拳,在面前垂打着床沿,像是觉得十分滑稽好笑,但他一直紧蹙的眉头和不停流淌的眼泪,却与他这一张笑脸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显得十分悲惨凄凉。
晏炎的凄惨笑声还未停止,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厚重而急促的喘气声,随着喘气声渐渐清晰,只听“碰”的一声,木纹就这样被重重推开,那推门的力量很大,使得整间不大的木屋都微微震了一下,屋顶上洒下一层扬灰。
天承连忙转身,却看到开门站在门口的,正是大伍。
大伍打开房门,用粗壮的手臂扶着门框,低头喘着粗气。整个人看来风尘仆仆,胡须头发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黄沙。
大伍闭着眼睛喘了几大口粗气,然后连忙抬起头。
他脸色很是不好,面色有些泛白,不知是因为他的脸上蒙着一层细沙,还是因为此刻心力交瘁,所以导致面无血色。
大伍抬头看见天承站在门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刚想开口说话,余光却突然瞥见躺在床上的文魁。
“啊!”一声大叫,大伍的视线慢慢移到文魁身上,然后落在他那团紫发之上,突然用粗壮的大手重重拍了一下门框。
他举起双臂,像头发怒的棕熊,嘶吼着向床上躺着的晏炎扑去。
大伍如此反应,天承始料未及。
等天承反应过来飞身上去时,大伍的那双大手已经卡在了晏炎的脖子上。
他咬牙切齿,一边卡着晏炎的脖子从床上提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厨子,提着一只已经被放了血的肉鸡。
晏炎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脸上已经渐渐变成紫色,但他的四肢依旧无力垂着,并未有任何挣扎动作,可反而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闭着眼睛,嘴角上挑,像是坦然赴死,并无挂念。
“大伍,你他妈疯了。”
天承扑到大伍身上。不停的用腿踢着大伍的腰部,但大伍纹丝不动,天承感觉自己的腿就好像踢在一块磐石之上,只踢得自己右腿发麻。
大伍听到天承的怒吼,木然一下转过脸来,双目圆瞪直视天承,掐脖子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劲,使得现在晏炎原先发紫的脸已经变白,眼珠也开始有些上翻。
而大伍面对天承的表情,更是如同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
此时的大伍已经完全没了平时面对天承的那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现在他的双眼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充满着愤怒,而这团火焰从眼睛波及到全身,使得额间青筋直冒,双臂肌肉结扎。仿佛要使尽全身力量将手中握着的这细细的脖子给捏碎。
天承见呵止脚踢并无作用,于是连忙跳起身来,重重挥起一拳,打在大伍额头上,天承自幼劈柴,所以手臂上的力道还是不小的,这一拳下去,直揍的大伍头昏眼花,有些发懵。
大伍晃动脖子,发出“咯哒”一声关节扭动的声音,他用力摇了摇头,使得自己神识恢复清明,然后脸上又恢复了狰狞表情,转头死死盯着手中掐住脖子晏炎的脸。
天承见一拳无果,于是又跳起身来,瞄准大伍面门,又重重喂了一记老拳,天承心中火急火燎,所以这一拳打得也是极重,大伍不躲不闪,正好被这拳锤在他鼻子上,如一柄榔头,将大伍毫无保护的脆弱鼻梁,给生生打歪。
大伍的鼻孔中瞬间流出血来,也不知是因为被揍了鼻梁,还是因为被天承这一记重拳打得幡然醒悟,大伍居然鼻子一酸,流下两行热泪,泪水滚落的同时,他手臂上的肌肉也终于松驰了下来。
已经面如死灰的晏炎,终于被放开了脖子,像是一条离水良久的鱼儿,瘫软掉回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此刻他才知道,那看似毫无价值,在平时已经习以为常的空气,其实是如此的珍贵。
大伍没有伸手去捂自己的鼻子,而是用手捂着双眼,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他庞大的身躯使得地面腾起一团灰尘,使得天承不由自主挥动手掌,想把扑面而来的灰尘给拨开。
而就在这阵灰尘之中,大伍却突然开了口,他带着浓重的哭腔说道:
“他们说是这紫毛畜生害死了马山叔叔!”
天承突然停下面前挥动的手掌,马山,正是那名独眼马贼首领的名字,他那时交给自己那反面写着“周”字的眼罩,此时还挂在他的腰间,原来之前晏炎话里那个被他抱着烧死,头上遮着黄布的独眼老人,就是马山。
大伍揉揉鼻子,把鼻子中流出的鲜血抹的满脸都是,弄得脸上一块黑一块红,然后抬头凄切说道:
“在我幼年时候,被父母偷偷带了溜出寨子,却迷了路,我与他们失散,独自一人在沙中等死,是马山叔叔寻得了我,对我照料有加,还帮我讨了媳妇……”
说到这儿,大伍双眼中流出的泪水更甚,将脸上的沙尘血迹都冲淡了一些。
“叔叔对我恩重如山,如父亲一般,但杀他的仇人,却躺在我家床上。小六子不见了,现在又让我看到这种事情,怎的不在昨夜就把我弄死,怎的不在昨夜就让我死了……”
大伍哭着又把头埋进手里,屋里传起一阵呜咽的哭声。
好一阵子,屋里都只剩了这道凄惨哭声,而其他两人则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等到哭声渐渐微小,好像大伍终于哭得有些脱力,天承才走去轻轻拍了拍大伍的肩膀,关切问道:
“你说小六子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你这一天未来,都在寻她?”
大武听到小六子的名字,突然抬头看着天承,双眼瞪得如同铜铃,然后重重地把拳头捶在地上,大声喊道:
“小六子!是!找小六子,帮我去找小六子!”
大伍仿佛此刻才终于记起来时的初衷,像是幡然醒悟一般的大声对着天承吼道。
天承有些为难地转过头,看着床上背身侧躺着的晏炎,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头上扎着两个小髻机灵可爱的女童,于是终于咬紧牙关,重重点了下头。
大伍见天承点头,脸上泛起一丝欣喜,他面色依旧急切,不由分说拉着天承便向门外奔去。
天承被拽着,半个身子出了门,他急切的回头,向在床上背对着他的晏炎,说了句:
“我去去就回,你躺着别动,等我回来,文魁有过命令不得伤你,所以你安心养伤,不必担心受怕。”
当说到文魁有令时,天承故意看向面前的大伍,却看到大伍脸上先是一惊,然后慢慢转过脸去,死死瞪着床上晏炎的背影。虽然脸上并看不出怒意,但双眼中却疼着阵阵杀机。
天承见他还不甘心,用力拍了一下大伍粗壮的胳膊,大声说道:
“还不走!”
大伍这才慢慢转过头来,随着天承去了。
由于是寻人,天承仔细观察寨中,他这才发现,除了大伍的两间屋子还算完好,其他寨里的房子,都已经被炸得残缺不全,有的甚至到现在火都还没有灭,在火焰之中,只剩下一段段焦木。
天承心想,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命大伍把屋里的那两桶火油给搬了出去,才使得屋子躲过此劫,不过此刻看来,也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悲伤。
天色灰暗,虽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目力所及终究有限,而大伍却睁大双眼,仔细看着身边的每一个角落,步子也走得极快,显然心中如烈火燃烧般焦急。
天承叫住大伍道:
“寨中已经快走遍了,不如你我分头,在寨子周围找找。”
大伍回身重重点头,然后说道:
“我听他们说,看到小六子独自一人向西边跑了,便在寨门外的西侧为寻了一天,但始终都没见到身影,这次你往东我往南,切记不要大声呼喊,兴许紫殊国的军队还有残留,千万可别惊动了他们!”
天承不料大伍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然后像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小六子她娘呢, 怎么不见你和她一起寻找?”
大伍突然眼神没落,缓缓低下头,踢了一脚身下的沙土,然后轻声道:
“我从早上便没见到她,只听到有人说小六子的行踪,便决定先找小六子,她好歹是个大人,该不会出事,对了,你要是看到他,叫他先家去等我…”
天承听到这话,觉得有些不妙,他刚想皱眉,却看到大伍焦心神情,硬是把眉头舒展开来,轻轻笑了一声道:
“你那婆娘比你聪明多了,所以肯定不会出事,兴许我们找到小六子,他就在家等你了。”
大伍也看着天成,像是强颜欢笑道:
“哈哈,对头,说不定咱俩回去可以找到小六子在家等我了。”
说着,大伍便一人转身向着寨子南侧去了。
天承见大伍走远,也转身向东侧迈开步伐,只是刚一转身,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担心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