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被沈福佑发现,正在踌躇怎么办,忽然沈府家丁来报,县令王广带着衙役闯进府中。
沈福佑顾不上盘问嵇康,急忙命令家奴,聚集府中所有家丁、护院武士,到前厅集中,与衙役们对峙。
嵇康不远不近地跟着沈福佑,一路来到前厅,王广已经带着二十名衙役到了。
王广坐在居中的那张太师椅上,两旁各站着十名衙役。
沈福佑气势汹汹地走进前厅,府中的武士和家丁们也陆续赶到,人数竟然比王广带来的衙役多,站得前厅里黑压压地。
王广举目四顾,看见嵇康从沈福佑身后走了出来,欣慰地点点头,转头对着沈福佑喝道:“沈福佑,你想造反吗?!哼!”
沈福佑连忙辩解:“大人,小民循规蹈矩,不敢造反,只是家中忽然闯进来许多人,心中慌乱,不得不聚集家人应对。”
王广喝道:“既然不想谋反,为何见了本官不跪?还有,你的家丁和武士,手持刀枪,是要做什么?”
沈福佑一惊,急忙挥手,命令家丁和武士都退下,自己“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广面前行礼。
沈福佑这一跪,家丁全部泄气,垂着头很快散得干干净净。
嵇康抓住机会走到王广身边,附耳道:“大人,沈府里行驶出去一辆马车,上面坐着凌王氏,是本案重要的证人!她往会稽郡方向去了,快派人追!”
王广微微一笑,也小声说:“你走后我忽然悟到,不该让你孤身犯险,于是我让县丞大人坐镇衙门,亲自调集衙役们来增援你!其实我们早已埋伏在外面,沈府里驶出一辆马车,早已被我派人截下,把车上二人押送回县衙去了。
我见你久久不出来,怕你有闪失,这才公开闯进来,搜查一番,其实是为了接应你。”
嵇康乐了,竖起大拇指称赞说:“姜还是老的辣,原来大人早有布置,我也探得了许多秘密,一会儿我们一起审问沈福佑。”
说完嵇康退下,王广继续说:“沈福佑,你的事情犯了,你是自己乖乖地招供,还是随我回县衙问话?”
沈福佑强作镇定,问:“大人,小民守法奉公,做点小生意,有什么好招供?”
王广说:“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凌王氏没有死,一直藏在你的家中,她刚才外逃,已经被我的手下截获!你谋人妻子,还弄具别人的尸体送到凌志光床上,陷害凌志光杀人,该当何罪?那被你栽赃的女尸又是哪里来的?女尸的头颅去了哪里?”
沈福佑闻言大惊,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王广一挥手,命令衙役们说:“带回县衙问话!”
衙役们刚要动手,沈福佑旁边站着几名忠心耿耿的家丁和武士涌了上来,拦住不让抓人。
王广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官府办案,闲杂人员全部回避!有敢阻拦的,以谋反论,格杀勿论!”
家丁和武士们一吓,乖乖地站到一旁,任由洛阳县衙役把沈福佑押走。
嵇康忽然发话说:“沈福佑,你府中谁叫沈三?一并带走!”
沈福佑垂着头不说话,嵇康大声说:“沈三涉案,有人举报他,案子破了重重有赏!”
果然财帛动人心,当时就有沈府家丁站出来,带着衙役去抓沈三。
不一会儿,沈三被衙役们五花大绑押来,嵇康和王广带着犯人沈福佑和沈三回到洛阳县衙。
沈福佑心知凌王氏已被送走,再无对证,有恃无恐,昂首傲然走出家门。
家奴沈三看见主人这般模样,也变得放肆起来,肆无忌惮!
嵇康看在眼里,暗暗冷笑,看来沈福佑和沈三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内幕。
一路押解二位人犯回到洛阳县衙,王广居中而坐,嵇康与县丞一左一右,陪同审问。
沈福佑不肯跪下,坚称自己无罪。
两班站立的衙役们大怒,举棍要打,被王广拦住。
王广也不恼怒,喊来一个衙役,耳语了几句,衙役点头去办。
沈福佑见王广不说话,也不理他,反而紧张起来,站立不安。
嵇康看了暗暗发笑,也不说话,板着脸坐着。
不一会儿,那刚才出去的衙役把凌王氏和沈府管家押了进来,喝令他们跪下!
二人与沈福佑对视了一眼,全都面如死灰,瘫倒在地,头上冷汗直流。
嵇康笑着说:“沈福佑,你机关算尽,抢先把凌王氏送出府去,以为我们没有人证,治不了你的罪是吧?还不从实招来!”
沈福佑仍然心存侥幸,诡辩说:“这能说明什么?凌王氏与我的管家私奔?凌王氏没死,这是好事,凌志光不用忍受丧妻之痛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广一下子被他问住了,没有说话。
嵇康接道:“沈福佑,凌王氏没死,那么她家中床上的女尸是谁的?女尸的头颅又哪里去了?你勾搭凌志光的老婆凌王氏已久,谋人妻子还陷害别人杀人,欲图治凌志光于死地,你没有罪?那我问你,沈三说,他的妻子卖得便宜了,问你再要一百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沈福佑一听大惊失色,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人是鬼?太不可思议了!”
嵇康笑道:“我知道的远远比你想象的多,你是自己招供呢,还是要我动刑?”
一旁的沈三吓得一哆嗦,嗫嚅着要开口,被沈福佑狠狠地瞪了一眼,又闭口无言。
嵇康连问几遍,沈福佑都报以沉默,王广大怒,举起令牌要下令行刑。
嵇康连忙劝住,起身走到县丞面前,嘱咐了几句,县丞点点头,起身出来,带上衙役去沈福佑府中办事。
王广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嵇康;嵇康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县丞大人取证去了,有了证据,不怕沈福佑与沈三不招供!县丞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审不迟。”
嵇康这话一说,沈福佑与沈三站立不安,两人相对而视,却碍于有人在旁,不敢说话。
王广和嵇康都不说话,各自端起茶杯品茶,沈福佑与沈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县丞匆匆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人,沈福佑与沈三一看都认识,是府里的家奴,沈三的哥哥,沈二!
沈福佑与沈三面面相觑,沈福佑忍不住问沈二:“沈二,你为何到了这里?”
沈二有些得意地说:“主人,你与凌王氏通奸的事早已传开;我弟弟沈三为了帮你,连自己妻子的尸体都牺牲出卖了,刚才县丞大人去我们府中,当众承诺只要有人举报你,可以除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还重重有赏!”
沈三一听破口大骂,骂沈二无情无义,出卖弟弟!
沈二冷笑道:“弟弟,你骂我无情,你把自己妻子的尸体卖给沈福佑去作恶,卖的银子我一两也没得到,你算不算无情?”
这时王广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沈福佑!事已至此,你再不招,非要我动刑吗?”
沈福佑面无人色,汗如雨下,喊道:“别打我,我招!”
书办提笔开始记录,沈福佑招供出一段离奇的奸情!
罪魁祸首还是凌王氏,长得美丽,又不甘心寂寞,丈夫凌志光经常外出经商,动辄几个月不回家,凌王氏深闺寂寞,就勾搭上远方表弟王良杰!
王良杰在凌王氏未出嫁时就已暗恋上她,只是家境贫寒,不敢高攀,只得把遗憾藏在心里。
后来王良杰来洛阳城中办事,顺便探望表姐凌王氏;凌王氏留他喝酒,二人酒都喝多了,互诉衷肠;王良杰表达了爱意,凌王氏一是虚荣心作祟,二是身体需要,二人勾搭成奸!
王良杰恋奸情热,干脆在洛阳客栈里住下,夜晚就去凌王氏家与其幽会。
怎奈好景不长,王良杰很快囊中羞涩,住不起客栈,只得去帮别人做工,就便食宿,攒下些钱才来找凌王氏。
凌王氏生性爱慕虚荣,爱打扮入时,爱绫罗绸缎,王良杰根本就满足不了这些,于是二人渐渐淡了下来。
有一天,凌王氏走到自家与沈福佑家的隔墙边上,墙并不高,恰好沈福佑也在墙边,一见凌王氏惊为天人,当即用言语挑逗。
凌王氏早就知道沈福佑家财万贯,只恨无人引荐,现在见他对自己献殷勤,含羞一笑,转身离去,却小声约他夜里三更相会。
沈福佑喜不自胜,夜里三更如期越过围墙,摸到凌王氏房里,二人一通风流快活。
从此二人勾搭成奸,反正两家住在隔壁,夜间越墙而过无须走大门,不会有外人看见,于是夜夜笙歌。
沈福佑对凌王氏一见钟情,十分满意;只是有一件事不快,那就是凌志光也非常爱妻子凌王氏。凌王氏几次试探,凌志光都斩钉截铁地不肯休妻,反而怀疑妻子在外面有了奸夫,多方防范,给凌王氏和沈福佑的幽会带来了许多不便!
恰好前几日,凌志光不告而归,试探妻子有没有奸情;巧遇王良杰好久不来,来家中看望凌王氏,凌王氏念旧情留他喝酒吃饭,二人并未苟且。
凌志光妒火中烧,与王良杰大吵一场,虽经凌王氏劝解,知道是一场误会,但还是不欢而散。
凌志光心中不快,多饮了许多杯酒,喝得大醉睡着了。
凌王氏心里念着沈福佑,偷偷越过不高的围墙,来沈福佑家中与其幽会。
凌王氏自然把晚上发生的不快对沈福佑诉说,沈福佑大喜,终于等到机会除掉凌志光这块绊脚石!
沈福佑想起一条毒计,凌志光反正喝醉了不省人事,而自己的家丁沈三的媳妇刚刚病死,年纪和凌王氏相仿!
沈福佑想收买沈三,然后让他把妻子的尸体卖给自己,将尸体砍去头颅,尸身放置到凌志光的床上,把凌王氏的衣服给尸身换上,这样一箭双雕!
凌志光醒来,肯定会发现死尸,大叫大喊,惊动邻居送他去官府。
然后见机行事,若是官府糊涂,判凌志光死罪,自然除去了心头大患,自己与凌王氏长相厮守;若官府不糊涂,追查尸身的真相,因为没有头,查不出是谁的尸体;凌王氏趁机藏在自家的密室里,销声匿迹;沈福佑再暗中请人唆使凌王氏的父亲去喊冤告状,非要置凌志光于死地!
官府也要向上面有个交代,尸身的真相又查不出,为了交差,很可能将错就错,判凌志光死罪;凌志光一死,自己就可以与凌王氏长相厮守!
本来此案设计得天衣无缝,偏偏嵇康搅合了进来,先是发现了凌志光家里的围墙有攀爬的痕迹,继而越墙过来查证,发现了灌木丛中挂着一缕绿裙子的布条,是丝质的,十分眼熟。
其实这布条就是凌王氏穿的裙子上的,只是凌王氏为了陷害凌志光,把裙子穿到了死尸--沈三的妻子身上;却因为运送死尸去自家床上时紧张,裙子在灌木丛中挂了一下,扯下一缕布条,被嵇康发现,推断出凌王氏并没有死!
后来嵇康再次越墙进沈福佑府中查探,误打误撞地进了假山之中,偏偏触发了机关,进入藏凌王氏的暗室;而且嵇康听到了许多谈话,致使卖妻子尸体的沈三暴露,凌王氏和沈府管家又被王广派人半路截住,东窗事发!
县丞听完招供,佩服嵇康不已,忍不住问道:“嵇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这沈二是怎么知道沈三卖妻子的?你怎么知道我按你的话去沈福佑府中一说,就会有人告发沈三?”
嵇康笑道:“沈三的妻子死了,自然要装棺下葬,但是尸身被用去冒充凌王氏了,棺材里面只有个人头,自然非常轻!当时我并不知道沈二会出来告发沈三,但是沈三不可能一个人把装妻子的棺材运走安葬,必然要请人帮忙,那么就会有人知道棺材太轻;眼看着沈福佑将要被治罪,我让你去沈府说,告发沈福佑的除去奴籍、重重有赏,自然会有人出来告发。”
王广笑着接道:“这样就人证物证俱全,可以给沈福佑定罪了!”
说完王广派人押着沈三,去他妻子坟地上把棺材挖出来,一看里面果然只有颗人头,尸身却不见了!
去的衙役把沈三和头颅全部带回县衙,王广下令把头颅和尸身接上,果然咬合!
沈福佑早已供认不讳,王广命他和沈三画押,将二人打入牢房,依律治罪。
审理完无头尸体案,王广和嵇康、县丞都松了口气。
王广自掏腰包,就在县衙后堂设宴,款待嵇康、县丞以及一干衙役。
众人把酒言欢,也不分当官的和当差的,彼此敬酒,十分热闹。
正喝得高兴,忽然前面大堂上鼓声震天,县丞急忙放下酒杯,带着两名衙役出去察看。
嵇康对着王广笑道:“大人,天下的县衙门,只怕只有您这里不分日夜,夜晚照样可以击鼓鸣冤!”
王广笑答:“怎么说呢,百姓都是有冤屈才来告状,不能不理。我也不是天天在后堂过夜,只要我听到击鼓声就问案,若是听不到鼓声回家了,只好第二天再理。”
正说着,县丞回来了,带回来一名文弱书生和一位白发银须的老者,说是老者击的鼓,告这位书生知道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的踪迹,却不肯明示告知。
王广一见老者,却十分恭敬,起身施礼,说是自己的远房叔父。
老者连忙还礼,介绍给王广说,这位被告的书生也是来历不凡,竟然是江南有名的画师名叫陈若愚,只因画师陈若愚来洛阳投亲不遇,亲戚已经搬走,只好沦落到街头卖画。
偏偏老者王元山闲逛到陈若愚的画摊上,一眼看出有张人物画,画的是自己多年前失踪的女儿,于是拉住陈若愚问个究竟;谁想陈若愚一问三不知,自己就拉着他来衙门告状;一路怕陈若愚逃跑,气喘嘘嘘地拖着他走,走得极慢,到了县衙门已是晚上。
王广听完情由,不由得说:“嵇康贤弟,王元山老叔与我有亲,我按例回避,此案请你审理。”
嵇康慨然答应,说:“王大人请回府歇息,我来审理便是。”
于是嵇康命衙役搬来两张椅子,请陈若愚和王元山都坐下,细说因由。
嵇康心细,又命衙役给每人上一杯茶,边喝边谈。
陈若愚道过谢,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说:“大人容禀!在下自幼苦练画技,尤其擅长画人物,名动江南诸郡,有‘千金易得,一画难求’之誉。
有一日,洛阳的亲戚来信,力邀我去洛阳游玩,顺便作画卖,弄些银两。我久闻洛阳是帝都,人物风貌非同一般,于是雄心勃勃地收拾行囊、画具,北上洛阳投靠朋友。
谁知我那亲戚嗜赌如命,不小心输了一大笔钱,举家连夜搬走躲债,去向不明!
这就害苦了我,原来打算到了洛阳就卖画赚钱,身上没带多少银两却带了不少画;亲戚一搬走,我举目无亲,连住客栈的钱都不够,只好听人指点,去城东的香积寺投宿,混吃混喝!
好在和尚慈悲,收留了我,让一个小沙弥领我到了一间空房,仅有一桌一床。
我也不嫌弃,拿出干粮草草吃了几口,又把画作收好;一切安顿就绪之后,我也是累极,躺下便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里,我一觉醒来,只见月光如银,透过窗棂照在墙壁上,亮如白昼。
我心情愉悦,正想起来画上几笔,忽然觉得似乎有人看着我!
我定晴一看,真有一位姑娘站在墙壁旁边,素衣素裙,被月光一照,宛如天人!
虽然她衣着朴素,穿着布衣,却给人惊艳夺目之感,十分美丽动人,翩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