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安的仆人在野外发现了白骨,还是人骨,惊动了主人陈宏安和嵇康二人。
二人急忙走过去看,竟然是一具完整的人的骨殖!
陈宏安看了会儿,沉吟道:“这具骨殖浑身无伤,胸腹部也没有发黑,看来很可能是被勒死的。”
嵇康心中一动,说:“大人竟懂仵作之事?真是难得。”
陈宏安一怔,心知失言,连忙掩饰道:“在下就是猜的,也有可能是上吊死的!”
嵇康追问:“你看这是男尸还是女尸?”
陈宏安沉默不语。
嵇康说:“大人多虑了,此地并非你我管辖,自有地方官来料理尸骨,我们就是闲谈罢了。”
陈宏安这才开口说:“这尸骨的身材,比你我都高,应该是男尸。而且这里不是案发地点,是抛尸的地方。”
嵇康一怔,问:“何以见得?”
陈宏安说:“你看这附近的树并不高,如果死者在这里上吊,很难吊死,而且树上会留下绳索。但这附近空荡荡地,没有绳索,尸体显然是死后被埋在这里。”
嵇康反问:“会不会是死者吊死的时间太长,连尸体都烂了,所以绳索也烂了?”
陈宏安摇摇头说:“不会,看这副尸骨是埋在土里,时间长了,风吹雨冲日晒,才露出地面。若是上吊死的,尸体不可能死后再钻到地下去。而且这副尸骨是仰面朝天,说明抛尸的人是背着尸体往后一扔,是一个人抛的尸,若是两人抛尸,就有可能抬起来扔,那么尸骨就可能是侧卧。”
嵇康佩服地说:“兄台如此内行,做官前是干什么的?”
陈宏安脸上露出一丝紧张,说:“在下原来就是个读书人,因为家隔壁就有个屠宰场,常去看屠户宰杀牲口,跟他学了些门道。”
嵇康点点头,陈宏安又斟了两杯酒,和嵇康一饮而尽。
嵇康和陈宏安谈起官场的事,陈宏安却茫然不知,一改刚才的滔滔雄辩。
嵇康有点纳闷,朝廷怎么选派这样的新手去做县令?一县之长,管着钱粮、税负、刑狱、诉讼,十分重要,虽然实行“九品中正制”推举,但也要有一定的才干,朝廷才会正式任命。
嵇康出于礼貌,也不好直接问陈宏安,喝完第二杯酒,起身告辞;陈宏安也站起来骑马,一路来到洛阳城。
嵇康邀请陈宏安到家中小憩,陈宏安婉言谢绝,主仆二人打马而去,直奔孟津县。
嵇康回到家里,把沈彦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妻子曹莹,曹莹听完愣了半天,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怪物来过咱们家里,幸亏他没有对我下手,不然还真危险!这沈彦文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什么事都干得出,这次看在爷爷面上没有追究他,以后不要与他来往!”
嵇康点头应允,忽然曹莹提醒说:“嵇康,你最近冷落了一个人!”
嵇康一愣,忙问是谁?
曹莹说:“司空王凌大人呀!你来洛阳,就是他收留了你,你能有今天,不都亏他?我看你好久没去他家里拜望过了,今日左右无事,你就去看一下。”
嵇康一拍脑袋,说:“最近事情多,忙忘了!我现在就去,你看备什么礼好?”
曹莹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说:“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老管家最有分寸,你让他给你备一份礼物。”
嵇康笑笑,出来找老管家曹志高,曹志高沉吟了一会,说:“我看备两坛美酒,两匹绸缎,一只全羊,半匹生猪,就可以了。”
嵇康说:“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办,弄齐了派几个家奴送往王凌府,然后我骑马前往。”
老管家点头去办,到了傍晚,礼物全都备齐,老管家来禀报嵇康。
嵇康命管家带几个家丁,把礼物抬往王凌府,自己过了一会才出发,恰好和家丁一起到达王凌府。
嵇康请王凌府管家禀报,说小侄嵇康求见。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带来几个人把礼物抬进去,拱手请嵇康进府。
司空王凌站在客厅门口迎接,先是奉茶,后摆酒宴招待。
嵇康却之不恭,只好坐下饮酒。
先是互相问候一番,嵇康问候了王凌的夫人,王凌也问起了曹莹的身体,客套一番。
继而谈起了朝政,嵇康最关心的是司马懿的动静。
王凌问嵇康:“最近皇上有没有召见你?”
嵇康连连摇头,王凌叹息道:“皇上怕司马懿怕到骨髓里了!你是近臣,又是郎中,皇上难得见你一次,是怕司马懿怀疑他拉陇曹室宗亲,所以故意疏远你!我看这皇上迟早都要被司马懿废掉。”
嵇康听了唯有叹息,王凌又说:“司马懿最近大肆安插党羽,卖官卖爵;孟津县是个紧要的去处,拱卫洛阳,县令是个肥缺,也被他卖了高价,听说卖给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嵇康说:“这孟津县令我倒是认识,叫陈宏安,此人有些本事,对尸体的死因非常熟悉,到也不是纨绔子弟。”
王凌惊讶道:“你认识?哪天有机会倒要见见此人,花钱买来的官,究竟有没有本事。”
嵇康见王凌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劝酒,饮了几杯,告辞回家。
过了十来天,一直清闲,嵇康十分高兴,难得王广也不来找他帮助破案,每天在家里陪伴曹莹,看着管家施粥给穷人,其乐融融。
这一天,王凌忽然派管家来请嵇康过去叙话,嵇康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平时王凌轻易不会找自己。
嵇康骑马与王凌府管家同行,路上嵇康问:“司空大人找我有何事?”
管家答:“老爷没说,看老爷的神色,似乎是好事。”
嵇康放下心来,连连催马,来到王凌府。
王凌已在客厅等候,见嵇康进来,伸手让座,然后说:“有件事情要麻烦你走一趟。”
嵇康忙说:“大人但有吩咐,无不尽心!”
王凌说:“我进宫面圣,听到一件事,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孟津县,县丞告发到朝廷,说新到任的县令陈宏安十分诡异,公事几乎不懂;而孟津县几次有人告状,报人口失踪,无端失踪了好几个人,县令却不受理!皇帝想派司马懿去查,我知道陈宏安是司马懿卖的官,就主动请缨,要求让你去查,皇上知道你屡破奇案,已经答应了。”
嵇康有点摸不着头脑,问王凌:“大人,孟津县丞为何要告发县令?二人不是同僚吗?”
王凌笑道:“县令是司马懿安排的人,县丞却是我的人!你此去禀公办案,也不偏向谁,查清陈宏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找找线索,这可能对扳倒司马懿有用。”
嵇康颔首道:“大人放心,既然县丞告发陈宏安,必定不会空穴来风!想想这陈宏安也很奇怪,对尸体很内行,对做官的许多规矩却不懂!”
王凌叹道:“朝廷几乎都被司马氏父子把持了,门生故吏遍布全国!若不是老王爷曹林和我还让司马懿有点顾及,我看他早就造反了!”
说完王凌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公文递给嵇康,嵇康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王凌说:“这是我向皇上讨的谕令,你这此去查案,算是钦差,防止司马懿的爪牙给你设置障碍。”
嵇康大喜,连忙收进袖子里,说:“司空大人,事不宜迟,我这就骑马出发。”
王凌点点头,站起来亲自送嵇康出府,又叮嘱道:“最好先微服私访,拿到证据再亮明身份,稳打稳扎!还有,县丞叫顾长伟,是自己人,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嵇康一一答应,告辞王凌,出门骑马而去。
孟津县南边与洛阳接壤,县城虽然比不上洛阳繁华,但也是人来人往,一片兴旺。
嵇康进了县城,街上人多,就下马步行,牵着马准备找家客栈先住下。
刚刚走到十字路口,看见路边墙上贴着一张告示,许多人在围观。
嵇康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挤进去一看,见是一张寻人告示,写着寻找兄弟王二虎;若有人报信,请去悦来客栈找王大虎,酬谢纹银五十两,旁边还有一张画像,画着王二虎的头像。
嵇康心里一动,看来孟津县令禀报朝廷的人口失踪案是真的,寻人告示都张贴到十字路口了!
嵇康请问了旁边的路人,悦来客栈怎么走?然后牵着马,缓缓寻路来到悦来客栈。
早有小二出来,笑脸相迎地把马牵走喂养,让嵇康进去住宿。
嵇康进去到了柜台,掌柜的问住几天?
嵇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掌柜说:“这锭银子存在你柜上,先住十天,也在你店里吃饭,银子够么?”
掌柜的难得见到这么大一锭元宝,乐得眉花眼笑,站起来说:“够了,足够了,您没带包裹出门?”
嵇康说:“我是来访友的,说不定住个三五日,说不定住个一天就走了,有一天算一天的钱吧。”
掌柜的说:“好咧,那您先在大厅里坐下,我这就安排酒菜来让您吃上。”
嵇康看看大厅里,有七八张桌子,这时还没到饭点,只有一两张桌子旁有人坐着吃菜饮酒。
嵇康注意到,其中一张桌子旁有一个壮汉,满脸络腮胡子,脸色凶悍,坐在那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看就是个莽汉。
嵇康故意走过去,问道:“兄台,你这桌没有旁人吧?我想坐下吃饭。”
那莽汉乜斜了嵇康一眼,说:“真啰嗦,两旁都是空桌,你爱坐便坐,何必跟我说?”
嵇康暗笑,坐下也不说话,一会儿客栈小二送来了酒菜;因为嵇康银子给得多,都是好酒好菜,酒香四溢;菜也丰盛:卤牛肉、炒大肠、茼蒿狮子头、糖醋鲫鱼、炒三鲜、冰糖扒蹄。
那莽汉看得直咽口水,嵇康说:“壮士,六个菜我怎么吃也吃不下,寡饮无趣,不如你我一起喝酒?”
莽汉笑道:“好啊,无酒不欢,独饮无趣!先生也是位豪爽之人,刚才多有得罪。”
说完莽汉一拱手,拿起桌上两个空碗,说:“喝酒就要豪饮,小杯子喝得不疼不痒,有什么意思?您说呢?”
嵇康笑道:“我虽然看上去是个文人,但也喜欢大碗喝酒!今天左右无事,就陪王大虎一醉!”
莽汉一愣,把酒壶放下,问:“萍水相逢,你怎知我叫王大虎?”
嵇康微微一笑,说:“十字路口张贴的告示我看到了,说王大虎在这悦来客栈等消息,而这大厅里只有你一人长得像头猛虎,别人怎配叫王大虎?”
王大虎听完哈哈大笑,说:“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幸会幸会,您高姓大名?”
嵇康没敢实说,就说:“我叫齐康,是个读书人,来孟津县访友的,谁知朋友搬家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左右无事,我在孟津玩两天就回去了。”
王大虎豪爽地举杯说:“我敬齐康兄弟!来,喝酒吃菜。”
嵇康见他憨直可爱,心里也高兴,两人你敬我我敬你,一大碗酒很快喝完了。
王大虎拿起酒壶摇摇,发觉不够再倒两碗了,扯着嗓子喊道:“小二!小二!快拿酒来!”
小二匆匆地走过来,又送来一壶同样的酒;嵇康笑道:“小二,你看着点,只要这桌没酒了,赶紧送酒,都记在我的账上。”
王大虎大喜,敞开了喝酒,连敬嵇康几回,觉得他够朋友。
嵇康见他喝得高兴,慢慢探他话,问:“大虎兄弟,你弟弟也不小了吧?怎么走丢了?如果有人报信,你真给他酬金五十两吗?”
王大虎眼睛已经有了红丝,压低嗓门说:“不瞒你说,我根本就没有五十两银子,只是找弟弟心切,先把人找着了再说!”
嵇康追问:“你弟弟怎么会丢的?”
王大虎犹豫了一会,说:“也和你一样,来孟津访友的,谁知这一来孟津就没了音信,家里人放心不下,托我来找。”
嵇康说:“那好办啊,你弟弟来找谁,你应该知道吧?去他家里一问不就明白了?”
王大虎迟疑道:“知道倒是知道,只是这人有权有势,我不敢上他家里去要人!”
嵇康奇怪道:“你放着现成的线索不去找你弟弟,却贴告示找你弟弟,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王大虎脸一红,举起酒碗说:“喝酒喝酒,不提这事,提了我就不痛快!”
嵇康举碗和王大虎碰了碰,喝掉一大口,看看王大虎,眼睛又红了许多。
嵇康忽然想起陈宏安曾经请他喝西凤酒的事,冒出一句:“大虎,你喜欢喝西凤酒吗?”
王大虎一怔,说:“那是俺家乡的特产啊,当然喜欢!可惜这里买不到西凤酒!”
嵇康心中生疑,举起酒碗又敬王大虎,一边劝他吃菜。
王大虎觉得自己能喝,但没想到嵇康也是大酒量,二人都喝了三碗酒,王大虎说话有点舌头大,还打起了酒嗝。
嵇康看看时机成熟,突然问:“王大虎,孟津县的县令陈宏安就是陕西人,你和他是同乡,为什么不到他家里去讨杯西凤酒喝?”
王大虎突然惊慌失措,连连摆手说:“别提这个人,不要提他,我们喝我们的酒。”
嵇康心中有数了,频频劝酒,把王大虎灌醉,喊来小二一起把他送回房去,记下房间编号,出了悦来客栈。
嵇康一路问人,找到孟津县县丞顾长伟家,请看门人通禀求见。
顾长伟正在家中喝酒,听见看门人禀报有个读书人模样的人求见,没好气地说不见,让他走!
看门人气呼呼地出来,让嵇康走;嵇康也不恼,掏出一锭碎银塞给看门人,拿出王凌给他的文书,请看门人再去禀报一次。
顾长伟接到文书,打开一看大惊失色,急忙出来迎接嵇康!
嵇康被顾长伟恭恭敬敬地请到客厅,顾长伟下令重摆酒宴,为嵇康大人接风。
嵇康直奔主题,说:“顾大人,司空王大人举荐我来查实你告发的案子,我想问问,你既然知道有人失踪,为何不调查县令陈宏安?”
顾长伟左右看看,没人旁听,对嵇康说:“大人,我不是不想查,而是不敢查,只能向朝廷禀报告发!”
嵇康问:“你为何不敢查他?”
顾长伟说:“陈宏安到任后,全没个做官的法度,跟手下衙役喝酒赌钱打成一片,衙役们都听他的话,我被架空了!陈宏安做事匪气十足,有人打官司,谁送的钱多谁就胜诉!甚至有传言,与他同来赴任的那位管家,打着他的旗号公开索贿!“
嵇康问:“那些人口失踪案是怎么回事?”
县丞说:“最近一段时间,有几起人来报案,都是外地口音,说有亲人来孟津访友,无故失踪,不知下落。我了解了一下,告状的都是陕西人氏,而县令陈宏安根本不受理,直接命令衙役把告状的人乱棍打出县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禀报朝廷,我怀疑这个陈宏安是假冒的县令,真县令没有这么藐视法度、胡作非为的!”
这时酒菜上来了,顾县丞请嵇康边吃边谈。
嵇康已经喝了一顿酒,随意夹了几筷子菜,把事情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思考一遍,忽然把筷子一放说:“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