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快步走回之前停放大伍和文魁尸体的地方,却发现道路当中原本躺着的两具尸体中,大伍的已经不见,而旁边正有两人正灰头土脸,准备去搬动文魁的尸体。
天承十分惊慌,赶忙飞身扑到文魁尸体上面,将想要搬动文魁尸体的二人止住,而那两人则用疑惑目光看着天承。
天承将身体护住文魁,然后对看向自己的二人回敬以凶狠的目光,二人似乎被本就带着哀怨的天承所震慑,不由退了两步,退步中一人定睛看了看天承的脸,这才回想起来,之前曾经见过,是认得天承的。
于是一番谈话中天承这才得知,寨子中本就有火葬的习俗,且这两日寨子里多了许多尸体,这些尸体被统一汇集到寨子东边那座祠堂中,准备择个日子一起火化,祠堂虽大,但依旧是被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寨中百姓的尸体给铺得满满的。
得知这些之后,天承才慢慢放下警惕,慢慢从文魁的尸体身上移开双臂,然后缓缓站了起来,问他们大伍的尸体去了何处。
其中一人默默叹了口气,说先前搬动大伍的尸体本想抬他家去,让小六子见上一眼,但转念一想,之前被倒悬在大帐前,那个被炸成残疾的煞星还躺在大伍家里,于是,一是害怕,二是怨恨,便不想踏进大伍家门哪怕一步,于是作罢,想先把大伍的尸身抬去祠堂安放。
天承心想着大伍的后事总算是有了着落,也许让他与他平时相熟的亲友百姓一起入葬,才算是个不错的归属,于是天承低头看了看文魁那安详的脸庞,对着这二人拱手道谢:
“文魁在死前,曾把后事托付于我,大伍的事,有劳二位了,文魁我来安顿便好。”
那抬尸的二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文魁本来就与面前这位少年相熟,再加上他们身上本就有着伤痕,一直只是粗略的拿布进行包扎处理,但凡若是寨中还有壮丁,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伤员来做这些粗重活儿,现如今有人主动认领尸体,他们自然也是情愿,于是二人重重叹了口气,又对着文魁的尸体跪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那二人离去,天承倒有些犯难,文魁的尸体可不能带回大伍他家里,毕竟小六子和晏炎也在,有诸多不妥,而他又不可能现在便动身去往爷爷所在那小镇的无字碑处,将文魁入土,于是现在该在何处暂时安放文魁的尸体,倒成了一个难处。
天承思来想去,终于目光停在了文魁手臂上,那从衣袖中隐约露出的青色蟠龙印记上。如今文魁已经去了,而那块印记也从青涩转为了淡淡的枯黄,就好像是一株老树的树叶,原本苍劲,但命竭而死后,终是逃不出破败的轮回,化作焦枯颜色,等待着最终的尘归尘,土归土。
而由这印记,使得天承立刻联想到了一处屋顶,一处圆形屋顶。
天承带着文魁的尸体,艰难行走,来到文魁原先容身的大帐前,刚刚站定,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悠长鹰叫,那叫声凄惨回荡,似是如离人断肠,直听得人心中激荡,泛起丝丝苦涩惆怅。
天承眯着眼睛抬头向天望去,只见一只雄鹰展翅,正在低空绕着那圆形大帐盘环飞翔,天空无垠,辽阔无比,而那只雄鹰,看似自由高亢,但它的身影,却始终只在一处徘徊。
天承抬了抬眉毛,只觉得被这天上的雄鹰叫声弄得有些心中直泛起阵阵苦水,然后边低头边好似叹息般的轻笑道。
“哼哼,一个畜生禽兽,又懂什么离愁?”
这句说完,天承突然觉得自己腰间的什么东西好似变得沉甸甸的,直拽着自己走不动路,于是他便拿手往腰间摸去,只摸到腰间有块硬邦邦的圆片,他掏出一看,才发现是马山那块平日里戴在脸上,挡住自己独眼的铜片眼罩。
天承曾听大伍提到过这铜片眼罩,这东西马山连睡觉时都戴在头上,算是形影不离,所以应该是先对他十分重要。
而在头顶盘旋的那只雄鹰,应当也是如此,天承每一次与马山见面时,不管身在何处,总是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点,隐藏在马山头顶的高空之中,只是那黑点太远又移动极快,以肉眼很难捕捉。
如今,见雄鹰犹在此地,天承不由觉得马山该也在此地,说不定就独自一人坐在帐中,等着天承回来将眼罩归还给他。
所以即使先前听到大伍说,马山已经被杀,在看到头顶这只低飞的雄鹰时,天承还是愿意相信,大伍所言并不是真的。
想着天承又将那铜片眼罩按回腰间,然后带着文魁的尸体,满怀期待用肩膀抵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与外边相比,帐中的光线十分灰暗,过了好一会儿,天承的双眼才适应过来,略微看了清帐中的景象。
上次来时,帐子里中央那张大桌上,点着许多蜡烛,而如今桌上蜡烛依然,只是成了许多灭了火苗的蜡烛根部,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过来拜访,当真是人去楼空。
而天承往帐中四处都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马山,更没有听到所期待的他那近乎是破锣般的喊叫和大笑。
天承心中有许多失落。失落的就像这帐里的阴霾。
掏出腰间别着的那枚马山的眼罩,天承仔细看了看眼罩外侧那一面,上面密布着各种划痕豁口,其中一道白色印子尤为显眼,那是自己在上面所留的痕迹。
天承轻轻用拇指磨搓了两下那道白印,像是想把它擦去,当他抬起拇指再看去时,那白印依旧在,并且并未有丝毫的褪去,像是在这眼罩上已经根深蒂固,落地生根,成了一道永远磨灭不去的痕迹。
天承鼻子有些发酸,他默默闭上眼睛,将那铜片眼罩放在两手中间,然后双手合十在自己胸口,对着大帐之内原先马山常站着的位置,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他将的铜片紧紧握着,快步走出帐外。
天承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翱翔的雄鹰,那雄鹰像是也看到了天承,又发出一声鹰鸣,在这悠远鹰鸣中,天承俯下身子,十分庄重地将手中握着的那片眼罩轻轻摆在门前地上,然后转身又回到大帐之内。
天承带着文魁的尸体走到大帐尽头那文魁曾经进入的小门处,拨开小门,他终于看到了这间小屋内的样子。
屋子里面几乎没有摆设,只有一张木床,屋子四壁由木条钉成,而其中一面墙上正中,端端正正挂着一件黄色长袍,长袍平整干净,没有一丝褶皱,只是是孤零零的一件长袍,在这空荡荡的小屋里显得十分孤独寂寥。
天承把文魁的尸体端起,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平躺好,然后又取下墙上的黄袍,轻轻盖在文魁身上,使得那黄袍的领口遮住文魁的脸,做完这些,天承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低下头来像是默哀了片刻,对着被黄袍遮面的文魁说了声:
“稍安勿躁,我做些准备,便接你回去。”
说完放下门帘,迈着大步往大帐外面走去。
出了大帐,天承便注意到自己摆在大正门口那马山的眼罩,已经不翼而飞,而原本在头顶,低空盘旋的那只雄鹰,亦然不见了踪影,天承微微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便径直向着大伍的屋子走去,屋子里,小六子和晏炎还在等着他。
天承轻轻推开大伍那间屋子的房门,木门有些老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而进门后,天承抬眼便看到晏炎看着自己,他抬起自己那只仅存完好的手,打着手势让天承不要发出声音,顺便指了指屋里桌子。
天承顺着看去,只看到小六子正趴在桌上,她的脑袋倒在胳膊上,双眼闭着,睡得正香,只是,时而会紧锁眉头,像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恐怖景象,使得额头上也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晏炎招手示意天承过去,天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却看到晏炎拿起身上盖着的,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手臂微微颤抖着递给天承,然后轻声说道:
“我嫌热,你拿去给她盖。”
天承犹豫片刻,便接过被子,轻轻地披在了小六子肩上,而被子刚刚落下,小六子那原本皱着眉头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甜蜜微笑,嘴里还喃喃喊了一声:
“娘亲。”
而正是这声“娘亲”出口,却叫屋里醒着的两人变了脸色,天承的脸上满是悲伤惋惜,而晏炎的脸上则写满了悔恨。
天承见晏炎紧紧咬着牙,同时用手紧紧扣住床沿,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断掉的手腕那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心知他必是深深陷入自责,于是走到床边,刚想开口,却又怕吵醒小六子,换了轻声对着晏炎问道:
“周长老随你的军队来的,是吗?”
晏炎听到天承的话,紧紧皱着眉头,但并未看着天承,他依旧盯着自己的断手,重重点了下头,像是有些恼怒道:
“来这的起因,我已如实同你说了,你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
“好!”天承用手轻轻拍了拍晏炎的肩膀,低声道:
“那你与他可有何暗号接应,使得能见到他?”
“你……”晏炎闻言,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着天承,而天承则微微一笑,对着晏炎道:
“不错,我要你找他出来。我与他,还有事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