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回到洛阳,就去洛阳县衙看看。
县令曹嘉正为一件命案发愁!
原来洛阳县西郊,有个有名的秀才,姓苏,人称苏秀才。
这苏秀才满腹经纶,而且画得一手好画,按说该是个栋梁之材;曹嘉县令也爱好书画,画技也不错,与苏秀才有过交往,算是笔友。
怎奈朝廷取士采用九品中正制,光有才华没有钱,没有豪门大族的推荐做不了官!
曹嘉是楚王曹彪之子,也曾保荐过苏秀才,但是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楚王曹彪受太尉王凌案牵连,被迫自尽,这事又不了了之了。
苏秀才从此心灰意冷,一个人住在一间破茅草房里,以卖画为生,得了钱就喝酒,整日喝得醉醺醺地。
这一天苏秀才正躺在炕上,破院门被推开了,进来一老一少两位客人。
那年少的穿着家奴衣服,神情倨傲地说:“俺家主人久闻先生大名,登门求购墨宝来了。”说着,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我今天不卖字画。”苏秀才看那仆人一脸的狐假虎威的样子就气:仗着有钱是吧?老子偏不卖给你。
那年老者苏秀才却认识,是本地的乡长。
乡长转圜道:“苏秀才,老朽多一句嘴,来者都是客,人家带着银子登门求画,似乎不应拒绝。”
苏秀才想了想说:“既然乡长说情,那么银子留下,明天这个时候来取画。”
那年少的家奴又说:“我家主人很忙,能不能立刻就画?”
苏秀才冷冷地道:“既然忙,哪儿还有时间欣赏书画?我说明天就是明天!”
乡长赶紧使了个眼色,带着年少的家奴匆匆告辞了。
赶走了买主,苏秀才气还没消,就听到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响,乡长又回来了。
乡长面带惊慌地说:“先生惹下祸了!你知道刚才来买画的是谁吗?他的主人,是本乡财大势大的首富--牛财主牛得财!”
苏秀才不以为然,说:“不就是有两个臭钱的牛得财吗?我还不稀罕他的银子!”
乡长叹息道:“单单是有钱也就罢了,这牛得财最近拜在了司马昭的门下,自己偌大的岁数了,居然人司马昭做干爹!司马昭权倾朝野,要是有他撑腰,牛得财找你麻烦,谁能替你做主?”
苏秀才一听也有些紧张,说:“多谢乡长提醒,牛得财志在得画,我给他画好些就是了,说不定他拿着画去孝敬他的干爹,得了赏,也就不找我麻烦了。”
乡长摇摇头走了,苏秀才又回土炕上躺着。
到了傍晚上,天空中出现了火烧云,窗外是条小河,河面和行驶着的渔船白帆都被染红。
苏秀才见窗外景致不错,画兴大发,正想吟上两句诗起来画画,就听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进来一个人影!
苏秀才一愣,心想:我都过着这么穷的日子了,难道还有小偷光顾?于是站起来想出去看看是谁。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先生,先生救我……”
苏秀才一惊,他不怕贼,却怕女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要干什么?让别人知道了,他的清誉就毁了!
“先生,我是琴儿。”
苏秀才又是一惊,这琴儿正是财主牛得财家的婢女!
琴儿也是个苦命之人,她本是邻县一个老秀才之女;一年前,那老秀才家中突遭变故,老秀才暴病而亡,妻子无力抚养女儿,不得已把琴儿卖给牛得财做丫环。没想到,这么晚了,她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苏秀才还是外出采景作画时,遇到过琴儿,得知她不幸的身世。
琴儿一进门,就跪倒在地说:“先生救我……”接着三言两语,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琴儿今年十五岁了,出落得楚楚动人,那牛得财一直在打琴儿的主意。今天,趁着夫人不在家,牛得财居然摸进丫鬟的房间,把琴儿按倒在床!幸好他年纪打了,激动之下一口痰堵在喉间出不来,琴儿这才脱了身,什么东西都没带,立刻跑了出来。
苏秀才叹息道:“我刚刚得罪了牛得财的家奴,自身都难保,我一介穷书生怎么救你啊?你走吧……”
琴儿苦笑了几声,说:“原以为先生不惧权贵,是个男子汉,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你也怕牛得财!也罢,反正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干脆在你院子里吊死算了……”说完一摔门,出去了!
苏秀才浑身一激灵,一步抢出去,拦住她说:“琴儿姑娘,你,你且冷静些,我救你就是。”
苏秀才也不忍心琴儿这样的纯洁女孩被牛得财糟蹋,他想起黄河对岸有个姓时的朋友,有些资产,不如先去央求他借些钱,替琴儿赎了身……于是,苏秀才带着琴儿直奔十里外的黄河渡口。
黄河有许多渡口,这条渡口水流最缓,河面也不宽。
苏秀才刚到河边,就见一艘小船咿呀咿呀地摇了过来。
苏秀才对琴儿说:“这条船吃水深,肯定载着客人,我们男女同行,被熟人撞上不好看。不如先藏起来,待船上客人上了岸走远了,我们再唤艄公渡河不迟。”琴儿自然同意,两人见岸边树丛茂密,便藏在其中等待船儿近岸。
不到一袋烟工夫,那船便靠岸停住,这时已经天色擦黑。
借着月光,苏秀才和琴儿看到那船上有一个艄公和两个客人。这时,就听其中一位客人开口道:“二叔,没落下什么东西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都在包袱里呢。”
忽然那艄公说了声:“你们还没给船钱吧?”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怎么没给?上船时就给了。” 艄公哈哈大笑,说:“我的船钱贵呀,值一条人命呢。”话音刚落,那艄公便从船舱中抽出一柄钢刀,对准老汉砍下去,尸体扑通倒在船面木板上!
年轻些的渡客刚要呼救,艄公手起刀落,也将他砍死!
树丛中的两个人被吓得浑身哆嗦,琴儿吓得差点失声叫出,苏秀才就近搂住,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这若是被杀人的发现,肯定要被灭口!
年轻些的渡客刚要呼救,艄公手起刀落,也将他砍死!
树丛中的两个人被吓得浑身哆嗦,琴儿吓得差点失声叫出来,苏秀才连忙搂住她,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这要是被凶手发现,肯定要会冲上岸来将二人灭口!
艄公杀了人,船稍又走来一个人,笑着说:“兄弟的刀法越来越厉害了,都不要我出手,你就完事了。我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艄公有些不情愿地说:“大哥你真是多虑,每次杀了人都要把他们的头颅切下来扔进黄河,尸体却要拿去岸上掩埋,真是麻烦。”
那被称作大哥的笑道:“兄弟有所不知,做我们这行的,刀头上舔血,不能不信鬼神!尸体与头颅分开,死鬼的魂魄就不全了,也就无法去地府状告我两兄弟,我们才能长命百岁!所以不能嫌麻烦,这碗饭才吃得长久。”
艄公无言以对,默不作声地和大哥抬起切掉头的尸体,分两次把两具无头尸埋在河岸上一处林木深密处。
然后二人回到船上,大哥转身从香炉里取出香烛点燃,还烧了几股香,跪拜祷告一番,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抛进黄河祭祀河神。
最后才把死者的包袱打开,你一半,他一半,平分了包袱里的银两。
大哥高兴地说:“这两人其貌不扬,倒是有钱呢,包袱里竟然放了七百两银子!”
二人分完钱后,大哥跳上岸去解开揽绳,对艄公说:“我进城去办点事,你先回去吧。”
艄公点点头,划着船走了……
这时一直躲藏着的苏秀才和琴儿回过神儿来,琴儿见苏秀才搂着自己,羞得脸色通红,连忙推开苏秀才。
苏秀才好不尴尬,松开琴儿说:“出人命了,渡船也走了,河又过不去,怎生是好?”
琴儿想了想说:“苏秀才,我有办法了!我们目睹了行凶杀人的两个歹徒,我们不如去县衙告状!要是帮着官府逮到了凶手,破了命案,或许官府会赏一笔银子,可以拿来为我赎身!”
苏秀才欣然同意,二人一起来到洛阳县衙击鼓告状。
县令曹嘉听到有人击鼓鸣冤,急忙升堂。
报案的正是牛得财家的丫鬟琴儿,琴儿讲完事情的原委,曹嘉却觉得棘手。
因为琴儿和苏秀才都离歹徒较远,没有看清二人的长相,这可如何是好?
恰好嵇康回来了,曹嘉县令大喜,就请嵇康帮忙办理此案。
嵇康沉思良久,问琴儿和苏秀才:“你们二人躲在岸上,也听到了那两个凶手的对话,虽然没有看清面容,说话总该听见了吧?他二人的口音有什么特点?”
琴儿和苏秀才面面相觑,没想到嵇康问出这个问题。
两人沉思了一会,苏秀才忽然说:“大人,我想起来了,那个大哥说,包袱里竟然放了七百两银子,“七”字他说得很是奇特,仿佛是舌头硬着说这个字的。”
嵇康眼睛一亮,说:“既然那个大哥说过,进城办事,最近的城只有洛阳城!我和你先去街上找找,可能遇到这个人,把他抓回来再说!”
苏秀才自然同意,嵇康命琴儿留在县衙先不要回去,等待消息。
嵇康领着苏秀才出了衙门,没走几步,苏秀才就问:“大人,洛阳城里很大,我们却去哪里寻找那位大哥?”
嵇康笑道:“现在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不管那位大哥进城办什么事,总要吃饭对不?我们就去饭店酒楼找找。”
苏秀才质疑道:“那位大哥说去办事,难道他拜访的人不会留他在家里吃饭?”
嵇康说:“我听了你的供述,那位大哥临别时对艄公说,你先回去吧,我进城办点事。这就说明,那位大哥的家是在黄河北岸,不在城中。而他去拜访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亲戚,二是好友。
如果是亲戚,那位大哥刚刚杀了人,心是虚的,不大敢在亲戚家吃饭,怕万一连累到亲戚;如果是好友,知道那位大哥的底细,也不大敢留他吃饭,怕惹火烧身。而且那位大哥刚刚分得了七百两银子的一半--三百五十两银子,如果换作是你,你是留在好友家里吃几个菜的粗茶淡饭,还是去饭店酒楼大吃一顿?”
苏秀才说:“换做是我 ,兜里有这么多银子,当然是去饭店酒楼吃好的!嵇康大人,难怪人们夸你断案入神,单单你这推理,就让小生无比佩服!”
嵇康微微一笑,说:“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大哥去拜访的人是个有钱人,留下那位大哥大吃大喝一顿?”
苏秀才一怔,回答说:“倒也有次可能,那么我们去饭店酒楼找他,岂不是白找了?”
嵇康笑着摇了摇头说:“可能性极小!因为人以类聚,有钱人怎么会和那位大哥交朋友?那位大哥敢在黄河上杀人抢劫,必定也是个穷苦人,富人谁会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苏秀才忽然反驳道:“万一那位大哥去拜访的,是一位富有的亲戚呢?”
嵇康笑道:“古人言,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识!那位大哥即使有富人亲戚,人家也会离他远远地,怕他去借钱!所以,我们去饭店酒楼找那位大哥,很可能碰到他!”
苏秀才忽然问:“那么洛阳城里这么大,有名的饭店酒楼也不在少数,却去哪里找他?”
嵇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在城北一带找!”
苏秀才问:“为何是城北?而不是其他方向?”
嵇康说:“你忘了你说过?那位大哥进城是步行的,因为渡船上载不下一匹马!按照时间来算,那位大哥现在已经进了城,但他仍然是步行,总不可能舍近求远,穿过洛阳城,从城北走到城南去吃饭?”
苏秀才一听喜笑颜开,说:“在下真正地佩服大人了!那位大哥上岸时从我们躲藏的地方经过,我看了他一眼,有点印象,要是再见到他,或许能够认出来。”
嵇康喜道:“那我们加快脚步,去找找看吧。”
于是二人急行一阵,县衙的位置本就在城中央,很快就到了城北一带。
城北已经离皇宫不远,洛阳的地形,最北边全是皇宫紫禁城占了,只有几条小路可通城外北邙山;苏秀才走了一阵又问嵇康:“大人,城北一带有名气的饭店酒楼也不少,我们去哪家找呢?”
嵇康笑着反问道:“如果你平时没有多少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忽然得到一笔三百五十两的横财,你会去那家酒楼吃饭?”
苏秀才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去最有名气、菜最好吃的那家了!”
嵇康笑道:“那是哪家?”
苏秀才说:“自然是最豪华的聚贤楼!”
嵇康点点头,二人直奔聚贤楼。
谁知楼下楼上都找了,没有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苏秀才不免有些失望,就要离开,却被嵇康拉住。
嵇康说:“苏秀才莫急!你忘了那位大哥说进城办事的?他不管去办什么事,总要耽搁一会,去了哪里办事我不知道,但这聚贤楼在他归途的必经之路上,我们且等一会又何妨?”
苏秀才佩服的点点头,说:“大人料事如神,我们就在这聚贤楼吃喝一会,边吃边等吧。”
嵇康点点头,就坐在楼下进门处的一张空桌子旁,点了些酒菜,和苏秀才吃喝起来。
苏秀才两杯酒下肚,浑身暖和,连喊好酒,果然聚贤楼名不虚传!
嵇康却小口地抿着酒,边喝边盯着酒楼的入口。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酒楼门口垂着一条布做的门帘,既挡灰尘又挡风。
嵇康和苏秀才刚刚三杯酒下肚,吃了几口菜,忽然门帘一挑,迈进来一位客人,张口就嚷:“小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吗?”
小二立刻跑过来一个,赔笑道:“这位爷,本店有的是好酒好菜,您楼上请?您几位?”
那客人说:“我一个人吃饭,就不必上楼了,我就在楼下找个座,你把你酒楼里最好的酒菜给我上!菜不要多,要精致!要别的地方吃不到的特色菜!”
小二答应一声,笑呵呵地去准备了。
苏秀才打量打量了这个客人,神情有些紧张,小声对嵇康说:“大人,这人的身形有些像那位大哥,但是我不能肯定。”
嵇康眼睛一亮,说:“这个好办 ,我来试探试探他!”
说完嵇康突然一拍桌子,喊道:“小二!小二!这什么破菜,卖七两银子一份,里面竟然还有苍蝇!”
这一喊,周围几张桌子的客人都好奇地过来围观,那位大哥的酒菜还没上来,也跟过来看热闹。
有客人说:“你这菜不就是一盘宫保鸡丁吗?要卖七两银子?”
小二急匆匆地赶来了,赔笑说:“客官,您看错菜单了,这份菜只卖七钱银子,不是七两!您说的苍蝇也是看走眼了,这分明是颗花生米,大概火大了些,烧得有点焦,猛一看是像苍蝇!”
嵇康故意发怒道:“这就是你们大名鼎鼎的集贤楼的菜品?你说花生米是苍蝇也就罢了,可这菜这么咸,让人怎么吃?”
小二听了一愣,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菜吃了下去,诧异地说:“不咸啊,客官,您是不是弄错了?”
嵇康一拍桌子说:“这么咸你说不咸?让别人吃吃看!”
说完嵇康把那盘宫保鸡丁端到很像疑犯的人面前,说:“这位大哥,请你尝尝,咸是不咸?”
那疑犯拿起一旁的筷子吃了一口,诧异地说:“不怎么咸啊!可以吃的,价钱是七钱银子不是七两!你这位小哥好生奇怪!”
疑犯一开口,旁边的苏秀才忽然对着嵇康大喊:“就是他!大人,就是这个人!他说的‘七’字和那个凶手大哥是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那疑犯脸上骤然变色,把菜盘子一扔,拔脚就窜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