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和嵇康为了调查无头男尸的事,一路追踪宋公子来到洛阳有名的艳场--销金窟。
王广带着嵇康随便走进路边一家小楼,嵇康进去一看就是一愣!
这座楼非常精致,却不是富丽堂皇,里面假山流水布置得迂回曲折,颇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
王广看嵇康发愣,笑道:“贤弟,你原以为这销金窟里是脂粉横流,红粉乱飞?那是下等人去玩的勾栏瓦肆,来这里玩乐的都是达官贵人,一般的土财主都不受欢迎,所以要讲究情调!这里的楼台馆阁,不但每家的情调都不一样,风格不一样,每隔三个月还重新装修一次,换一种口味!”
嵇康咂舌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只怕是天下的风景特色,大多囊括其中了吧?”
王广点点头,笑着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所有的费用,最后还不是嫖客买单?谁让他们好色的?”
正说着,一位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一身宫女装束、手持团扇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微笑着看着二人,等王广说完话才开口说:“二位里面请,总管关照过了,随意玩乐,不用付账。”
王广点点头,领着嵇康一路进去,从假山中穿过,又经过池塘上的九曲桥,这才进入正屋。
嵇康悄悄地对王广说:“大哥,真没想到销金窟里是这个样子,前面带路的这个女人是老鸨吧?一点脂粉气也没有,倒像是个良家妇女!对了,这里的老鸨和姑娘们是哪里来的?”
王广边走边答:“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因为父亲或者丈夫犯了王法,妻女被官媒卖到这里;表面上是陪酒弹唱跳舞,实际上就是做皮肉生意,还不能逃跑,一旦逃跑被抓,那种凌辱生不如死!此外就是战俘,大魏国与蜀国、吴国之间屡有征战,攻占了对方的城池就掳掠妻子妇女,带回魏国或者卖作家奴,或者卖入勾栏,能够卖到这销金窟的女子算是幸运的了,因为来这里的嫖客都有些品味,不会恣意蹂躏!”
嵇康心里哀叹,战争真是残酷,原本完整的家庭,一仗打下来,妻离女散!
不一会儿,长得很明净的老鸨领着王广和嵇康进入大厅奉茶,嵇康坐下一看,大厅里并没有装饰得金碧辉煌,只是非常干净,铜兽炉中檀香袅袅,坐着品香茶,十分受用。
王广之前巡查来过一两次,指着大厅里说:“贤弟,别看这些陈设不显眼,大多是春秋战国时的文物,有些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那边那个青铜瓶你看到了不?据说是当年商纣王用过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不菲!”
嵇康转眼四顾,忽然指着一面屏风说:“大哥,那屏风上画着许多仕女站像,下面还有小字,看服侍像是当代人,为什么把她们画在屏风上?”
王广笑道:“她们不但是当代人,而且是活色生香的人,就在楼上的各个房间里!这里是高档的艳场,姑娘们害羞,不像勾栏院里围着客人,让客人挑选。这里都是看屏风上的画像选姑娘,看中之后,有人带到楼上的各个房间去,品茶、饮酒、谈诗作画,最后才是销魂!讲究一点的姑娘还要让客人先洗澡,不是非常熟悉的客人,姑娘是不会下楼来迎接的!”
嵇康十分好奇,果真走到屏风前细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各位姑娘的特长,会些什么乐器,让客人挑选。
嵇康看着屏风上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美女画像,一个个粉嫩雪白,明眸皓齿;嵇康心想,怪不得嫖客们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银子,这些高档妓女果然是勾人心魂。
王广走过来,笑道:“贤弟,你选个喜欢的,我们上楼去坐会。”
嵇康正色道:“大哥,我是那种人吗?”
王广神秘地一笑,压低嗓门说:“这是破案的需要,我们不是要打探宋公子的消息吗?不跟妓女打成一片,怎么问出消息?”
嵇康纠结了一会,无奈地说:“好吧,但是你要陪我一起上楼去,我不和卖笑女子同处一室,万一曹莹知道了可不得了!”
王广心里暗笑,走过去对那白白净净的老鸨说:“把你们楼里的头牌姑娘安排给我们兄弟俩,我们一起去她屋里。”
老鸨想也没想,嫣然一笑,说:“好的,我这就去安排,您二位是双龙戏一凤?”
王广微微点头也不答话,老鸨转身上楼去了。
嵇康走回座位上喝茶,一杯茶喝完,老鸨已经笑吟吟地来请。
嵇康跟着王广一起上了楼,老鸨掀起第三间的珠帘让他们进去,自己却悄然退去。
一进屋就闻得一股幽香,也不知这屋里熏的什么香,非常好闻。
屋子分里外两间,里面一间是大大的卧房;外面是会客厅,红烛高烧,中间一张圆圆的紫檀木桌,早已摆下了一桌精致的酒菜。
一位一身黄绸裙子的姑娘面朝里坐着,一动不动。
嵇康第一次来这种场所,忍不住问:“姑娘,你穿得这么单薄,难道不冷?”
那姑娘听得客人问话,不好再矜持,站起来,转身笑吟吟地说:“二位客官请坐,奴婢这厢有礼了。”说完那姑娘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嵇康连忙要还礼,被王广拽了一把,于是站着不动。
等那姑娘行完礼,王广轻咳一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问:“姑娘芳名?会何曲艺?”
嵇康也跟着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就听那姑娘说:“奴家名叫芙蓉,听说二位要双龙戏一凤?”
说完,芙蓉羞涩地低下头去,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嵇康心知是老鸨告诉芙蓉的,连忙宽慰她说:“姑娘莫怕,我二人只是来你屋里坐坐,喝酒谈话,并不图那男女之欢。”
芙蓉大喜,心知来这屋里的嫖客千奇百怪,有的不是为鱼水之欢而来,只为喝酒聊天听曲,但钱不会少给,算是雅客。
芙蓉立刻换了副笑脸,端起桌上酒壶给二人斟酒,一边说:“二位客官且饮美酒,边喝边聊。”
芙蓉往酒杯里斟酒,酒香四溢,嵇康趁机打量打量芙蓉。
只见芙蓉面如其名,粉面如花,面如满月,五官十分精致,含羞带颦,楚楚动人。
王广看看嵇康有点出神,暗笑一声,举杯说:“贤弟,良辰美酒佳人,愚兄敬你一杯。”
嵇康回过神来,连忙举杯,芙蓉也不失时机地举杯和二人干杯,纤纤玉手却有意无意地拂了嵇康一下。
嵇康心知这芙蓉在风月场待久了,不免有些水性杨花,连忙把酒喝干,问道:“芙蓉姑娘,你擅长什么乐器?”
芙蓉笑道:“官人,奴家会弹些琴,且静听我操琴一曲。”
说完,芙蓉袅袅婷婷地走过去,从旁边的墙上摘下一把古琴,放在琴案上弹了起来。
嵇康与王广慢慢地品酒,静听琴音,倒也弹得铮铮淙淙,琴技不俗。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王广带头鼓掌。
芙蓉离开琴案,袅袅婷婷地回到桌边坐下,王广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让她喝;芙蓉额头隐隐出汗,有些气喘咻咻。
嵇康看了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心里一惊,连忙收摄心神,对芙蓉说:“姑娘可曾听过《广陵散》?”
谁知芙蓉一听,眼中隐隐有泪,从袖中掏出香帕拭泪。
嵇康关心地问:“姑娘为何哭泣?”
芙蓉哽咽道:“官人一句话,勾起了我的伤心事!想我芙蓉也是江东官宦人家的小姐,家父也是个县令,对我疼爱有加。
我自幼喜欢弹琴,家父特地请了江东有名的琴师给我授艺,我悟性很高,很快把师傅教的几首曲子弹熟,师傅很是喜欢,就跟我谈起了古代名曲《广陵散》。
师傅说,《广陵散》如同阳春白雪,十分动听!只可惜早已失传,师傅也是向往不已。
师傅多年来到处寻访,只获得《广陵散》的一小段残曲,就已惊为天人!
我缠着师傅把《广陵散》的残曲教给我,师傅却说,要对先贤恭敬,让我斋戒沐浴三天才传授我《广陵散》。
于是我恭恭敬敬地斋戒了,谁曾想第二天魏国军队突然偷袭我父亲把守的县城,血战一夜城破,我那师傅逃得不知去向,我全家被俘!
我父亲因为忠于吴王不肯投降,被当场杀死!我和母亲被卖为官妓,却天各一方,彼此不知道卖到了哪里。
我沦落此地,每天有人监视,又不认识路,又没有银钱,无法逃走,也无处可去;刚才听官人说起《广陵散》,勾起伤心事,故而哭泣,官人勿怪。”
嵇康听完无比同情,说:“你且坐着饮酒,我恰好会那《广陵散》,你听我弹奏一曲。”
芙蓉一听无比激动,忽然站起来,转身出去端了个金盆进来,里面全是清水,请嵇康净手。
嵇康赞许道:“你倒是个有心人,不错,弹名曲要静心净手,以示恭敬。”
嵇康镇定心神,认真地净手,然后坐到琴案后面,先试着拨了拨琴弦,发觉琴音清越。
嵇康问芙蓉:“你这把琴来历不俗啊,是张古琴,也算是上品了,是一直跟着你的吧?”
芙蓉听了神色又黯淡下来,说:“是啊,这张古琴是我唯一的旧物,一直带在身边,我就剩下这么一点念想了。”
芙蓉说着眼圈又红了,嵇康连忙弹起琴来,以琴音来抚慰芙蓉的乡愁。
曲折悠扬的琴音响起,芙蓉果然全神贯注地听,暂时忘记了哀伤。
一曲终了,芙蓉竟然忘了鼓掌,依旧沉醉在琴音的境界里,不能自拔。
王广听得兴高采烈,带头鼓掌;嵇康笑笑离开琴案回到酒桌,芙蓉才如梦初醒,斟酒敬嵇康,对《广陵散》赞不绝口!
王广见芙蓉高兴,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推到芙蓉面前。
芙蓉一惊,连忙推辞说:“官人,不能收钱,妈妈来关照过了,您二位是贵客,自有人付账,这银元宝我不能收。”
王广笑道:“这是我打赏你的,与结账无关,收下吧,陪我们喝酒聊天就行,不会强迫你做那事。”
芙蓉心知王广所指,脸红了红,收起元宝,一再道谢,又给二人斟酒。
王广举杯敬嵇康和芙蓉,然后问芙蓉:“你们这销金窟里,最有艳名的是谁?”
芙蓉脸上掠过一丝妒忌,说:“还能有谁?就是离此不远的拥翠楼中的小翠!”
王广问:“小翠有什么好?能迷倒许多男人,拔得头筹?”
芙蓉愤愤地说:“小翠是苏州人,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又会做作,嗲声嗲气地,偏偏有一帮贱骨头喜欢这个腔调,对她趋之若鹜!其实她除了会发嗲撒娇,有什么好?论姿色论才艺还不如我呢!”
嵇康趁机问:“听说有一个宋公子,一掷千金的,是不是经常去捧小翠的场?”
芙蓉说:“你说的是那个家里开药店的宋公子吧?那小子真傻!”
嵇康问:“怎么傻了?他看上去挺聪明的。”
芙蓉答:“宋公子家里是有几个钱,那是他父辈世代卖药挣下来的家业;可是宋公子忘了一条,民不与官斗!他跟薛公子争风吃醋,能有好果子吃吗?他二人不过是被小翠利用,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小翠唆使他们花钱争宠也就罢了,最过分的是,小翠这丫头说要看他二人谁更忠心,竟然让他们比试断指头!”
嵇康一听大惊,问:“薛公子是什么人?他跟宋公子争风吃醋,真的肯截断手指头?”
芙蓉欲言又止,王广说:“不要有顾忌,我们只是听说了小翠的艳名,想去会她一会,绝不会说出是你告诉我们的。”
芙蓉于是说:“薛公子是司马师府里管家的儿子,听说已经准备举荐给皇帝,做个皇帝的近臣黄门侍郎了,却因为和宋公子争风吃醋,好些天不见踪影了!”
王广道:“你详细说说,二人是怎么争宠的?手指头又是怎么回事?”
芙蓉给王广和嵇康斟满酒,缓缓说道:“那是上个月,二人都去拥翠楼找小翠喝酒寻欢,小翠这死蹄子使坏,故作为难!
二人以为小翠是爱钱,纷纷解囊,谁知小翠这回不要钱,提出要看看二人谁更对她忠心!
二人就问怎么考验?小翠提出,谁愿意为她割断一根手指,今夜她就陪谁!
二人一听愣住了,宋公子胆大,命一旁伺候的丫鬟取来利斧,当场把左手小指一斧头剁下,血流如注!
小翠一看十分心疼,本是一句戏言,谁想宋公子当真了。
薛公子看看断指,气得脸色发青,却下不了手;宋公子趁机向小翠求婚,提出给小翠赎身。
小翠十分感动,当场应允嫁给宋公子,就等宋公子的父亲同意,拿银子为她赎身。
薛公子眼看着小翠给宋公子包扎伤口,和宋公子相拥着去房里云雨去了,恨得牙痒痒,一脚踢翻桌子,转身就走,这些天都没见他来过销金窟。”
嵇康和王广静静地听芙蓉说完,喜出望外!没想到无意间就探听到了宋公子的秘密!
王广朝嵇康使了个眼色,二人把杯中酒喝完,告辞芙蓉出来,问路前往拥翠楼。
路上王广说:“贤弟,这宋公子的指头原来是这么断的!但是他左手我们看过,只剩下拇指和食指,其他两个指头哪去了?还有,那具无头男尸是不是薛公子?如果是,薛公子的父亲是司马师的管家,可谓权威赫赫,为何不报官,也不大张旗鼓地寻找?”
嵇康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薛公子很有可能与那无头男尸有关!如果薛公子就是那具无头尸体,那么宋公子极有可能是凶手,确定是情杀。至于薛公子的家人既不报官也不寻找,可能是因为薛公子平时眠花宿柳惯了,经常不归家,家里人还没发觉他失踪!我们先去拥翠楼一探,然后回县衙一趟,派衙役去薛公子府里打听,他在不在家?”
王广欣然同意,二人快步前行,不久就到了拥翠楼。
拥翠楼内又是一种风情,一进门是个大大的院子,堆着一叠假山,山石玲珑剔透,仿佛一个个狮子在摇头摆尾。
王广一看哑然失笑,转头对嵇康说:“看这山石的摆布,是仿造的苏州名胜狮子林;但是只是形似,神韵却差了很多。”
嵇康点点头,说:“因为小翠是苏州人,所以这么摆设,也是一种思乡之情吧。”
王广领头往里走,忽然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面容削瘦,神情冷峻地走了过来,对着王广看了几眼,突兀地问:“您就是王大人?”
王广心知是销金窟的总管关照过她了,点点头说:“正是,我慕名来看看小翠姑娘。”
那少妇却说:“您来晚了一步,小翠正在陪宋公子饮酒,无暇见客。”
王广见她神情冷漠,不禁好奇地问:“你是这拥翠楼的妈妈?”
少妇仍然冷峻地说:“正是在下,销金窟的总管来关照过了,大人只管喝酒作乐,不用付账。只是小翠已经陪客人了,不能来伺候大人,还请谅解。”
嵇康在一旁看了好笑,真是百人百性,这拥翠楼的小翠招牌响,连带老鸨说话也那么倨傲!
王广说:“我们进去坐一会,喝几杯酒就走,不一定要见小翠。”
于是老鸨脸上才有了些笑意,领着二人走进大厅,问是去房间喝酒,还是就在大厅里饮酒?
王广看看大厅里有几桌客人在饮酒,心想坐在房间里喝酒听不清外面的动静,不如在大厅里听别人闲聊,就告诉老鸨在大厅里喝酒。
老鸨领着二人坐到一张稍小的桌子旁,只见桌面竟然是白玉石雕刻成的!
老鸨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然后道声失陪,转身去安排酒菜了。
嵇康端起茶杯刚刚要喝,忽然听见二楼上有大声的吵架声,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楼上飞下来,直扑王广的头颅!
嵇康大惊,急忙拔出腰间炼妖剑,大喊一声:“大哥小心!”
然后一手护住王广,一剑刺去,正把来袭之物击落,仔细一看,是一个精致的犀牛角酒杯!
王广正觉莫名其妙,忽然老鸨出现在楼梯上,边走边骂:“小翠你个死蹄子!酒杯能够乱摔吗?砸到客人怎么办?你那暴脾气也要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