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长剑尖刃向下,慢慢坠落,此时的周长老却像是被无尽连绵的山脉所镇压着,连动也动不得,像是经过数个春秋的煎熬,终于听到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周长老的双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弯曲弧度跪倒在地上。
紧接着,周长老的肩膀、手臂和脊椎都传来轻微的碎裂声音,和周长老也终于汗流满面,面色苍白地瘫软倒在了地上。
漆黑长剑慢慢坠落,缓慢的好像这柄长剑根本就没有重量,而像是一片鸿毛,周长老全身都痛的仿佛撕裂开来,他巴不得那柄漆黑长剑迅速洞穿他的身体,给他个痛快。
但那柄漆黑长剑就在快要触及周长老时,竟悬在半空缓慢停下,不再往下坠落一寸,直到周长老的耳边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他艰难抬头,看到天承走到了他的身前。
天承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趴在地上,周长老脚边那只剩一半的残缺羽翼,又看了看趴在地上满脸苍白痛苦表情的周长老,他咬了咬牙,从地上拉起周长老一只胳膊,然后在沙上拖着,往寨子方向走去。
“去……去哪里?你大仇将要得报,何不给个痛快?”
痛苦中周长老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像是硬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而天承听到后只是不语,依旧冷着脸,看也不看周长老一眼,往寨子方向走着。
那柄漆黑长剑依旧悬在空中,一动不动迟迟未落,直到天承拖行着周长老走出很远,那柄长剑才渐渐在风中溃散,又化作纷纷扰扰的铁屑,散落进沙中。
一路上天承低头不语,只是拖着周长老的腿往寨子走着,而周长老的嘴却一刻都没停歇,不停说话讥讽天承,又或是让天承干脆点,马上了结自己性命,只是哪怕他说了再多的话,也从未发出过一声疼痛的呻吟。
或许只有周长老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全身除了自己的脑袋脖子以及躯干,身上其他各处都已感觉不到了,便是连之前那种如同全身都支离破碎的疼痛,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眼看寨子的围栏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周长老突然变得更加激动,他大声对着天真嚷道:
“你那杂种老子现在可还在白塔里头,你将我如此这般折磨,哪怕是迷途知返,把我送回白塔,也定是保不住他的命了!”
天承猛然回头,瞪着地上周长老那似笑非笑的脸,略显疑惑的皱眉应了声:
“胡说八道。”
周长老干笑几声道:
“不管我是否胡说,事情都已成定局,可惜呀,这次是我前来有一人善使幻术,他倒是能把你老子在白塔中那可怜模样让你看看,只可惜,同来那人本事欠些火候,死了。”
说着还眯起眼皮扫了天承一眼。
天承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突然想起那夜那个将几颗木头变做人头模样的白衣人夜里,他确实看到父亲朱庆一副承受严刑拷打的样子。
“不如将我一好再回去交与白塔,或许能叫你父亲换回来。只是,等到白塔收回血契,朱家上下不论老幼,必定一个不留。不过你父子团聚,也好歹可以多活些日子。”
天承突然闭上眼睛仰面朝天,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随后他慢慢睁眼,看着天上那弯冷月,喃喃细语道:
“你们周家人,就这么喜欢替人做打算吗?爷爷的死也是,母亲失踪也是,安宁的死也是,如今倒算计起我父子来了!”
周长老从天承的语气中听出坚定且有一丝厌恶的感觉,于是慌忙道:
“那些都是文魁做的,他做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这提议是当真为你好的,你始终都留着周家的血……”
天生冷笑一声,然后咬着牙说道:
“是啊,为我好的,这天下哪有父亲会害自己的儿女,但却让我知道了,有外公会利用自己的外孙,且有的叔父,却与自己的侄儿互相利用。”
说完这话,天承低下头来笑着看了周长老一眼,周长老撇见天承眼中陡然出现的一抹寒芒,便再也不敢出声,老老实实抿嘴闭眼,任凭天承拖着自己进了寨子。
寨子中残余的百姓看到天承拖着一个白衣人进来,大多一面害怕惊呼着“白衣厉鬼”,一面匆忙躲闪,少有几个血气方刚的会多看几眼,直到天承一路将周长老拖进了那存放尸体的祠堂,所剩不多的寨中百姓才渐渐围拢过来。
终于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那是谁?你怎么把个白衣厉鬼给拖进寨子了!”
天承拽住周长老的腿,用力将它甩进祠堂里面,周长老全身无力,像根被水泡烂了的油条,软趴趴的飞进祠堂,重重摔落在那一句句陈列的尸体当中,天承默默关上祠堂大门,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迈着一步一步,往大伍那间屋子走去,同时以十分平静的语气一边环视围观众人,一边大声问道:
“紫殊的兵,就是这白衣厉鬼带来的,不过,他现在这副样子,还像厉鬼吗?”
此时已经入夜,祠堂之中烛光稀疏,周长老想要呼喊却又不敢,因为,在他眼前陈列着的,是一句句残缺不全的尸体,看这些尸体的衣着打扮,显然是这寨子中的百姓。这一句句尸体不论老少,大多都睁着双眼,那一双双睁开的眼睛,此时却像是凝视着他,有的眼中含着愤怒,还有的双眼微张,像是蔑视。
而这一道道虚无视线,却让周长老本就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意识中感觉到,此时此刻像是被万千厉鬼包围索命,疯狂的怒吼撕扯着自己那一身白衣……
…
天承来到大伍屋中,却发现屋内并无一人,晏炎和小六子都已不见了踪影,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嘱咐:“若是晚上了都不曾归来,你就把小六子带回紫殊国,好生照料。”
只是他却不料,晏炎竟走的这么着急,不过想想也算合理,寨中的伤亡毕竟是晏炎带来的军队所做,若是换做自己留在此地,恐怕也会像如坐针毡,忐忑不已吧。
于是天承离开屋子,走上残破街道,随便拦了几人询问晏炎行踪,却被告知今日下午时分,寨子里曾刮起一阵妖风,那妖风像极了大漠上的沙暴,吹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于是百姓纷纷躲进家里,等风暴散去出门看时,那妖风竟走得无影无踪,而那之后,便再不曾见过燕燕和小六子出来。
天承估摸着晏炎定是不想让寨中百姓看到自己,所以趁着刮起沙尘,顿风而逃,只是晏炎断了一手一脚,行动极为不便,又带着个孩子,这让天承有些担心。
第二日,天刚微亮,天承便从寨中邻里那要了几卷席子,将大账内文魁的尸体裹了进去,然后又在寨子里赊来两匹骆驼,要了些干粮水袋,便从寨中离去。
前往丹明国的路途孤独艰辛,但天承心中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所以脚步极为坚定,只是路途之中倒是有件怪事。
大漠天气炎热,文魁的尸体,却并未有丝毫异味散出,反而在夜间清风吹拂时,传来阵阵清凉香气,那气味沁人心脾,就好像天承当初负伤时,被神秘人将药敷在伤口上时的感觉。
只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天承并未解开草席探查究竟,只当是文魁生前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以至于尸身不腐。
天承在边境将两匹骆驼换成马匹,然后刻意远远绕过皇城大道,进了当初爷爷所在的那个小镇。
多年以来,小镇样貌却似乎并未发生多少变化,当初他和爷爷常爱去的那家面馆还在,只是柜台上的掌柜,却已换了个人,看到天承也并未远远招呼,这让天承心中感叹物是人非,便更不忍心去到那间封存了自己无数童年记忆的老宅。
在集市买了些香烛黄纸之后,天承带着文魁的尸体径直来到河边那处无字碑前,红着眼眶对当初埋葬爷爷的地方深深磕了几个头,后才去处理文魁尸体。
离无字碑不远处有棵苍劲老松,也不知什么年头就长在那里了,松树枝繁叶茂,形状嶙峋,于是天承便在松树脚下边上寻了块位置,将文魁葬了进去。之后他点上香烛,烧了些黄纸,跪地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葬好文魁后的天承并未有一刻松懈,急匆匆地赶往镇上裁缝铺子,做了一身黑衣,当即穿在身上,然后在裁衣老板诧异的目光中,策马扬长而去。
马蹄落地之声刚起,天承却见到街道尽头,有几个黑色身影好似鬼魅,当天承的视线转去时,便突然消失无踪,只是那黑色装束,天承一眼便能分辨出来,因为那再熟悉不过,是乌衣卫的装束,而得知被监视的天承却只是低头微微一笑,继续马蹄飞扬出了小镇,往皇城赶去。
被乌衣卫监视着的天承却安然无恙,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城门关卡,一路来到皇宫门前,只是途中经过公主府大门,却看到公主府门庭破败,与迎亲那日的红红火火相比,显得甚是沧凉,这让天承眼中不禁浮现起安宁公主的音容笑貌,顿时心中伤感,眼眶有些湿润。
宫门巍峨,青瓦红墙。
多年之前,曾有一名身穿破败红衣的少年,颓然立于门前,最终离去,然而当今,又有一名少年站在同样地点,他身着黑衣,面露微笑,挺胸肃立于宫门的两名禁卫之前,宛如当年的情景再现,只是一红一黑,一颓一伟,相似,却又全然不似当年那幅景象。
宫门禁卫大声呵斥天承,随着两杆雪亮枪尖抵住天承咽喉,禁卫同时发现身上有了些异样,忽然惊觉腰间配剑在鞘中龙吟不止,震动不停,禁卫慌忙伸手去按,却只听“噌噌”两声,两道寒光陆续出鞘,环绕于天承身前,刹那间两剑齐出,如两道流星撞在了寒光四射的枪尖上,顿时火星腾飞,两柄长枪被寒光挑落在地,而两名禁卫也被吓得跌坐在地,用双手撑着地面连连后退,怕得支支吾吾口齿不清。
那两柄佩剑在挑飞长枪之后,竟又陆续射回到剑鞘之中,仿佛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天承也趁着这个时机,飞身闯进皇宫,沿着着皇宫院墙,直奔那白塔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