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骑马回到县衙,衙门里又有人来告状,曹嘉县令正在审理,嵇康就走进去旁听。
原来洛阳嵩县之南,有座白云山,山下有位姓李的客栈店主叫李保和,据说他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连神仙都要垂涎三尺,因此得了个“翡翠汤李”的绰号。{珍珠翡翠白玉汤是一道用白菜帮子、菠菜叶儿(翡翠),馊豆腐(白玉)和剩锅巴碎米粒儿(珍珠)做成的一道汤品。}
李保和年届五十,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却长得活波可爱,容颜秀丽,还喜欢读书,是一对小家碧玉。
大女儿叫大凤,小女儿叫叫小凤,非但勤劳肯做,帮父亲照料客栈,还能吟诗作赋,因此来住店的人特别多,有些人宁肯绕路多走几里,也要赶来住店。
大凤年已十八,小凤也已十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李保和因为没有儿子,一心想找个才貌俱佳的上门女婿来继承家业。提亲的人来来去去,多得快把店里的门槛踩烂了,李保和选来选去,却没有一个中意的
有一天,李保和忽然灵机一动:何不来个对联招婿呢?一方面来对联的人都得住店吃饭,可以增加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选个中意的女婿。
李保和想到这里,乐得喜笑颜开,他冥恩苦想之后用一到十写了一副上联:“一大凤,二小凤,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六七两胭脂粉,八九打扮十分俏。”写完后,他把对联悬挂在店门外,放出话来,谁如果能从十到一对出一副贴切的下联,又情愿当上门女婿的话,可以从二娇中任选一个做媳妇,将来自己死后所有家产全部归他。
李保和对联选婿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年轻的后生们争相上门对对联,一时间客栈里门庭若市,顾客盈门,生意红红火火,真可谓日进斗金。但是来对联的人一个个却是满怀信心而来,对不出下联,垂头丧气而去。
有一天,京城六部尚书手下的六个尚书郎,来到嵩县南部的白云山游玩,听说这件事后,决定前去凑凑热闹,对联应选。他们一个个都十分自负,心想:一个小小的店主能写出什么难对的对联来?
掌柜的李保和听说六人都是尚书郎,十分高兴,赶紧把他们让进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为每人盛了一碗,让他们先解解疲乏,消消暑气。
此时正值盛夏.风流儒雅、才高八斗的李尚书郎嫌屋里闷热,便对其他五位尚书郎说:“你们先对吧!我在门口凉快一会儿。”说完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顺手将那碗色鲜味美、香气扑鼻、正冒着缕缕热气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放在了廊檐下的砖地上。
过了一会几,其他五位尚书郎看过李保和的上联,都对不出下联,惭愧地退到了一旁。
这时,李尚书郎端着碗走过来看了看李保和的上联,放下碗,拿起桌上的毛笔,提笔写了副下联:十九月亮八成圆,七人观对六人惭,五更四点三分明,二娇随我一人还。”然后他把对联递给李保和说:“对联我是对上了。娶你女儿也行,但我可不当上门女婿!”说完端起那碗温凉适中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一口气灌进了肚里。
李保和心想,一个尚书郎官也不小人,前途不可限量,人又长得儒雅风流,当不当上门女婿无所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婿,还怕后半生没有依靠吗?于是他一边看一边赞道:“好,对得好!我答应你,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你!”李保和刚说完.忽然发现李尚书郎手捂肚子倒在地上,满地乱滚,一会儿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这一下李保和可慌了神,其他五个尚书郎更是捶胸顿足,把一腔怨恨全发泄出来,扭着李保和送进县衙,状告李保和“悔婚杀人”。
李保和连喊冤枉,县令曹嘉把惊堂木一拍:“你有何冤枉?他们说你原先讲定,对上下联者可从二娇中任选其一婚配,而李尚书郎却要‘二娇随我一人还’,而且不愿当上门女婿,因此你悔婚毒死了李尚书郎,快把实情招来!”
“大人,小民实在冤枉,小民绝无悔婚之意,我当时就答应了李尚书郎,这六位尚书郎学士都可以证明;再说他们六人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都是我从同一口锅里舀出来的,当初我也不知他们谁能对上对联,我怎么会毫无目的地下毒害死李尚书郎呢?请大人明断.我实在冤枉啊!”李保和连连磕头不止。
“我已经派仵作查验过了尸体,李尚书郎明明是中毒身亡,你作何解释?”县令曹嘉一拍惊堂木,大声吼道,“用刑!”
李保和哭着求饶:“请大人明断啊,小民实在是冤枉啊!”;尽管用上了大刑,李保和几次昏死过去,醒来后却仍旧不肯招供。
县令曹嘉没了法子,吩咐衙役:“把李保和押进死牢!”
嵇康一直旁观,这时觉得事有蹊跷。
嵇康对曹嘉说:“大人,我看李保和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又是为了女儿选女婿,按照常理不应该投毒杀人啊。”
曹嘉点点头说:“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五个尚书郎送李保和来县衙,仵作检验了李尚书郎的尸体,确实是中毒身亡,我不得不用刑拷打他!”
嵇康点点头说:“且过几日,等李保和受刑的伤养好了,再行审理。”
曹嘉颔首同意,派官医去给李保和疗伤。
过了三天,李保和的伤口已经大为好转,他的两个女儿大凤和小凤一起哭哭啼啼地来县衙鸣冤,说父亲是被冤枉的。
嵇康主动请缨,要审理此案;县令曹嘉欣然同意,于是嵇康派衙役从牢中提出李保和,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四个衙役一起押送,去了白云山下的李家客栈现场勘察。
嵇康站在案发的现场,打量了一番,命李保和按那天的份量,再煮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
李保和连忙去准备,两个女儿大凤和小凤也跟去帮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珍珠翡翠白玉汤”做好了,嵇康下令还摆在上次摆的地方,同样拿来六个碗,汤被盛进碗里,放在一直未动过的那张木桌上。
嵇康自己端着一碗色鲜味美、香气扑鼻、正冒着缕缕热气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放在了廊檐下的砖地上,和死者李尚书郎放的地方一模一样。
然后嵇康后退几步,仰起头看着放“珍珠翡翠白玉汤”砖地上方的廊檐。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只见廊檐上的瓦缝里钻出一只鸡蛋大小的黑色蛇头,黑蛇为香气所诱,嘴里流出一滴滴涎液,正好落进盛着“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大碗里。
嵇康看了频频颔首,原来元凶是它!
嵇康命李保和去找了条狗来,那狗闻到“珍珠翡翠白玉汤”的香气,立刻贪婪地走过去吃了起来。
一碗汤还没吃完,那条黄狗忽然栽倒在地抽搐,口吐白沫,呜呜惨叫了几声,眼睛一翻腿一伸,死了。
嵇康笑着对李保和说:“李掌柜,你的嫌疑洗清了,我给你一颗丹药,你在这廊檐下生起一堆柴火,然后把丹药投进去烧,屋上躲着的黑蛇很快就受不住药味爬了出来!你也无须去除它,这丹药专门克这种蛇,它会有气无力地游走,你开门让它出去,它很快就会自行死去!”
李保和接过丹药,连连致谢;嵇康笑笑,拱手告辞,出门骑马回到洛阳县衙。
这时县令曹嘉已经吃过早饭,正捧着一杯茶美美地品着,突然听见大堂前面的鸣冤鼓“咚咚咚”一阵响。
见有人来告状了,曹嘉放下茶杯,命衙役带告状人进来,刚好嵇康也回来了。
在两旁衙役齐呼“威武”声中,堂外一声“冤枉呀”,只见一个秀才模样的人顶着一张状子走上大堂。
曹嘉一看认识,来人是住在洛阳南郊的秀才冯书强,此人脾气倔强,爱认死理,人送外号“一根筋”。
曹嘉接过状子,让冯书强讲述案情,请嵇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旁听。
冯书强开口缓缓道来:昨天是他的新婚之日,冯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这门亲事是父母包办的,冯书强与妻子素未谋面,但听说新娘贤惠美貌,冯书强心里像灌了蜜,痒痒的,熬到天黑时只听得鼓乐声声,院外有人喊:“花轿到了!”
冯书强本应该去迎亲,但是女方父母非常宠爱女儿,舍不得她一个人出嫁,非要亲自护送花轿来冯家,冯家也答应了,就留在家里准备婚宴。
偏偏新娘的母亲在路上突感不适,新娘的父亲陪她去看大夫了,送亲的人直接把新娘抬进冯家。
冯书强一身新衣来到客厅,与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拜了天地,然后陪宾朋喝酒,新娘被送进洞房,冯书强和家人频频劝宾朋喝酒。
喝到半夜,宾朋渐渐散去,冯书强喜滋滋地回到新房,与蒙着盖头的新娘喝了交杯酒,丫鬟出去悄悄关上门。冯书强满怀喜悦掀开盖头,看见一个漂漂亮亮、标标致致的新娘。
冯书强不由大喜,斯斯文文施下一礼:“夜已深了,请娘子安歇!”
新娘出自书香门第,行事落落大方,当下还了一礼说:“龙郎请了!”
一听“龙郎”,冯书强吃了一惊,暗想我本姓冯,她怎称我龙郎?忙问:“娘子称我何名?”
新娘说:“龙郎呀,你不是我郎君龙叔蔷吗?”
冯书强又吃了一惊,心想龙叔蔷是自己同窗,家住对河的富民村,跟自己家所在的赋名村谐音不同名。今日新娘在洞房里,怎把自己喊成龙叔蔷?冯书强脑子一打转,记起龙叔蔷恰好也是今日新婚,他的新娘跟自己的新娘都是外村人,离本地有好远的路!
冯书强仔细一问,发现抬到自家的新娘,真的是龙叔蔷的新娘王姑娘!
冯书强立刻猜到可能是轿夫和送亲的人不识路,错把两个村子弄错了;如此看来,自己的新娘单姑娘,今晚一定在龙家过夜!
冯书强想到这里不由大急,命下人安排轿子,跟他一起把王姑娘送到富民村,再把自己的新娘子单姑娘接回来!
下人却说:“公子,这事做不了!咱们赋名村跟富民村虽只有一河之隔,但是要摆渡坐渡船过去!如今夜深人静,渡船早没了,不如明天天亮再去吧?”
冯书强急道:“你们懂什么!过了一夜,老母鸡都变雄鸭了!速速去给我把开渡船的王老头喊起来,我出双倍的船钱!”
下人只好照办,可是过了一会回来说:“公子,找过王老头了,他却不肯开船,说外面起了大风,万一翻了船闹出人命不是玩的,答应明天一早送我们过河。”
冯书强一听暗暗叫苦苦,要待到明天,我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岂不成了龙叔蔷的媳妇?但是过不了河,也没有办法!冯书强苦熬了一夜,天亮后也不去龙家要人了,估计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就径直来到衙门告状!
听了陈述,曹嘉问冯书强:“昨晚,你跟王姑娘同房,她相貌如何?品行咋样?”
冯书强如实说道:“王姑娘相貌倒属上等,言谈举止也合礼数。”
曹嘉沉吟半刻对冯书强说:“冯秀才你且回家耐心等待,本官自有公断!”
冯书强听曹嘉口出此言,疑惑地问:“县令大人,这个案子要速断速决,等待必生变故呀!”
曹嘉说:“我自有办法,你先回家吧!”
曹嘉话说到这份上,冯书强只好悻悻地地回家,等待消息。
曹嘉立刻派出衙役去两个村子调查,衙役傍晚回来禀报,龙叔蔷和单姑娘果然出双入对,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第二天,曹嘉派人去传冯书强,告诉他龙叔蔷和单姑娘已然成亲,不如他也和王姑娘过日子算了。
冯书强怒气冲冲地吼道:“不行!龙叔蔷也是个秀才,读书人侵占人妻,岂不有违圣人之训!”
曹嘉一听暗暗好笑,世上哪有嘴边有肉不吃的人?这“一根筋”冯书强真是迂腐。
当下把冯书强叫到座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冯秀才呀,你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功夫,本县万分敬佩。只是那龙秀才风流倜傥,岂能不食到口的佳肴?”
冯书强就怕听到这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急得他结结巴巴地问:“县、县尊大人,这、这么说,我的新娘,已、已作了龙叔蔷的媳妇了?”
曹嘉点点头说:“一夜过去了,我已派衙役打探清楚,龙叔蔷已经和单姑娘圆房,成了夫妻之实,你还是接受事实,将错就错,和王姑娘过日子吧!”
冯书强却不肯接受现实,大声咆哮,大骂曹嘉是昏官!
曹嘉大怒,以咆哮公堂的罪名下令责打冯书强,只打得秀才冯书强皮开肉绽。
冯书强连哭带骂,就是不肯认错,曹嘉气急败坏,下令再打!
嵇康看看冯书强禁不起打,就说情,先放了冯书强,再作商议。
谁知冯书强被衙役抬下去了,临走时恨恨地说,要去金銮殿找皇帝告御状,告曹嘉是个糊涂官,败坏伦常!
这一来曹嘉倒有心思了,怕他乱告,被司马昭趁机借题发挥,对自己不利。
嵇康宽慰道:“大人不要多虑,此事交给我去处理,我马上就去冯书强家里慰问他一番,劝他息讼;但是他告状要回妻子单姑娘,也有道理,等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结此案就是。”
曹嘉连连点头,于是嵇康出了县衙,骑马往冯书强家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