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天承虽是只身闯了皇宫禁地,阔步绕着宫墙奔走,却并未受到丝毫阻拦,就好似宫内禁制形同虚设,而皇帝手下那近千名行踪鬼魅手段高超的乌衣卫也名不副实。
当年祭字时,天承曾去到白塔底下,所以认得路,沿着宫墙跑了一阵,便看到墙上一处并未上锁的小门,从那小门出去,就来到一片空地,空地之后一片青草茫茫,大风吹拂间此起彼伏,白塔后吹来的海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而在风中屹立不倒的,就只有远处那座高耸入云,不见顶端的白塔,就连云霄也只是环绕在白塔腰间,一副遮天蔽日之感。
天承抬头望着高耸白塔,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前方青草长得颇高,有几处甚至草长及腰,天承一边走着,一边用双手拨开身前草丛,走了许久,如拨云见日一般,终于发现那白塔底部正前,早已静静候着一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长发在风中飞扬,垂着肩膀站得歪歪扭扭,远看一只手臂空空荡荡,袖子无力随风飘着,那站姿许是也与这断臂有关,而那人,正是之前被天承斩断手臂的陆一。
陆一远远看到天承前来,马上挺起胸脯,蹬了瞪腿,努力站直身子,使得让看上去像是有些风度气场,然后对着天承不耐烦喊话道:
“你一早便到了丹明,为何来的如此之晚,叫我好生等待,也忒慢了!”
天承并未停下脚步,边走边微笑道:
“急什么?”
陆一哈哈大笑,迈起脚步向着天承走来,一边又大声对天承喊道:
“急什么?我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话音刚落,数条白色缎带从他断臂袖口蜿蜒而出,席卷着地上草叶,直对着天承窜来,天承跑动中左右腾挪,勉强躲过其中几条,但身边那及腰绿草却着实碍事,终是有一条白色缎带缠在了天承腰间。
眼见被制,天承却不慌不忙,任凭缎带收紧,将他的身子一步步拖拽向着陆一方向而去,同时微笑开口道:
“我今日前来,未带兵器,是诚心要和白塔做笔交易,我若死了,血契将一同化作乌有。”
陆一用手抹了把额前挡着的散发,发丝归拢,露出他狂笑面庞,他笑道:
“哈哈!血契?你当区区一张契约,在我白塔千载辉煌中,能算作什么?你唯一能做的交易,便是拿你的命,还我的手。”
天承闻言有些疑惑,他心中拿不住陆一所言真假,是否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当初去派人去找爷爷,派周长老来拿自己,为的看来都是那份“血契”,难道血契只是幌子,白塔其实另有所图?
直到陆一的一句喊话,让天承从容的表情彻底紧张起来。
“陛下!还等什么!害死安宁公主的罪魁祸首,现在近在眼前!”
陆一对着天承身旁草丛中喊话,话音未落,只见草丛中突然有不少人站了起来,为首身着黄袍,正是皇帝,其后黑衣整齐,约有百人,个个拿手按住腰间长剑,蓄势待发。
皇帝面色肃穆,将手背在身后站着,眉目中满是坚决,挺胸阔步向被白色缎带拘束的天承走来,身后乌衣卫步伐整齐,紧随其后。
皇帝与天承四目相对,天承却未从皇帝眼中看出丝毫仇恨怒意,眼神虽然坚决,却宁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陆一看到众乌衣卫按在腰间的长剑,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异样,像是责问般的语气脱口而出道:
“陛下!我不是让你…”
录音话说一半,却听到皇帝一声令下:
“乌衣卫听令,剑,出鞘!”
紧接着“噌”的一声响起,拔剑之音如同一道惊雷,整齐划一,皇帝身后的那百十名乌衣卫,瞬间拔出腰间长剑,握在手中,剑尖低垂,斜指脚下。
皇帝向着天城步步逼近,走动时却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了身前,只见他手中像是也握着一柄长剑,那东西通体鎏金,表面缠着无数丝线,丝线呈亮眼红色,给整个华丽剑身添了几分血色,丝线根根相扣,一根未断,保养极好,乃是一柄鎏金缠丝剑鞘。
皇帝伸手将剑鞘抛置于天承面前地上,皱眉严肃道:
“这剑鞘,是当初剑寒皇叔用的,而他的那柄被抛弃的剑,就在那白塔后面的悬崖峭壁之下。”
天承看着自己面前平躺着的那一把剑鞘,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用脚尖将剑鞘从地面挑起,从空中用手接住,手指顺着丝线轨迹轻轻移动,一边心中默默刻画出“剑”字。
站在不远处的陆一察觉到情况不妙,抬起他那只完好的手臂,从袖口中又钻出几条白绫,飞速射向天承,而正在这时,一声龙吟冲天而起,伴随一道青光划过,将缠绕在天承腰间的那条白绫瞬间切为两截。
青光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一柄悬于天承面前空中的长剑。
只是,那柄剑的剑身上,已经爬满铜锈藤壶,依稀可以看出长剑原形,但锋刃却早已被这些爬满的藤壶铜锈完全包裹在内,但即使如此,那条被切断的白绫断口却显得极为整齐,像是被十分锋利的兵器切开。
陆一袖口飞出的数道白绫正要窜到天承面前,那半空悬浮的锈剑突然再次化作一道青光,飞舞着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一瞬间,那道道白绫,便被切了粉碎,化作条条白色布片,随风飘动,最后落地被地上草叶植被勾住。
锈剑化作的那道青光并未有所停息,又立即照着陆一胸口射去,陆一见自己白绫被断,已经大惊失色,又见那道青光来袭,手臂断处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剧痛,吓得瘫坐在地上,单手伸着地面一动不动,像是闭眼等死。
这时忽然从白塔方向传来一阵隆隆声响,像是战鼓擂起,随着声音渐渐清晰,一道白色人影从白塔飞奔而来,说是飞奔,那白衣奔跑的动作却十分僵硬,一步一顿。
那白衣弓腿向前蹭了一段,这才站定身子,然后马上伸出手臂,一把将那直奔陆一而来的青光紧紧抓在手中。
抓住锈剑的那只手有着点点金属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坚韧无比,那手抓住锈剑后便纹丝不动,而被抓住的锈剑却像是在拼力挣扎一般,剑身剧烈震动,却无法前进或抽离半分。
手握锈剑的白衣人离天承最近,天承首先看清他的面庞,不觉疾呼出口:
“二皇子!”
随着天承惊呼声响起,皇帝皱眉侧目,却发现那人正如天承所说,是自己的二儿子,也是当今太子,那个以后要继承自己皇位的人。
皇帝的额头上暴起条条青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阵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而在这时,二皇子却开了口:
“父皇,您对我白塔如此怠慢,恐怕有欠妥当吧!”
皇帝脸上轻轻跳动,面色发红像是气极,面颊抽搐似笑非笑道:
“好,好你个逆子,好你个‘我白塔’!”
二皇子面色一沉,低头冷笑两声,然后又抬头注视皇帝双眼微笑说道:
“父皇,如今我兄妹三人仅存我一人,难不成,您也要像对待大哥一样,叫乌衣卫把我杀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黯淡神色,但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一步一步向二皇子身前走去。
看到皇帝的气势,二皇子在一瞬间像是被震住了一样,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但只是眨眼工夫,便又将脚跨了回去,对着皇帝微笑道:
“塔峰许我长生药,如此一来,父皇倒也不必着急杀我了,我也有命去等。”
皇帝冷笑一声,脸上青筋凸了一下,冷冷道
“若是终究我都不传于你呢?”
二皇子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瘫坐地上正用单手撑着地面,努力爬起身来的陆一问道:
“那此事着实是难办了,既有血气约束,那这…”
陆一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二皇子,又看看皇帝,然后马上满脸堆笑的对二皇子道:
“太子可放心,塔峰可不像西塔的那帮老顽固,血契没了,便再弄个新的。”
二皇子看着皇帝那已经红得发紫的面庞扬了扬眉毛,用一种不言而喻的挑衅意味松开手中那把锈剑,锈剑脱手,马上化作青光,飞回天承身边,复又悬于天承面前。
正当天承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在出手之时,只听到皇帝一声令下,身后的百十乌衣卫动身而出,向着二皇子奋勇冲去。
“给我拿下这逆子!”
二皇子不慌不乱,信步上前,每走出一步的举手投足间,都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
首当其冲的两名乌衣卫来到二皇子身前,立即将手中长剑送出,直挑二皇子两侧肩头,却被他轻松抬起双臂,用手掌握住剑刃,手腕旋转,稍一用力就将那两名乌衣卫手中的长剑生生坳得弯曲折断,他将断剑扔了,然后蹲下步子,稳住身形,同时送出两拳,正中两名乌衣卫胸前,砸地那二人吐血倒飞出去。
后头赶来一众乌衣卫看到此情此景,神色有些犹豫,不敢再贸然出手,而是收拢队伍,渐渐将二皇子围在其中,但正在这时,众人却只听头顶响起阵阵呼啸之声,抬头看去,却见到那高耸入云的白塔之中,凭空飘落下许多雪白鹅毛。
鹅毛飘落,在众人眼中渐渐放大,慢慢才在视线中变得清晰,是一名名白衣塔众。
白衣人约有二三十名,飘飘然纷纷落地,陆续站到陆一身后,而陆一此时早已经站直身子,趾高气扬地看着天承扬眉吐气。
眼睛盯着那数十名白衣人,天承渐渐向皇帝身边靠拢,同时轻声问道:
“若是要打,胜算几何?”
皇帝看了看天承,眼神比方才温暖了许多,只是眉头依旧皱着,同时轻轻摇头叹道:
“哈!毫无胜算。”
天承哈哈笑了一声,看着那高耸白塔,仰头问道:
“那今日若是胜了,这白塔是否会崩于你我面前!”
皇帝突然转过头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天承,他见天承脸上神色坚定,察觉上一句话并不像是玩笑,于是终于脸上泛起微笑,随后微笑逐渐绽放,豪迈笑道:
“哈哈哈!若想撼动高楼,恐怕需及举国之力!”
天承面带微笑,以一种释然语气自言自语:
“哪怕蚍蜉撼树,却也叫世人可知,巨树可撼!”
说罢,天承从空中摘一下一直悬在身前的锈剑,握着剑柄,反手用力将它插入剑鞘,只听到好似连绵不绝的细微碎裂声,那原本覆盖剑刃一层铜锈藤壶,竟被剑鞘的入口处卡得纷纷断裂散落,等到那长剑完全入鞘时,碎屑终于散尽,缤纷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