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众人听了文魁的话,不由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此时在帐里,也再没有了什么朱家的,周家的,大家都成了同仇敌忾的一家,脸上也相继露出对于这个未知叛徒的鄙夷和猜忌。
这使得帐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紧绷。
率先打破这仿佛凝固空气的,是文魁的一句话。
“做的不错,趁天没亮,你速速带上两个身子轻便的,换了黄衣,摸过去,再探清楚些。”
文魁这句话,自然是对那个刚刚禀报完毕的马贼说的,那马贼抬头看看文魁,又瞄了一眼独眼首领,看到独眼首领正瞪着他吹胡子瞪眼,便马上会意,慌忙点头应承下来。
文魁见状,满意点头,抬起左手轻轻挥了几下,示意那马贼快些去了。
那马贼也算识相,这次没再用眼神请示独眼首领,而是对着文魁,起身行了个动作略显粗犷的礼,便头也不回,离帐而去。
现在这大帐之内,便只剩文魁,天承,独眼首领三人。
独眼首领依旧挺立如松,一边偷偷望着文魁,暗地察言观色,却见文魁自从那马贼离去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时而还用手揉揉自己额头,像是十分烦恼。
独眼首领似乎忍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奸细的事……”
文魁眉头大皱,像是哪壶不开却被那独眼提了哪壶般,语气难听道:
“现在还要管什么内奸细作?大敌当前,最忌内乱,此事先按下不究,以后若有计划,只在这帐里谈了,不出帐外,倘若出了这帐外,便是军令。再有,来袭的事,先别让寨子里知道。”
那独眼首领脸上忙堆起笑容,奉承呼喊道:
“识大体,有谋略,有如此将领运筹帷幄,何愁不所向披靡!”
文魁对此香屁般的夸奖毫无反应,脸上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依旧皱着眉,任凭那独眼首领叫嚷夸赞了一番,等他夸完,才看着天承缓缓道:
“这寨子的祸,怕是躲不过了,倒是你伤势如何,可还有地方痛的。”
天承摇摇头,脸上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感激文魁的收留和搭救。
虽然文魁对自己有恩,自己理应帮他抵御外敌,但天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即使是自己痛恨至极的白塔派人来了,天承也不想多问,只愿伤愈之后,去紫殊国寻到和自己结拜过,并且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晏炎。
有了晏炎的帮助,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完成心中大计。
天承现在可以指望的,撇去那个不知所踪的父亲不谈,如今除了面前的文魁,便只有那身处紫殊国不知何处的晏炎了。
不是不愿帮文魁,而是因为天承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若是在白塔来袭时还留在寨子里头,只会平添罪状和麻烦,使这看似平和的寨子的结局,变得更加残酷。
文魁似是从天承闪烁的眼神中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拿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道:
“我先前就说过,不留你的,你随时可以离开,不必有牵挂的,寨子的事,该由我们寨子的人了结。”
天承看着文魁面庞,勉强挤出笑来,对着文魁微微点头,心里却像亏欠了些什么,闷得喘不过气来。
看到天承笑了,文魁也微微一笑,转头低眉对那独眼首领说道:
“我乏了,先歇息会儿,若是探子们带消息回来,再叫我出来。”说着往那帐中那面木头大桌后面走去。
木桌后面是一小块空地,空地后的大帐边缘,有一道不起眼的布帘,帘子与大帐一般颜色,不仔细看就很难发觉,文魁走到近前,拿手撑开帘子,帘子后面别有洞天,只是其中烛火有些昏暗,待帘子落下,文魁已经走了进去,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摆设。
看到文魁走进那帘子里面,笔直站着看似十分威武的独眼老人也终于长嘘一口大气,等这口气出尽了,他挺拔的身子也像泄了气的河豚,慢慢躬了下来,正当他准备抬手擦去额头上汗水的时候,突然一句话从文魁进去的帘子后面飘了出来。
“马山。”是文魁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似乎听着带有无尽的疲倦。
“臣在!”
马山,就是那独眼首领的名字,听到文魁的喊声,他身子陡然一震,独眼圆瞪,马上又抖擞挺拔了起来。
听到马山答话,帘子里头传来文魁懒洋洋的声音:
“天承在床上躺了几日,你带他在寨子里四处看看,顺便把那东西,还给他。”
天承听的奇怪,自己来时除了几个大饼和身上衣衫,身无分文,别无他物,又哪里来的“那东西”,要还与自己。
独眼马山闻言却脸色大变,那黄铜眼罩似乎都被脸色肌肉绷地煽动两下,急忙道:
“这!这……”
但帘子后面那人的话好似军令,叫他打心底觉得没法违抗,或是哪怕提出一丝抗议和不满。
文魁又在帘子后面慢慢道:
“什么这啊那的,我知道你揪心探子情报,心怀寨中百姓,所以现在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文魁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叫马山也别睡了,若是睡了,便是没心没肺,所以,出去陪天承遛弯吧。
独眼马山哪会听不出文魁话里藏的玄机,他低垂脑袋,叹了口长气,又抬起头,皱眉看了天承一眼,像是十分嫌弃讨厌,这才迈着大步走到天承面前,像似个阵风吃醋的姑娘,用那独眼的眼珠翻转,恨恨白了天承一眼,只是独眼做出的白眼,显得有些滑稽,滑稽的让人哭笑不得。
“走吧!”马山一手拉开大帐门口的布帘,一手摆在腰间做了个“请”的手势,天承想着恭敬不如从命,便也迈着大步往帐外走去。
但走到大帐门口,突然又听到一声雄鹰鸣叫,直吓的他手脚发软,抬脚又往帐里缩了些许身子。
雄鹰那双人手般大小的爪子,天承才刚见过,当然记忆犹新,心有忌惮。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天承当着自己的面现出这副丢人模样,年纪快赶上天承爷爷的马山竟喜笑颜开,古稀之年一个老人却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像是大仇得报般痛快异常。
“哈哈哈!那是爷爷我养的鹰,有爷爷在,我的鹰便是饿极了,也不会啄乖孙儿你一下。”
马山笑得独眼中都有泪花渗出,但那如今近看之中,那铜眼罩周围的皮肉,却见不到丝毫笑纹,叫人看着虽然觉得可怖,却也觉得有些可怜。
天承见马山直笑的合不拢嘴,便不再看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把头够出大帐,遥望夜空,去寻那雄鹰踪迹。
只见皓月当空,一对矫健羽翼长空遨游,时不时长鸣几声,把那藏青色的夜空也装点出些许苍劲。
天承只觉得天上这双雄壮羽翼有些眼熟,歪头细想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只雄鹰,就是当初遭遇狼群秃鹰时天上那只。
不料竟是这独眼老头的鹰,怪不得那日在夜空中绕月盘旋,终究还是走了,原来是受过驯化,当做这独眼老头的眼睛来探路用的。
独眼马山的大笑终于渐渐停歇,转头眯眼又看着天承。
天承察觉马山视线,哪里愿意给他好脸色看,皱眉瞄了他那独眼一下,便壮胆挺胸出了大帐,身后却传来一句悠悠调侃:
“我当是柄利剑,原来是个镴打的,中看不中用。”
天承听了这话,心中忿恨,随口回了句:
“镴打的软剑,也能把你那被我爷爷弄出来的瞎眼,给刺出血来。”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惹得身后的马山一阵沉默。
天承发觉身后只剩了脚步声,再没了马山那破锣一般的嗓子叫唤,觉得奇怪,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话重了,无意中伤了这个其实看来有些可怜老人的自尊,便回头望去。
只是这一回头,却正好撞上马山那只独眼阴郁的眼神上,不由汗毛直立。
“你可知道,你那弄瞎我的畜生爷爷,还做了什么禽兽事情。”
不等天承开口搭话,就听那马山自顾自继续说道:
“四十几年前,一个身穿破烂红衣的疯子不知怎么找到这处寨子,寨子旁本是一片战场,多年前,丹明国与紫殊常年交战,沙里不知沉了多少残剑枯骨,那红衣疯子就凭着几把不成形的断剑,以及三招剑式,从我寨子数十战士手中,夺走一名幼童。”
抢夺幼童?
天承脑子里嗡嗡直响,这哪里像是虽然如顽童一般,却有着深入骨子里般硬朗正直的爷爷做出的事情。
但,常喜着红色衣裳,又只会使三招剑式,这的确是爷爷喝醉时,口中他年轻时候的特征模样。
况且,驱策那沙中残剑,自己那日在狼群中就曾做到过,只是不知是否是“剑”字力的作用所致。
如果是,那么独眼马山口中那个夺走幼童的红衣疯子,无疑就是自己的爷爷---朱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