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被公主带出那间小屋,刚想开口询问怎么不让自己下手, 却听到身前公主带着哭腔轻轻在自己耳边说:
”你带我走吧,我们今天就走,离开丹明国,不再回来了,再也不要让我看到那个人了。“
天承听到公主的话,十分不解,不明白公主是为何才出此言,而话中的”那个人“又是指的谁。
天承挠头思索,好一会才觉得理解了公主要走的原因,连忙惊觉,对着公主低声说道:
”是了,若留他的命,他把今天的事说了,我们就……不行,我得回去取他性命。“
说着天成紧紧握住还抓在手里的那柄飞刀,黑着脸转过身去,要回到刚才那间屋子,却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袖什么拽着,于是回头,视线顺着自己衣袖看去。
只见安宁公主神色黯然,眼睛看着远处街道,睫毛上还挂着泪滴,一边用一只手紧紧拽着天辰的衣袖,一边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不会说的,不用管他。”
天承见公主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一直不肯松手,无奈又转过身来,对着公主低声问:
“你既笃定了他不会说,那我们为何要逃。”
倘若徐仓今日死里逃生之后,感恩戴德,真的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皇帝,那么他对天承和公主的确将不会有什么威胁,然而在这种状况下,公主却突然想着要离开。
而公主的这个决定让天承觉得,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莫名其妙。
离开的丹明国,那便意味着,天承要从一个还算有些身家的阔气少爷,变回跟着爷爷时那样的山村野夫。
而公主,也自然将从金枝玉叶,变成一名除了有些姿色之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间农妇。
而像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不知多少皇室公卿,甚至是市井贩夫,做梦都想得到。
可身旁这个看似已经拥有着一切的俏丽少女,却在一席话间,便要甩手丢弃这个身份,并且还要牵连上自己。
即使这名俏丽少女将是自己的伴侣,但这样的决定始终在天承看来,觉得太过于莽撞了。
想到这里,天承不顾安宁公主脸上那不管让谁看着,都会觉得动容,觉得可怜的表情,低声开口道:
“你我现在若是走了,那余庆庄该怎么说,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的事,又该怎么说,还有被白塔带走的,现被关在白塔里的文魁又怎么说。”
天承说着说着,心情似乎慢慢激动起来,语速渐渐加快,声音也慢慢大了一些。
不过天承知道,这是对着公主说话,即使心中激动,但天成心里还是把握着分寸,所以语气倒还算平静。
公主默不作声,听着天承把话说完,随着天承口中话语的推进,她的嘴角微微上挑,双眼虽然满是悲伤不住落下泪水,但脸上却是笑着。
天承看到公主脸上表情的异样,却哪里懂得少女心事,只是觉得公主不知为何好像十分悲伤痛苦,却又不知该如何表态安慰。
安宁突然转过脸来,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泪水已经止住, 脸上转而带着和煦微笑,让人看着似乎暖进心窝,然后伸出小指,轻轻拭去还残留在眼角的泪滴,温柔的对着天承说:
“你说的对,是我太自私了,该先想办法,把你那个小管家给救出来的。”
天承对安宁这话猝不及防,觉得怎么这姑娘人家改变主意,比变天还要迅速,前脚还说要走,怎么后脚就又不走了。
安宁公主望了一眼远处高耸入云的白塔,自言自语道:
“我确实认得一个人,他应该可以帮你救人。”
天成有些好奇公主所说的这人是谁,但公主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于是讷讷道:
“那……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经过刺杀这件事情,即时最终不算成功,但这件事情,倒是让天承觉得,的面前这个看似柔弱俏丽少女,实际上很不简单,自己倒也甘心情愿唯她首是瞻,甚至听其调令。
可是公主却一言不发,并不回答天承,而是转过身去,低头看着脚下道路,一个人走出了酒肆。
只留天承愣在原地等待公主吩咐,待回过神来时,只看到前方公主的背影,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在小巷灰白的砖瓦石路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有些凄凉。
恰逢一阵风吹来,此时正值秋冬交接,天气说冷就冷,这阵秋风,带着冬天的寒意,卷着几片落叶,让安宁本就显得孤零零的单薄身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轻轻颤抖了起来。
这景象在天承眼中让他觉得有些心疼,于是便不由自主的边向安宁跑去,边脱下身上外衣,轻轻披在公主肩上。
安宁突然感觉到肩头衣服上残留的天承体温,只是微微侧过头来报以微笑,脚上却不停步。
天承跟着公主转过两条巷口,这才发觉公主所行方向并不是皇宫,还是城北,也就是余庆庄所在的方向,轻轻“咦”了一声。
安宁转头看到天承脸上诧异表情,对着天承微微一笑,说:
“回宫的事,我已经交代桃儿了,下午便会有人来余庆庄接我回宫,不过你要记住,昨日和今日,你我只是逛街,并没有做任何其他事情,跑来余庆庄也是因为在宫里闷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必须这样回答。”
天承连忙答应道:
“是,我们只是逛街,庄里的人看到的,市集的商家百姓也看到的。”
安宁微笑点头,似乎对天承的答复十分满意,然后又开口道:
“文奎的事情,我明天中午前会派人送信给你,明日之前,你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必须等到我的消息,才好做打算。”
天承听到公主这话,默默点头,应了一声:“好。”
……
在天承二人刚刚离去的那间酒肆之中,徐仓依旧瘫坐在那张看起来不太结实的木头椅子上,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他时不时会转头看一眼脚边离自己不远的那只拨浪鼓,自己那两柄相伴多年从不离身,用来施展绝技的飞刀,此时都已不在身上,一柄不见踪迹,而另外一柄,则死死钉在面前远处的木墙上。
徐仓心中思绪万千,想了很多。
因为先前旧事重提,安宁的话让他脑中总浮现出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服侍在皇帝身边时的情景。
只是那时,太子还是太子,而安宁,也还是个不经人事,脸上总带着天真烂漫表情的小丫头。
安宁幼年善良纯净,即便是如蚂蚁这样无足轻重的弱小生灵,也不忍心伤害。
也正是因为如此,凡是有可怜人出现在安宁眼中时,安宁总是会不顾一切的上前为其维护,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安宁幼时经常惹得皇帝动怒。
而每当皇帝最安宁生气责怪时,当时已为少年的太子,总是会挡在公主身前,为其辩护讨饶。
不过有时,碰巧皇帝正在气头上,便会狠心对安宁降下责罚,可到最后,责罚却总是会被能言善辩的太子担下。
而每当皇帝暴怒重责之时,安宁这个小丫头,总会边哭着,边躲到身为贴身侍卫的徐仓身后。
而徐仓作为一个满负功勋之人,皇帝对其甚是宽厚,所以总能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港湾,或是一颗粗壮挺拔的参天大树,让皇帝责备生气的目光,在转到他的身上之时,便悄悄平息下来。
而每当此情此景出现,太子,总是会对着徐仓投来崇敬,以及感激的目光。
徐仓向来行事杀伐决断,长相还颇为凶狠,在那些前朝的叛党余孽的眼中,徐仓更像是恶鬼般凶神恶煞,所以很少能受到别人的崇敬。
可少年太子的这种目光,却偶尔,也会让徐仓感觉自己像是个英雄,哪怕,这种感觉只有片刻,但对他来说,在被太子敬重相望的那个瞬间,他的心中已是十分满足,格外舒服。
但,许多年后,也正是徐仓亲手下的毒,将这一缕难得使自己感到荣耀的崇敬目光,变得消散殆尽。
这些片段在徐仓的脑海中萦绕良久,始终挥散不去,像是一道诅咒,让徐仓越是想起,越是自责,不安,和悲伤。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阴沉。
西照的太阳即将落山,酒肆中的光线变做一片暗红,徐仓所在的房间也变得有些昏暗。
而徐仓却依旧痴痴望着房顶发呆,瘫坐不动,也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秋风吹拂徐仓身后的一扇结满蛛网的小窗,发出轻轻的呜咽之声,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如同闪电,突然闪进了徐仓所在的那间小屋之中。
徐仓听到动静,恍惚间从回忆中惊醒,撑着昏暗的光线,只能看到来人穿着一身白衣,所见衣服款式,隐约像是白塔中人。
“何人。”
徐仓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