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和王广刚刚进入拥翠楼坐下,酒菜还没上来,却从二楼上飞下了一个酒杯,被嵇康手疾眼快拔剑击落。
老鸨骂骂咧咧地去了二楼,二楼很快安静下来,老鸨又到大厅里饮酒的各桌打招呼。
嵇康面带不悦,王广举起茶杯敬嵇康,暗示他不要发火。
嵇康静下心来,听旁边的顾客议论。
只听一个人说:“小翠快要从良嫁人了,我们再也尝不到她的朱唇了,可惜可惜呀。”
另一个人说:“小翠早就不接客了,一门心思地想嫁给宋公子享福,我看这事没那么容易!今天宋公子来的时候黑着个脸,怕是婚事不顺,他老子不同意!”
之前开口的那人又说:“对了,薛公子好久不见了,难道他就这么放弃了?把美人小翠拱手相让?我看这不像薛公子的为人。”
旁边一个人插话说:“薛公子虽然有势力,但是没有胆量,上回小翠要他二人剁手指,薛公子就不敢!所以他也输得心服口服!”
又一人接话说:“我看未必!以薛公子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没有这么轻易的放弃的道理。反正宋公子只是答应了娶小翠,能不能娶进门,还要看他爹爹宋掌柜同意不同意。你们看二楼上摔酒杯下来的那个房间,就是小翠的,极有可能是宋公子的婚事卡在他爹爹那里了,小翠才发火摔杯子!”
第一个开口的人连连点头,说:“兄台言之有理,听说宋公子的爹爹也不是个善茬,会不会他也喜欢上了小翠,想暗地里扒灰?”
旁边几桌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
嵇康悄悄对王广说:“大哥,看来我们要上楼去一探究竟,小翠和宋公子为什么吵架摔酒杯?或许跟案情有关?”
王广点点头说:“这么办,你敬我酒,我一会假装喝醉,闹着要上楼去饮酒,就要小翠隔壁那间,我们偷偷地听动静。”
嵇康点点头,举杯敬王广。
王广倒也有城府,跟嵇康喝了两杯酒,把第三杯酒倒在了衣襟上!
忽然王广把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地喝道:“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骂完就往桌子上一伏。
大厅里几桌人正在饮酒,忽听“砰”地一声,王广摔碎了酒杯,纷纷转头往这边看,却无人出头。
因为来这里的大多是好色之徒,也知道能够坐下饮酒的,非富即贵,因此人人不愿惹事,只是静观。
不一会儿,老鸨过来了,那张倨傲冷漠的瘦脸上也有一丝慌张,连问嵇康怎么回事?
嵇康心里发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大哥好歹也是你们的父母官,难得来喝次酒,却没人招待他,只是坐在大厅里饮酒!小翠姑娘也不来相陪,酒菜也不好,故而心中恼怒,喝酒喝醉了发火。”
那老鸨连连喊冤,说:“真是冤枉死我了!你们来时小翠已经陪宋公子了,也是你们自己要求坐在楼下喝酒的,现在又怪我,唉!”
嵇康冷着脸说:“我大哥发火了,你看着办吧!”
老鸨闻到一股酒味,心知王广是喝醉了,他这县令虽然官不大,但是现管着销金窟,惹恼了他三天两头带人来巡查,自己的生意也做不安宁。
老鸨问嵇康:“公子,你看怎么办好?要不我在楼上重新安排一桌好酒好菜,请你二人上楼饮酒?”
嵇康沉着脸说:“我大哥要小翠陪酒!”
老鸨连忙赔礼说:“公子千万多多担待,小翠已经陪客人了,不能坏了规矩。要不这样吧,我把你们安排在小翠隔壁的一间,先饮酒,等那宋公子走了,我立刻让小翠过来陪酒?”
嵇康一听正中下怀,脸上却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对老鸨说:“你喊两个丫鬟来,帮我把大哥扶到楼上去!他喝多了,不能让他摔着。”
老鸨只好招手,喊来大厅里伺候的两名丫鬟,让她们把王广扶到小翠房间隔壁的那间“寻芳厅”。
嵇康也在后面扶着王广上楼,登上楼梯却吃惊了!
楼梯是红木做的不说,两边扶手上竟然镶嵌着一颗颗明珠,近看褶褶生辉。
地上是一溜排的红地毯,脚踩上去像是踩在棉花上,连个脚步声都听不到。
上了二楼一看,每间屋子的门都不一样,有圆形的,有方形的,有半月形的等等;门都是小叶紫檀木镂空,像一个花窗,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和美人,却又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嵇康扶着王广,随着丫鬟进了“寻芳厅”,嵇康瞥了一眼,旁边的那间叫“叠翠轩”,估计就是小翠住的房间。
两个丫鬟帮着把王广扶进屋里,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早有“寻芳厅”的姑娘过来伺候。
那姑娘脸圆圆的,长得肤白貌美,只是略胖了点。
她显然是见惯了醉酒的,笑吟吟地给王广和嵇康各端来一碗醒酒汤,又去用热水拧湿毛巾给王广擦脸。
王广本来是装醉,喝了醒酒汤,擦完脸,借机醒来,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微微一笑,说:“奴婢叫瑞云,见过二位公子。”
说着就给二人行礼。
王广等她行完礼,说:“你也坐吧,我不想喝酒了,喝茶聊天吧。”
谁知瑞云颇有手腕,笑着说:“公子,您在楼下喝的是烈酒,我这里有淡酒竹叶青,但饮无妨,以酒解酒,反而容易醒酒。”
王广见瑞云一片美意,颔首说:“好吧,先给我来一杯。”
瑞云起身去了里间,一会儿端来一壶酒,酒壶竟然是羊脂玉做的,白润可爱。
瑞云给王广和嵇康各斟满酒杯,自己也斟了一杯相陪。
嵇康端杯敬王广,品了一口,果然爽口不辣,还清醇甜美。
王广喝了也是受用,问瑞云:“这酒是怎么做的?怎地如此味美?”
瑞云答:“竹叶青酒一般是以黄酒加竹叶合酿而成的配制酒。我独辟蹊径,以汾酒为‘底酒’,保留了竹叶的特色,再添加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名贵药材以及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精制陈酿而成。此酒具有性平暖胃、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消食生津之多种功效,我们女子平时也喝一点,作为养生酒。”
王广听了高兴,指指空杯子,瑞云连忙又斟满一杯,然后给嵇康也斟满。
瑞云举杯又敬二人,王广说:“我刚刚喝多了,先吃口菜缓一缓,你们先喝。”
嵇康和瑞云一饮而尽,嵇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瑞云姑娘,你会些什么曲艺?”
瑞云笑道:“奴家擅长吹笛,要不给公子来一首?”
嵇康笑道:“好啊,女子吹笛,我还是第一回听。”
瑞云果然袅袅婷婷地走到里间,拿来一支长笛,呜呜咽咽地吹了一曲。
嵇康和王广听完都鼓掌赞叹,确实吹得不错。
嵇康试探地问:“瑞云姑娘,我看你的姿色也不差,吹笛吹得很好,为何那小翠是头牌?你竟屈居其下?”
瑞云愤愤地说:“还不是那小翠喜欢装嗲,浪声浪气的;偏偏那些臭男人喜欢这口,听到小翠家乡的吴侬软语就头昏了!小翠除了发嗲发浪,并没有多少才艺,她喜欢吹箫,我也听过,音调都不准,倒是下面那支箫吹得很熟练。”
嵇康一怔,问:“下面那支箫是什么意思?”
瑞云掩嘴偷笑,却不言语,王广忍俊不住,“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竹叶青酒全吐了出来。
嵇康茫然地看着王广,王广强忍住笑,伸手指指嵇康的胯下。
嵇康明白了,脸腾地一下红了,没想到这瑞云看上去白白净净挺秀气,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广趁机问:“瑞云,听说小翠已经不接客了,名花有主了,那宋公子要为她赎身了是不?”
瑞云轻蔑地说:“小翠那蹄子是那么想的,那宋公子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只是未必如愿!你们刚才听到小翠把酒杯从楼上摔下去了吧?那就是宋公子他爹不答应娶小翠,小翠发火呢!”
嵇康问:“你怎么知道小翠的心事?”
瑞云指指隔壁说:“小翠和我的屋只有一墙之隔,门又都是镂空的,那边吵架我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好像不吵了,他们小声说话我屋里听不大清楚。”
嵇康听了心里一动,忽然问:“瑞云姑娘,你会不会下棋?”
瑞云问:“公子,是指围棋吗?”
嵇康说:“是的,和我同来的这位大哥已经喝醉了一次了,不宜多饮,你陪他下盘围棋吧。”
王广心知嵇康这么说必有深意,点头说:“瑞云姑娘,你去拿棋枰来,我们手奕一盘。”
瑞云欣然站起来说:“好的,公子稍等,我把桌上酒菜收拾走,重泡壶香茶来,慢慢陪您下棋。”
王广点点头,看着瑞云收拾桌子,悄然走到嵇康身边,小声问:“贤弟,你让瑞云陪我下棋,是不是打算偷听隔壁说话?”
嵇康笑道:“瞒不住大哥,正是此意!隔壁的小翠刚刚摔了杯子,宋公子肯定要安慰她,两人必定要谈话,瑞云在旁我不好偷听;待会你和瑞云杀得难解难分,引她全神贯注在棋上,我趁机偷听隔壁说话,刺探消息。”
王广大喜,走回到桌旁坐下,瑞云也拿来了棋枰,二人对弈起来。
嵇康慢慢地走到门边,掩在门后偷听隔壁的动静。
按道理,瑞云的房间和小翠的房间虽然是隔壁隔,小声说话也听不清楚;但是嵇康有道术,屏息凝神,将隔壁的谈话声听了个大致明白!
只听一个男的说:“小翠,这事怪不得我,我爹嫌弃你是烟花女子,死活不肯出钱为你赎身,嫌丢人!但我是爱你的,你给我些时间,我必定娶你!”
一个女的声音说:“宋公子,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你为了表白,连自己的小指头都剁掉了,我很感动!但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忠诚,自你剁掉小指后我就为你守身如玉不接客了,可我那老鸨妈妈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是白吃白喝她的,那脸色能好看吗?所以我现在是度日如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筹钱为我赎身,过了三天,我就不一定是你的人了!”
这话一说,宋公子光火了,声音大了起来,说:“小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给你赎身,那是一大笔钱,我爹又死活不答应,一时半会地,你让我上哪去弄这么一笔钱?莫非你心里还想着那个薛公子?”
小翠也火了,提高嗓门说:“姓宋的!你之前怎么说的来着?炫耀你家多么有钱,说你可以随便拿出一大笔钱来为我赎身,我是被你为了我剁去小指感动,才答应嫁给你!早知道你在家里不能做主,我还不如答应薛公子的求婚呢!”
宋公子一听更光火,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还薛公子长薛公子短,你那薛公子已经死了!”
小翠一听大惊,问宋公子:“你说什么?薛公子竟然死了?怎么死的?”
宋公子也知失言,掩饰道:“我也是听说的,听人说薛公子骑马打猎,坠崖身亡,却不知道真假?”
小翠沉吟道:“也是啊,薛公子好几天不来玩了,以他那个贪酒好色的脾气,不出现在销金窟能去哪里?我倒有点替他担心了。”
宋公子醋意大发,追问道:“小翠!是不是薛公子私下允诺你给多少钱,你想嫁给他?”
小翠哼了一声,说:“宋公子,薛公子对我怎样和你有关系吗?我现在是你的人吗?你真爱我,就在三天内筹齐银两为我赎身,我俩长相厮守;若没有银子,三天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还是你的人了!”
宋公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起,脚步沉重地出了叠翠轩,经过嵇康站的门口。
嵇康急忙后退,到了王广身旁,见王广正和瑞云全神贯注地下棋,暗中拉了王广一把。
王广会意,站起来说:“瑞云姑娘,我忽然想起还要去办一件事,就此别过,下次再来陪你下棋。”
嵇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瑞云忙说:“二位公子,银子万万不能收,妈妈关照过了。”
嵇康笑道:“这不是付账,是我们给的小费,妈妈不会怪你的;收起来吧,下次再来听你吹笛子。”
瑞云大喜,接过银元宝给二人行礼道谢,抬起头时,嵇康和王广都已经不见了!
嵇康二人紧追着宋公子出了拥翠楼,眼见他匆匆地上了马离去,嵇康连忙对王广说:“大哥,我俩的马匹还是巷子入口不远处,由四个彪形大汉保管着,快去取吧!”
王广点点头,二人拔足就奔,气喘吁吁地到了存放马匹的地方;四个彪形大汉已知二人的来历,恭恭敬敬地把马牵来,嵇康和王广纵身上马,去追宋公子。
路上王广就问:“贤弟,你猜宋公子现在去哪里?”、
嵇康沉吟道:“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回家。但是他父亲宋掌柜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回去也没有用。我估计他听了小翠的一席话,怀疑小翠暗地里和薛公子谈过了,薛公子还想娶小翠,他会回到那抛尸的山洞去看看,薛公子的尸体还在不在?有没有被人发现?”
王广说:“如果宋公子去那抛尸的山洞看,就证明他有鬼,那具无头男尸就是他害死的!如果宋公子不去山洞,我们倒是不好对他下手,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杀人了。”
嵇康说:“我们也不必去那山洞里面,就遥遥地跟着宋公子,看他进不进那山洞;若是进洞了,他就有重大嫌疑!”
王广点头同意,于是二人催马向前,遥遥跟着宋公子,也不追近,保持在视线之内。
远远地就看见宋公子果然进了那抛尸的山洞,待了半晌才出来,匆匆打马回家了。
王广问嵇康:“贤弟,你看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回去调集衙役,天快黑了,我们连夜抓捕宋公子父子,审问一番?”
嵇康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宜收网,毕竟我们只是猜疑,没有证据。若问宋公子为什么去那抛尸的山洞,他说是好奇,去看热闹,也不好定他的罪。我看这样吧,眼看着天就黑了,我们把马拴在树林里,然后悄悄潜往药材铺,看能不能碰巧抓他宋家一个家奴,问出破绽,才好调集衙役抓人。”
王广颔首说:“这样也好,只是我武功不行,抓家奴的事,只好委托贤弟你了。”
嵇康点点头,带着王广潜伏进离宋家不远的一片树林,等待机会。
过了大约一袋烟的时间,宋府里出来一个老家奴,手里牵着一匹马,嘴里嘟囔道:“宋公子真是的,大晚上的要我出来喂马,晚上又不骑,明天再喂不行吗?”
老家奴一边埋怨着,一边牵着马走近了树林,松开缰绳让马自己啃草吃。
嵇康一看大喜,这是送上门来了,突然纵身跃起,几个箭步冲到老家奴面前,伸手捂住他的嘴,胳膊夹着老家奴的脖子,把他拖到树林深处。
老家奴不住地挣扎,嵇康忽然胳膊一松把他扔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
老家奴连忙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一个下人,身上没有多少银子;要钱只管拿去,千万不要伤我性命。”
嵇康听了好笑,伸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又掏出官印给他看,说:“你看清楚!我是朝廷命官,为查案来此,不是劫财的强盗!”
老家奴舒了口气,问:“大人,我一个下人,又没有杀人放火,找我问什么呢?”
嵇康冷冷地说:“你没有杀人放火,但是你的小主人杀人了,杀的就是薛公子!你知道薛公子是什么来历?他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司马师的管家!薛公子的家人现在不知道薛公子死了,若是知道了,你们宋家就是灭门的祸事!你们杀了薛公子,就等于间接地得罪了司马懿,能有个好么?你主动把知道的说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大人可以为你求情,保你太平无事,因为人不是你杀的!你若掩藏不说真话,司马家派人来抄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老家奴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没想到薛公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看来自己的主人是惹火烧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