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血腥气味,那是从周长老手中那颗还依旧微弱搏动的心脏上散发出来的。
公主府内的院墙边上此刻虽然站满了人,此时已经却鸦雀无声,以至于那颗小小心脏的微弱搏动声,在天承耳中都如擂鼓般轰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公主瘫软的身子就倒在天承面前,原先紧紧抓着天承衣摆的手也无力松开,垂落在她的胸口,此刻他与公主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了脖子上绕着的那条白绫。
看着安宁公主那越发苍白冰冷的面庞,天承肝胆欲裂,想要张嘴哭号,才发现此时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脖子上的白绫又开始紧紧缠绕住着自己的喉咙,白绫看似洁白柔软,实际却如钢铁一般坚硬冰冷,像个箍子扼住天承咽喉,以至于气管阻塞,完全发不出声来。
天承无助地看着公主,泪流满面,公主苍白脸庞的旁边,静静躺着爷爷的那柄黑色木尺。
天承满脸涨得通红,缓缓蹲下身子,而脖子上的白绫也随着天承的动作勒得越来越紧,使得天承面色酱紫,嘴唇肿胀,双眼感觉好似要被捏爆出来,只是他此时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吃力地伸出手来,艰难地努力着想要触及安宁公主,可指尖在即将触到安宁那冰冷面庞之时,却死活都无法再前进半分。
天承不停涌出泪水的双眼突然圆睁,目光由安宁公主脸上,转而死死盯着低头不语,好似一尊雕塑般的周长老,然后快速伸手,捡起地上那把木尺,抬臂挥尺,用尽全身力气,癫狂胡乱在自己身前挥动。
木尺虽然形似宝剑,但始终只是把尺子而已,尺身上没有一丝锋芒,即便用力再猛,哪怕天承使出全力拼死挥动,手中木尺也不过是把钝器,可天承此时早已伤痛欲绝到失去理智,而自己身边,更是空无一物,可以抓在手里的,便只剩下了爷爷的这把尺子而已。
只见天承抓着漆黑木尺,一次更比一次迅速地不停砸在天承面前那绷得直直的白绫之上,尺子接触白绫,却发出阵阵“铛铛”如打铁般的声响,白绫则依旧坚不可摧,牢固异常,不曾有一丝动摇,更不用说,仅凭一把木尺将其斩断。
而就在天承这一下一下看似徒劳无功的疯狂斩击之下,那把漆黑木尺的边缘,竟然开始发出点点荧光,即使已经临近中午,艳阳当头,尺子边缘上的光芒也显得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随着尺身光芒更盛,最终整个木尺亮得像是在黑夜中燃烧的木炭一般。
只听“噈”的一身,在尺子所不断劈砍下的白绫,竟出其不意间生生被割开一条口子,无数白色线头如秋菊绽放般从断口中迸出,随后切口慢慢扩大,面色已然铁青的天承胡乱又是两下劈砍,白绫便终于完全被切开,“撕拉”一声截成两段。
从陆一袖口延生出的那段白绫依旧坚硬挺立,而死死缠在天承咽喉之上的那一段,与陆一袖口失了联系,开始慢慢松弛开来,顺着天承胸口滑落到地上,变得与普通布匹并未区别。
终于一声凄厉嘶吼响彻天际,只见天承右手持着黑色木尺,左手扯开绕在胸前的白绫断布,仰头对着晴空长啸不止,而天承的好似将要迸裂开来的眼角,也随着吼声愈发凄厉而泪如泉涌,泪水蜿蜒如同溪流,就好像天承刚才做的所有努力,不惧身死奋力斩断白绫,为的只是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宣泄。
看到天承仅凭一把无锋木尺斩断自己袖口探出的白绫,陆一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如同旁观看戏一般津津有味,变成了紧张惊讶,他收回断布,迅速抬起另一只袖口,那只袖口中伸出的白绫 此时还缠绕在已经了无生机安宁公主勃颈之上。
只见陆一轻轻晃动手臂,公主脖子上绕着的那条白绫就好似灵蛇一般,自行松开了公主的脖子,然后迅速蹿回袖中,陆一手臂微抬,把袖口对准天承,刚刚收回袖中的白绫,再次如蟒蛇出洞动如闪电向天承脖间袭来。
而依旧仰面朝天放声嘶吼的天承,却仿佛并未察觉一切,任凭陆一袖中白布朝着自己脖间激射而来,并未作出任何躲闪动作,手中紧紧握着的木尺也在刚才切断白绫之后,便彻底失了光华,变回了原本那截看似毫无生气的漆黑木头,此时正被握着垂落在天承身边一动不动,未有丝毫反应。
正当白绫就要触及天承脖子之时,天承突然把头低下,一双血红眼睛用如同地狱修罗一般,他猛地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了陆一一眼,而天承身前那条正在席卷而来的白绫,却在这时仿佛通了灵性,画了一条弧线悄悄绕将开来,躲着天承向他身后飞驰而去,不敢触碰天承哪怕是一寸肌肤,一根毛发。
陆一看到此情此景,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的白绫由字力驱动,出袖便从未失过手,而白绫去向更是随心所欲,指哪儿打哪儿,从未有过丝毫偏差,刚才竟莫名其妙失了准头,好像蟒蛇撞见一只大鹏可遮天蔽日的威武雄鹰,出于对天敌的恐惧而自行躲闪绕开。
加上陆一被天承刚刚的凶狠眼神一瞪,周身瞬间如坠冰窖,冷汗直冒,连忙后退两步, 仓促间袖口一掀,白绫也跟着退缩回去。
而公主府门口的这一情景变化,也如同天外飞来的一颗巨型陨石,猛然坠入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公主府门前的庭院之内接连响起几声凄惨吼叫,而其中就有正在疾步奔走前来,却被周长老手中那颗嫣红心脏吓得站立原地的皇帝。
周长老手中的那颗心脏终于渐渐停止了搏动,感受到自己手心之中已不再具有生机,周长老才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老泪纵横,灰白胡子竟都被泪水打湿,他微微闭上眼睛,把手中心脏轻轻放入自己怀中,而原本洁白无瑕的白色衣襟也被心脏上残留的血水顿时被染成一片血红。
周长老低下头,悲咽地看看倒在地上依旧圆睁着双眼的公主,轻轻俯下身来,用手掌轻抚安宁公主面庞,使其双眼闭上,然后抬头,对着天承冷眼相向,口中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要是乖乖跟我走了,也不至于如此。”
说着周长老缓缓站起身来,原本虽然苍老但矍铄的身躯突然变得有些佝偻,他微微直了直身子,突然双脚发力,脚尖蹬得地上,激得扬尘四起,身子也随着扬尘腾空,空中抬手做掌,用满是鲜血的右手作爪,如鹰击长空般往天承胸口拍去。
天承神色恍惚,双目被泪水遮挡,朦胧间看不清晰,只看到一只血红大手当面袭来,鼻尖掀起腥风阵阵,血手之后,隐约显现一张苍老面庞,脸上泪水纵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好似索命修罗。
猝不及防之中,天承一鼓作气,奋力抬手,用力斜挥漆黑木尺,木尺尺身笔直硬朗,尺子背面镶铜一侧朝外,对着眼中大概其形的血手猛挥过去,这一尺虽然迅猛力沉,但天承始终还未从悲伤震惊中完全清醒,所以这一尺,本意不在攻,而在以攻为守。
木尺铜边一侧与宽大手掌相撞,发出一道闷响,如图一道阴雷无情劈下,震得天承和周长老皆是后退一大步,而这一掌,也把天承彻底震醒。
天承横尺于胸口,咬牙切齿,对着面前正拂去脸上泪痕的周长老,瞪着血红双眼怒目而视,想要开口,却发觉自己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化作一句嘶吼,挥动黑色木尺,向着周长老快步奔袭而去。
“通通都给朕拿下!”
只听一声怒吼般的指令,皇帝身后一直严正以待的乌衣卫个个面如钢铁,碎步躬身,快步持剑逼迫上前,转眼便将天承,周长老以及陆一团团围住。
众乌衣卫平举手中利剑,剑尖一致朝向包围圈内,每名乌衣卫又按照分布位置不同,各自分工,执剑对准包围圈内三人的各处要害,随着每两名乌衣卫间的间隙渐渐缩小,包围圈也慢慢缩紧,剑尖也往三人身上靠得更近,几步就已经迫在眉睫。
此刻皇帝龙颜威严早已经不再,有的只是满脸悲愤,满腔怒火,什么白塔黑塔,现在在他眼中,面前的红衣白衣已不再具有颜色,有的只是杀害女尔的仇人,和导致女儿被杀的罪人。
乌衣卫虽不及白衣塔众字力傍身,身处战场可以一当十,但强在个个训练有素,誓死捍卫皇命,即使狡如陆一,强如周长老,面对数十乌衣卫,也难全身而退,甚至非常可能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周长老面对包围,却处变丝毫不慌,面色傲然丢下一句快语,只见周长老肃穆而立,利口捷舌道:
“好!只要皇帝为白塔拿下此人,我回去上报塔峰,功劳定会记一半在太子的头上!“
这话如同一道旱地惊雷,把皇帝彻头彻尾打得木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