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把张松迎进丞相府,说:“曹丞相正在议事,请别驾先到我房中一叙。”
张松欣然同往。
进了杨修房中,分宾主坐定,杨修命人奉茶。
张松仔细打量杨修,只见杨修,眉清目秀,面白短须,双眼神光外露,聪慧过人。
张松不等杨修开口,先发制人,说:“公乃太尉杨彪之后,家世显赫,为何不为朝廷效力,而做相府门下小吏?”
杨修答:“曹丞相文韬武略,智谋过人,厚待于我,常令参赞军机。所以我甘居下寮,多蒙教诲。”
杨修反问:“张别架久居蜀中,蜀中有何人物?”
张松笑道:“文有司马相如之赋,武有伏波将军之勇,医有张仲景之能,卜者有严君平之奇,九流三教,出类拔萃者,不可胜数!”
张松又说:“蜀中天府之国,往返一趟要走二百八十天,纵横三万多里!水路有锦江的险要,陆路有剑阁的雄壮,田肥地茂,风调雨顺,国富民殷,物产丰富,群山拱卫,又无战乱,人人向往!”
杨修问:“蜀中如此富足,阁下为何来求丞相?”
张松道:“马超是曹丞相的敌人,现在投靠张鲁,欲犯西川,我是来联合丞相共图马超,何谈求字?”
杨修无语,带张松来见曹操。
曹操倨傲高座,看看张松,身高不足五尺,头尖额阔,塌鼻子,龅牙,声音粗犷。
曹操心中不喜,也不让坐,问道:“你从西川来,益州牧刘璋已经几年不向朝廷进贡,为何如此无礼?”
张松也不悦,自己是刘璋使者,曹操连个座位都不给,甚是无礼。
张松也没好气地说:“非是不进贡,只因路途遥远,多有盗贼,无法送贡品到许都。”
曹操呵斥说:“中原都被我扫平,天下安宁,哪有盗贼?”
张松反问:“江东有孙权,荆州有刘备,汉中有张鲁,这几个人都有几十万大军,怎么能说天下太平?”
曹操听奉承话习惯了,一听张松处处顶撞,心中大怒!
看在张松是远道而来的使者,曹操没有发火,转身拂袖而去,把张松晾在一边。
张松目瞪口呆,杨修出面说:“张别架,先到我那里坐会,待丞相气消了,我再好言相劝。”
张松无可奈何,只好跟着杨修走。
回到杨修住所坐下,杨修又给张松泡了杯茶,说:“别驾莫怪,曹丞相和您一样,恃才傲物,听惯了好话,又居高位,所以不告而别。”
张松说:“我听说曹丞相文不能明达孔孟之道,武不能通晓孙子、吴起兵法,专门以诡诈之术对人,有何大才?”
杨修笑道:“你小看曹丞相了,别的不说,丞相带兵打仗多年,仿照孙子兵法十三篇,写了本《孟德新书》,足以传世!”
张松说:“哦?你这里可有此书?”
杨修找出《孟德新书》给张松观看。
张松有心卖弄才华,屏气凝神,从头到尾翻阅一遍,还给杨修。
杨修得意地问:“如何?丞相的才华怎样?”
张松哈哈大笑,说:“这哪里是什么《孟德新书》?明明是春秋时期无名氏所作兵书,我蜀中五岁小儿都能背诵,曹丞相瞒得你们好苦!”
杨修大惊,说:“不可能!这兵书丞相作好了从不轻易示人,只有我们几个近臣有,外面从没流传,怎么你们蜀中小儿会知道?”
张松微微一笑,说:“你不相信,我背诵给你听:昔日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盖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临地变化,不可先传;故曰料敌在先,察机在目也。然则兵非所乐,胜非所利,是故乐兵者必亡,利胜者必辱也……”
杨修听得目瞪口呆,张松从头背到尾,竟然一字不差!杨修佩服地说:“别驾请先回驿馆歇息,我立即去禀报丞相,请他重新见你!”
张松站起来施礼告辞,杨修来见曹操。
曹操躺在椅子上休息,杨修施礼坐下,问:“丞相今日为何怠慢张松?”
曹操说:“张松相貌丑陋,又出言不逊,我不喜欢他!”
杨修问:“当年祢衡当众击鼓骂丞相,丞相都能容忍,为何容不下张松?”
曹操笑道:“祢衡是天下名士,文章盖世,杀之有害贤的恶名;张松形容丑陋,名不见经传,何须对他客气?”
杨修说:“丞相,张松口才甚好,尤其博闻强记!刚才他在我房中,我把丞相大作《孟德新书》给他大致看了一遍,他竟然能够从头到尾背诵下来,只字不差!”
曹操大惊,说:“竟有此事?莫非张松之前看过此书?”
杨修道:“张松说,这书是春秋时代无名氏所作,蜀中五岁孩童都会背诵。”
曹操沉吟良久,说:“此书是我多年用兵的心得,从不外传,蜀中孩童怎会知道?莫非古人著书,与我暗中相合?来人!抬火盆来!”
杨修大惊,问:“丞相,莫非你要烧书?”
曹操点点头,命仆人把《孟德新书》全部搬来,当场烧毁!
杨修大惊,连忙劝谏:“丞相不可!多年心血,怎能毁之一旦?”
曹操亲自拿起书稿,投进火盆烧,一边笑道:“我自然不信古人著书,和我一般无二!这必定是张松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才,强行记忆了下来!但是这么一来,难保张松回到西川不把书稿默写出来,那样一来,书稿外泄是小事,要是被诸葛亮、庞统这些智谋之士得去,对我用兵的思路研究透了,以后我还怎么打仗?况且,用兵之道,全在临机运用,不能生搬硬套,烧了也好,去掉那些束缚,以后我用兵更洒脱了!”
杨修恍然大悟,原来曹操比自己看得远,就不再阻拦烧书。
过了一会,杨修问:“丞相,张松前来,是为联合我们讨伐张鲁之事,如何处理?”
曹操说:“刘璋不过是想利用我为他攻打张鲁,消除后患,我岂能为刘璋所用?刘璋不是真心归顺我,我也不出兵,坐山观虎斗,待刘璋与张鲁两败俱伤,我逐个收拾他们!”
杨修大喜,说:“丞相,张松远道而来,不如明日我们去校场点兵,让张松去观看,回去好传播我军容之盛,让刘璋不敢对抗,日后好收取西川。”
曹操点点头,说:“甚好,明日辰时我亲自去校场点兵,你去通知张松,明日准时去观看。若张松问起出兵攻张鲁之事,你就说路途遥远,需要些时日准备粮草器械,准备好了就出兵。”
杨修奉命去找驿馆张松,把曹操的话告诉张松。
张松聪明伶俐,一听就明白,曹操不立即出兵攻张鲁,说要准备粮草,就是托辞;明日要自己去校场看点兵,就是示威!
张松不动声色,送走杨修,命令手下十个侍卫立刻动身,把礼物全部带回西川,还给主公刘璋。
一个侍卫问:“别驾大人,我们现在就回去,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张松说:“你们先走,曹操喜怒无常,我作为西川使者,没有达到目的,但是不能丢了我主刘璋的面子!我估计明日去校场,很可能和曹操发生争执,若曹操下令杀我,你们岂不是白白送死?你们先把礼物带回成都,若我不幸遇害,也对得起主公了!速走,立即动身!”
侍卫们不敢多说,收拾行囊告辞而去。
当晚张松想了很久,既然曹操不肯发兵,自己只有见机行事,不能辱没了主公的脸面!
第二天一早,杨修亲自来请张松。
张松故意慢吞吞地洗簌,用餐,过了辰时才随杨修骑马来到校场。
曹操已经到了校场,向来是别人等他,如今等了张松一会,心中不悦。
杨修刚把张松领到点将台前,曹操下令点兵!
只见五万雄兵列队通过点将台,盔甲明亮,旗帜鲜明,刀枪林立,鼓声震天。
士兵们分兵种通场,弓箭兵箭支上弦;长枪兵枪尖闪亮;大刀兵刀光闪闪;盾牌兵排列整齐;人雄似虎,马怒如龙,军威严整。
看了一会,曹操一声令下,布阵!
点将台上令旗招展,士兵们自动列队,人奔马跑,战车磷磷开来,一会儿布成一座战阵!
曹操转头看看张松,一脸不屑的表情,斜着头,眯着眼看。
曹操忍不住问:“张别驾,观我军军容如何?你们西川,可有此等雄兵猛将?”
张松说:“我西川但以仁义服人,并无此等虎狼之师!”
曹操脸上变色,瞪着张松,张松毫不畏惧,也瞪曹操!
曹操说:“我看天下英雄,犹如鼠辈、犹如草芥!我大军到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别驾知道否?”
张松说:“丞相大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确是无敌。当年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
杨修连忙拉拉张松,示意慎言。
张松仍然昂着头,犟脾气犯了!
曹操大怒,喝道:“酸儒怎敢揭我短处!”喝令左右推出斩首。
杨修进谏说:“丞相息怒,张松之罪该斩,但是念其远从蜀道来进贡,要是杀了他,只怕无人敢再来进贡。”
曹操问:“贡品何在?”
张松正要回答没有,杨修怜惜张松的才华,紧拉着张松的手,不让他开口,自己对曹操说:“昨日已将贡品收下,丞相息怒,放张松回去吧。”
曹操仍然怒气冲冲,荀攸也站出来劝谏,曹操喝道:“死罪可免,乱棍打出校场,立刻离开许都,若敢再来,必斩!”
曹操卫队立刻持大棒赶打张松,张松伸出双手护着头,奔出校场,怒气冲冲地回到驿馆,拿起行囊就骑马出城!
一路上张松思量,自己在主公刘璋面前夸口要让曹操出兵攻打张鲁,不但事未办成,还受曹操一番羞辱!回去的路上反正要经过荆州地界,素闻刘备仁义,不如顺道去看一看,如能让刘备与刘璋结盟,也算不辱使命!
张松心里已经有了结纳刘备之意,一路打马赶路,逶迤来到荆山。
只见山势秀丽,草木繁盛,鸣鸟啾啾,张松心情舒畅了许多。
刚刚登上山道,骑马没走多远,忽然看见前面山路上有一队兵马,约有五百人,为首一将,银盔银甲,没带武器,站在道上张望。
张松一惊,以为遇上劫道的,转念一想,礼物已让手下送回,身上就一点盘缠,也不怕他!
张松松开缰绳,缓缓骑马向前,那为首的将军却步行着迎了上来,拱手施礼,问:“阁下莫非是西川张别驾?”
张松一愣,下马还礼,问:“将军是何人?在此地莫非是等候我张松?”
那将笑道:“末将是荆州刘皇叔手下,常山赵子龙,奉军师之命,在这里迎候大驾!”
张松问:“我与刘皇叔素昧平生,将军为何等我?”
赵子龙笑道:“大人长途跋涉,鞍马劳累,赵云奉命进献酒食而已。”
说完手一招,立刻有几名士兵跪着奉献酒食。
张松见盛情难却,只好吃了几筷子菜。赵子龙亲自敬酒,张松不好推辞,与赵子龙连饮三杯。
赵子龙喝完酒,请张松上马,亲自牵着缰绳,护送张松前行。
张松心里惶恐,赵子龙名震天下,现在亲自给自己牵缰绳!
张松正要说几句客气话,前面一匹火红的战马驰来,马上一将,面如重枣,穿着便服,过来滚鞍下马,施礼说:”张别驾,我主刘皇叔已在前面等候,命我来迎接别驾。”
张松连忙下马还礼,问:“看将军的打扮,莫非是汉寿亭侯关云长?”
关云长笑笑:“正是末将,别驾请!”
张松惶恐不安,步行随着关云长往前走。
前面山路转了个弯,张松刚刚走过弯路,前面山道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羽扇纶巾,一个相貌丑陋,却神情桀骜。二人一起过来施礼,说:“刘皇叔帐下诸葛亮、庞统,迎接别驾大人,请到前面茅棚一叙,我主在那里恭候。”
张松大惊,大名鼎鼎的卧龙先生、凤雏先生亲自来迎接,这是多大的面子和礼遇?
张松还礼不迭,说:“松有何能,敢劳两位大贤迎候?二位军师先请!”
诸葛亮和庞统不肯先行,礼让一番,还是让张松走在了前面。
张松走到茅棚前一看,一位官员,方面大耳,身穿龙袍,笑容可掬地过来施礼,说:“在下刘备,恭请张别驾进茅棚小憩片刻。”
张松急忙要跪拜,被刘备一把扶住,搀扶进茅棚中。
茅棚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早已备好一桌酒菜,士兵端来金盆,请张松净手。
坐下后,刘备亲自端着一杯茶,请张松解渴。
张松急忙站起来接过,一饮而尽,确是好茶,余香袅袅。
诸葛亮和庞统跟了进来,站着举杯,敬张松。
张松连道不敢,忙请二位军师坐下,一同饮酒。
关云长和赵子龙过来,站在茅棚外护卫,刘备举杯说:“山中简陋,聊备薄酒,为别驾大人接风,请满饮此杯!”
张松恭敬地举杯和刘备碰碰,一饮而尽,然后问:“刘皇叔带人在此,有何贵干?”
刘备笑道:“别无他事,得知别驾大人路过荆州地界,备聊尽地主之谊,为别驾洗尘!”
张松非常感动,看来刘备礼贤下士,名不虚传,比曹操强多了!
张松心中仍有警惕,不知道刘备款待自己,所为何事。
诸葛亮和庞统殷勤劝酒,庞统说:“别驾大人,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庞某也是长相欠佳,常受人鄙视。幸亏我主刘皇叔不嫌弃我,才能在荆州安身。”
张松感慨说:“在下深有同感,此次去许都,曹操就不喜欢我,言语之间,多有不和!”
诸葛亮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古人都懂这个道理。如今天色将晚,山中走夜路,多有不便。我主的襄阳城离此不远,别驾可愿前往住宿一宿?”
张松沉吟不语,刘备说:“备久慕先生大才,为西川翘楚,正欲聆听教诲,只因关山阻隔,不能如愿。如今巧遇,恳请先生屈驾前往,到荒城暂歇片时,以叙渴仰之思,实为万幸!”
张松大喜,不再推辞,慨然允诺。
刘备笑呵呵地亲自牵来张松的马,请张松上马,关云长和赵子龙左右护卫,一行骑马下山,进了襄阳城。
进了太守府,城中官员都来拜见,刘备执意请张松坐了首席,酒宴歌舞款待,并不提许都之事。
诸葛亮和庞统也只与张松谈些诗文书画,不问西川的情况。
张松性情中人,主动问刘备:“皇叔镇守荆州,得了荆襄九郡?”
刘备叹道:“荆州是暂借东吴的,吴侯常派人索要!幸亏孙国太从中周旋,把荆襄九郡借给女儿孙尚香、女婿我居住,不是长久之计!”
张松说:“吴侯占据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民强国富,还不知足?还与皇叔争荆襄之地?”
庞统说:“我主仁义,我们多次劝主公攻取江东六郡,主公不听!”
张松慨然道:“皇叔是汉室宗亲,仁义闻名于天下,就是继承大统做了皇帝,也未尝不可!哪有皇室贵胄没有领地,外人却能强占州郡的道理?”
刘备举杯说:“别驾过于抬举了,我不敢有此奢望,能够暂借荆襄九郡容身就知足了!”
张松暗暗思量,刘备果然仁德,不如把西川地图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