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炎听到天承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默默摇起了头。
“周长老此行随我前来,本就是利用我替白塔办事,我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一文不值。更别说能将他引出来了,如若我真的对他有用,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说着晏炎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断掉的手脚,紧随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天承皱起眉头,不料自己的一番话,却又使得晏炎有了悲伤的感触,于是连忙开口道:
“你是紫殊国的皇子,难道即便是皇子,对白塔来说也一文不值?”
晏炎看了一眼天承,然后又微微摇了一下头,叹息道:
“皇子而已,只有名字写在那血契之上的人,才算有用,而名字在血契之上的人,便是指定的下任皇位继承人,但我的名字,因为我娘的缘故,是一定不会被写到血契上的。”
天承见晏炎很是失落伤心,便不忍再开口再继续问下去,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伏在桌上睡着的小六子,发起了呆。
晏炎也陷入了沉默,只是片刻沉默过后,他突然抬起头开口问道:
“这两日,你见过周长老?”
天承把视线从小六子脸上收了回来,然后看着晏炎,轻轻点了下头。
晏炎看到天承点头,便继续道:
“那你见他时,是否只有他一名白衣?与他同行的,该还有一个少了半边眉毛阴阳怪气的白衣塔众才是!”
天承抬眼看着晏炎,轻轻点了下头道:
“是,那人我见过,不过死了。”
晏炎又问:
“何时死的?”
天承答道:
“两天前,夜里死在大漠里了。”
晏炎歪着脖子,仰头看了看屋顶,似乎有些失望的说道:
“迟了,那迟了……”
天承听到这话,对着晏炎好奇道:
“什么意思?什么迟了?”
晏炎道:
“那你的空字石,现在何处。”
天承不经意道:
“被白塔收去了。”
晏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神色,然后看着天承说道:
“你最近可曾成功时出过‘空字力’来。”
天承有些犹豫,确实这段时间自己遭遇纷争时,所用的都是剑字力,而“空字力”,自己真是有很久都没曾尝试使出过。
晏炎看出天承眼中的犹豫,继续道:
“若字者所祭的字石远离自己,那么过上一段时间,字石所对应的字力也会慢慢减弱,最后甚至消失。”
说时晏炎捡起背后压着枕头,往空中一抛,枕头在空中转了个面,然后慢慢向着天承脸上落了下来。
天承意会晏炎的意思,这是要试试他的“空”字力,于是心中默念“空”字,想靠“空字力”避过枕头,就像以前那样。
天承会心凝神,可是在下一瞬间,却被那枕头结结实实盖在脸上。
枕头从天承脸上滑落而下,露出天承带有惊疑神色的脸。
晏炎看着天承吃惊表情,微微扬了扬眉毛,看着滚落在床上的枕头,轻声道:
“你看。”
天承用手按了按自己藏在腰间的“剑”字石,心中虽然吃惊,却还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与引出周长老有什么关系,于是他抬手挠着自己脑袋道:
“这…”
晏炎微微点头,开口解释道:
“所以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字者,都是把字石随身带着,形影不离,字者死去时,字力便会回归字石,每当这时,白塔便会派一人前去,将字石收回。”
天承突然恍然大悟般开口道:
“你的意思是!派的那人便是周长老!”
晏炎微微点头,继续道:
“相传周长老从小就有一种天赋,而这种天赋,你之前在天选洞中时,周长老曾经进去找你,那时你该已经见过了,他与那些无主的字石,似乎都能产生感应。”
听到这里,天承不由回忆起自己在天选洞时的经历,当时黑漆抹乌的天选洞中,随着周长老的步子移动,洞中四壁逐渐亮起荧光,天选洞的墙壁上满是字石,而周长老所过之处,他身边的字石,便随着一一亮了起来,想到这里,天承脱口而出道:
“你的意思是周长老随时会回到那处地方,将那白衣人的字石…”
晏炎微微摇头,说道:
“并非是随时,字石光亮宛如萤火,在白天是看不清的,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而据你所言,那名白衣已经死了两个晚上,周长老定是在首个夜里,便过去把那字石取了,哪会等到今日,所以,迟了!”
天承低头陷入沉思,突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枚圆滚滚,却很不显眼的圆形石头,而那枚圆形石头上,正刻着一个“寿”字,想到这里,天承突然像是振奋起精神,不经意间喃喃自语道:
“昨夜,还死了一个字者。”
晏炎像是有了些兴趣,看着天承追问道:
“哦?昨夜里死的字者,难道不是白塔中人?”
天承摇头道:“不是。”
“想不到啊,这看似只是马贼窝点的寨子中,却如此藏龙卧虎…那这个字者的死讯,寨子里可有人知道?”
当然有人知道,当时天承抬着文魁的尸体回来时,街上的百姓跪了一路,甚至可以说,文魁的死讯,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于是天承重重点头道:
“寨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晏炎轻轻点了两下头道:
“那你今夜便可去那字者的尸体旁守着,运气好,应该能见到周长老来取字石。”
天承下定决心般重重点了下头,但他心里知道,守着文魁的尸体,并不会等来周长老,因为文魁的字石,早已遗落,藏在大漠中他死时地上的细碎沙石之中。
想着天承马上站起身子,向门外走去,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趴着正熟睡的小六子,然后轻声对着文魁道:
“他若醒了,一定告诉他,我明早回来…若是明天夜里都不见我回来……她爹娘死了,无依无靠,希望你能将他带去紫殊国,好生抚养。”
话刚说完,天承眼神中突然泛起一丝异样,他猛的想到一件事情,于是看着晏炎双眼,郑重问道:
“你说寨子里有人知道,那周长老便知道。你的意思,是这寨子里有周长老的眼线?”
天承如此猜想,并不是无的放矢。两天前的夜里,他带着寨子中的骑兵精锐去突袭敌人帐营时便中了埋伏,而偷袭那件事情,只有文魁和他自己,以及马山知道,以文奎的话说,消息不出军帐,出了军帐便是命令,非要说的话,便只有大伍这个充当天承护卫的人,在行军前,偶尔听到天承提起过两句,但即使这样,消息还是走漏了。
当他们刚赶到敌军大营时,便中了早已备好的埋伏,那一根根带着锯齿的铁链,仿佛就盘踞在天承面前,而那些铁链上面拴着的,正是一具具他所带精锐的尸体,以及一只只断掉的马蹄。
他原本以为,在战后去与周长老见面的文魁,便是周长老眼线,但此时看来文魁已死,马山、大伍也已经没了,所以眼线,肯定另有他人。
天承心中激动,一步并作两步跨到晏炎面前,双手撑着床沿,瞪着晏炎双眼,严肃道:
“那眼线到底是谁,你可知道样貌姓名?”
晏炎微微摇头,低头努力回忆道:
“那人我并不曾见过,只是听说是个妇人,她多年之前,被周长老安插进来,还在寨子里成了亲,还有个女儿…”
天承感觉自己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用冷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忍不住打了下寒战,然后不由脖子僵硬地将视线转到小六子的脸上,盯着小六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轻轻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晏炎也将自己的背轻轻靠在床边的墙上,然后抬头看着屋顶,又发起了呆。
只是没人注意到,看似熟睡的小六子紧闭双眼的眼角,有两道泪水正悄悄滑落。
天承走后,整个屋子马上又变得寂静无声,略显沉重的气氛使得从窗口透进的屋子温暖阳光,都仿佛失了些许温度。
过了好久,屋子老旧的木门突然渐渐发出“吱吱”声响,只是那声音响得极其缓慢,好像只是被微风吹动,并没真的有人来推门。
正望着房顶发呆的晏炎突然将目光直视在那道斑驳木门上,神色有些不安。
而晏炎那不安的神色,终于在门完全被打开时变成了一种惶恐,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正有一人笔直站在门后,来人身披白衣,只是那件白衣,比起周长老的衣服,明显有着不同款式。
那人身上穿着的白袍布料显得厚实一些,衣角和袖口都镶着金边,还在那白衣胸襟前,隐隐约约显出一道金色的白塔形状。
不似周长老东塔那身纯白的装束,这是西塔中白衣塔众的衣服。
而门口那白衣人胸襟上的金丝白塔,纹了七层,西塔中人的阶级,从那胸襟上纹的金丝白塔层数便可体现,而七层,乃是一名长老。
晏炎挣扎着,在床上想要挪动自己的身子逃跑,但断掉的右脚和左手都让他行动十分不便,慌忙之中竟从床边跌落下来,眼看身子便要着地,突然从门外刮来一阵微风,带着少许黄沙,轻轻将晏炎的身子拖着,略微顿了一下他下坠的速度,使得晏炎轻轻落在地上并无大碍。
看到落地后的晏炎又想挣扎,门口的人影突然开口,以一种极为难听的沙哑声音说道:
“你已重伤,我奉命西塔命令,带太子回去,劝你不要这样不得安生,若是死在路上,连我也要受罚。”
晏炎突然抬起头看着门口的人,睁大双眼,迫切地问道:
“你方才说带谁回去?”
门口的白衣稍微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以一种极不情愿的语气,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两个字: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