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张氏抽泣着说:“说来话长,要怪还是怪我家死鬼他自己!之前他逼债,带着手下失手打死了一个佃户,那人叫沙万全。
后来我家死鬼花了大把银子买通县令大人,又给了沙万全的家属一笔银子,这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沙万全有个弟弟,平时酗酒使性,嗜赌如命,嫌弃我家李员外赔偿的银子少了,喝了酒经常来赌场闹事。”
赵三得说:“你说的人我也认识,经常喝醉,每日无酒不欢,人称‘沙呆子’,本名却记不起来了。沙呆子倒是个爽快人,平时只要有钱,经常请人喝酒,想必李员外的手下有不少人和沙呆子交好,所以手下也不出全力打跑沙呆子是吧?”
李张氏点点头:“正是如此,沙呆子来到我家赌场就是耍性子闹事,把他赶走,他转眼又来;手下人就劝我夫君,给他点小钱打发他走,省得赌场不得安宁。我家李员外也采纳了,给了沙呆子些银子让他快滚,但是沙呆子居然不走,把那些银子拿去赌博,却是输多赢少,赢了钱就请我夫君的手下们吃肉喝酒,输了却不耍赖,拍拍屁股走人,过几天再来赌。
慢慢地,我夫君李员外倒有些喜欢沙呆子了,平时偶尔也喊他来喝酒。
谁知沙呆子突然消失了十几日,谁也找不到他!等沙呆子再出现在赌场,却自带了一副骰子,让人跟他赌;他也不碰那骰子,让别人掷,自然不会出老千;谁知别人跟他赌骰子,却是场场输,这就惊动了我家李员外。
我家李员外心生一计,喊沙呆子到后宅饮酒,把他灌醉,他才陆陆续续说出实话。
原来沙呆子在外面喝酒,遇到一位道士,也爱喝酒,而且要喝醉才痛快。
两人喝醉了无话不谈,沙呆子就提起了哥哥被我手下打死的事,说想要报仇。
那道士会些邪术,趁着酒兴,让沙呆子领他去了埋哥哥的坟地;那道士竟然挖开坟墓,砍下沙呆子哥哥的右手,用腕骨磨了一副骰子!
然后道士作法将沙呆子哥哥的冤魂摄进骰子内,让沙呆子咬破手指滴血供养,这骰子果然灵验无比,随着沙呆子的心意,想掷几点就掷几点!
我夫君听完大惊,幸亏把沙呆子灌醉套出真话,否则这赌场上的银子岂不是让沙呆子全部赢走?
于是我夫君让沙呆子表演一番,以试真假。
沙呆子故作高深,拿出骰子,把身子转过去,手背到身后,问我夫君要掷个几?
我家李员外说,要掷三个六,沙呆子随手把骰子往身后的桌子一掷,果然是三个六!
我夫君又试了几次,果然沙呆子的这副骰子百发百中,要几有几!
我家李员外大喜,有了这骰子,岂不是百战百胜?于是好言相求,要沙呆子把这副骰子转卖给他。
那沙呆子面露难色,说下半生就靠这骰子吃饭了,怎么也不能卖掉。
我夫君就哄他说,你沙呆子逢赌必胜,已经没人敢和你赌了;不如我多出些银子,你把这骰子卖给我,我到外县去和别人赌大的,你也可以得到一笔银子。
沙呆子犹豫再三,讨价还价,最后以两万两银子的价格把骰子卖给了我家李员外,并且传授了用法——每次赌博前,要割破食指给骰子喂血,骰子吸血后先是红色,然后慢慢转白,等骰子完全变白了才能拿去赌。
我家李员外得了这副骰子和秘法,便用此方法,每次赌局均滴血供养骰子;而且每场逢赌必胜,越赌越大,越赢越多,引人艳羡。
从此我家李员外只喜欢赌局,其余事业一概都没有心思经营,就如走火入魔一般,赌局越开越大,他的精气神却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次,他约了一个大赌局,正在滴血喂养骰子时,那几只骰子突然飞起,粘在他手指的伤口上!
我家员外只觉全身血液往手指伤口处直喷,血流不止,于是大惊失色,慌忙去拔。
可是那三颗骰子犹如自身的骨节一般,竟然和食指连在一起,再也拿不下来!只见李员外脸色越来越白,挣扎之力却越来越小;那骰子慢慢变大,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啸声。
家奴们大惊失色,纷纷去拔那三只骰子,却也是拔不下来,直到李员外的血被吸了许多,一命呜呼,那骰子还粘在手指上!”
李张氏断断续续地说完,嵇康已经明白,问:“沙呆子本人,怕是早已逃走了吧?”
李张氏点点头,回答:“我早已派出人找过沙呆子,到处都找不到他!”
嵇康叹息道:“就是找来沙呆子,也拿他没办法。他卖骰子给你丈夫,又不犯法;而且也没有字据证明这害死人的骰子就是沙呆子卖的,能拿他怎样?说到底,还是你丈夫李员外多行不义,沙呆子的哥哥死不瞑目,来报仇了!这种案子没有凶手,官府也无法处理,不如我帮你把骰子取下来烧毁,把李员外下葬吧。”
李张氏不甘心地说:“那我丈夫就这么白死了吗?”
嵇康说:“官府不是已经派仵作来验尸了吗,既没有外伤,也没人下毒,你说谁是凶手?而且,说起来凶手是沙呆子哥哥的鬼魂,你上哪去抓他?他在暗,你在明,弄得不好再来你家作怪,你有什么办法?”
李张氏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哭了半晌,无奈地说:“就请大人除去这害人的骰子,免得它再作怪。”说完跪下给嵇康磕头。
嵇康连忙扶起她,说:“夫人请起,无须多礼,请准备好桃木剑一把,香炉烛台香案,我好作法。”
李张氏依言去准备,赵三得问:“大人,我听人说,你的宝剑非常厉害,为何却用桃木剑作法?”
嵇康答:“我那宝剑是上古仙剑,除妖用的;这沙呆子的哥哥沙完全是被屈打死的,不能用宝剑让他烟消云散,还是赶走了事。”
赵三得佩服地说:“大人果然宅心仁厚,连我这样的恶人都被你感化了。”
过了一会,李张氏来请嵇康,说东西都已备齐。
嵇康手持桃木剑,剑尖指着李员外尸体,喃喃念咒;念了半天,才见那三颗骰子震动起来,极不情愿地飞到了桃木剑剑尖上,还“呜呜”地低啸。
嵇康看看三颗骰子,明显地比一般的骰子大,竟然呈现暗红色!
嵇康叹息道:“你虽是屈死,如今大仇已报,还眷恋不走,难道还想害人?不如听我好言相劝,自去转世投胎。”
那三颗骰子发出“呜呜”的低啸,忽然“擦擦擦”地啃起了桃木剑,啃得木屑纷纷掉落,十分诡异!
嵇康一看,对它说:“你大仇已报,却仍然愤恨不已,已然有了魔性,留你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只能让你灰飞烟灭了!”
说完嵇康让赵三得搬一个火盆过来,从怀里掏出几道符箓,让赵三得点燃了扔进火盆,然后将手中的桃木剑连同三颗骰子一起扔进火盆。
三颗骰子很有灵性,刚入火盆便知不好,立刻飞起想逃走。
谁知嵇康早有防备,已然拔出炼妖剑,在火盆上舞得水泄不通,三颗骰子逃不出去!
旁边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后退;三颗骰子在火盆里乱滚,只滚得烟灰乱飞,火焰闪闪!
嵇康一手舞剑,一手掐着法诀,念咒更急;忽然火盆中三颗骰子不断惨叫,一会儿爆出“啪啪啪”三声脆响,冒起一股青烟,最终化为袅袅青烟散去!
李张氏见除了祸患,心中大喜,再次跪谢嵇康。
嵇康惦记着金砖的事,赵三得要留下帮忙料理丧事,嵇康匆匆告辞,骑马赶到安宁村。
赵老实和小胡江非常尽心,仍然守着柴房中的装金砖的鱼篓,寸步不离。
嵇康一到,二人松了口气,赵老实去找来几根粗绳,把四个鱼篓拴在一起,一边两个担在马上。
嵇康拱手道谢,骑马押着鱼篓往洛阳赶。
一路上嵇康看看鱼篓,十分满意,鱼篓内壁铺了层水草,上面盖着鱼,看不出金砖。
嵇康眼看着骑马快进城了,心中松懈下来,松了松辔头,缓缓而行。
忽然对面尘土飞扬,几匹马飞快地冲过来,嵇康大惊,以为是盗匪来劫财,急忙拔出宝剑。
谁知对面一人近前,勒住马匹,对着嵇康喊道:“嵇大人,总算找到你了,快随我去县衙。”
嵇康定睛一看,正是县丞,忙问:“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县丞说:“王广大人突然昏死了,被士兵运送了回来,不省人事,可是心口一直热着。我六神无主,特来找你商量。”
嵇康大惊,想起押运黄金的重任在身,毅然决定:“你先去广请洛阳城里名医给王大人诊脉,我进宫一趟,速去速回。”
县丞不敢多问,拱手告别。
嵇康打马进宫,求见皇上。
嵇康身居中散大夫,本就是皇帝的近臣,侍卫一禀报,皇上曹芳刚好闲着,立刻召见。
嵇康把四鱼篓黄金交给侍卫,让他们把金砖洗干净送呈皇上。
侍卫人多,一起动手,很快把金砖送进大殿,铺了一地。
皇帝大喜,忙问是哪来的?
嵇康只说是在山中游玩,无意中发现的,估计是前朝一百多年前黄巾军余党埋藏的军饷,被自己带来充公。
皇帝大喜,问还有没有?地点在哪里?
嵇康推说是夜晚进山后迷路时发现的,地点记不清了,金砖也全部运回来了。
皇帝曹芳十分高兴,下令赐御宴款待嵇康。
嵇康连忙推辞,说:“陛下,臣听闻王广县令昏迷不醒,我急着去看看他,日后再赏赐臣不迟。”
曹芳点点头,说:“也好,王广办事得力,为国尽心,出去赈灾济贫功绩卓著;放粮都结束了,他忽然得此怪病,你代朕去慰问、救治他,一切用度,都由皇宫拨给。”
嵇康替王广谢过天恩,出宫骑马疾驰,来到洛阳县衙后堂。
这时王广的父亲司空王凌已经赶来,看着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的儿子,老泪纵横。
嵇康连忙慰问一番,转达了皇帝的话,劝司空王凌止哀。
阮咸红着眼睛来见嵇康,嵇康忙问他王广大人怎么会这样?
阮咸说:“本来放粮都要结束了,王广大人和我来到山中一座神庙;这庙是座城隍庙,占地极大,烧香磕头的乡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据说这位城隍爷灵验无比!
当地的乡长劝说王广大人去祭拜一番,说当地县令每月初一都来祭拜,祈祷城隍爷能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附近的几个乡乡长、亭长们都来供奉祭品祭拜,十分尊重。
王广大人素来敬鬼神而远之,就说最近刚刚地震,不少地方庄稼颗粒无收,人民居无定所;朝廷调拨的赈灾粮勉强让居民糊口,应当体恤民情,不宜再劳民伤财,祭祀鬼神。
当地人吓得面如土色,说城隍爷报应极快,不该口出不逊。
王广大人不以为然,只在城隍像前敬香三根,言明受灾状况,请城隍谅解。
谁知王广大人回到驻地,当晚就病倒,茶饭不思,额头火热,继而不省人事,但心口却是热的。
我连忙请当地医生给大人诊治,谁知都查不出大人是什么病,好在赈灾济贫的事已结束,救济粮都发完了,于是我紧急护送王大人回到洛阳,请县丞速速去找你回来。”
嵇康听完,走进内室,只见洛阳城里知名的医士都来了,见了嵇康连忙一一行礼。
嵇康连连还礼,问:“诊脉下来,王大人得的什么病?”
众医士纷纷摇头,都说王大人没病,但就是昏迷不醒!
嵇康沉吟片刻,心知这是鬼神作祟,于是恭敬地把医士们一一送走,回到内室与众人商量。
司空王凌说:“我儿平时举止端庄,秉公断案,应该没有仇家下毒害他,莫非无意中得罪了鬼神?”
阮咸把王广不肯花钱祭祀城隍的事复述了一遍,王凌连连唉声叹气,请嵇康设法。
嵇康劝慰道:“伯父放心,您先回去休息,王广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今晚就去城隍庙一探。”
王凌说:“我知你法力高强,只是我儿得罪的是山区的城隍,你去找洛阳城里的城隍有用?”
嵇康宽慰道:“我自有办法,伯父先回去休息吧。”
王凌叹口气,又叮嘱阮咸照料王广,自己先回府去了。
嵇康前思后想,如果会驱使六丁六甲的道术,自然可以把城隍拘来问话,可惜自己不会。
听说阴间是夜晚办案,自己不如提前潜入洛阳城隍庙,打探消息;恰好道书上有一种法术,可以使得鬼神暂时看不见自己!
于是嵇康等到黄昏时,就饱饱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带着随身佩剑准备去城内的城隍庙。
阮咸十分兴奋,也要跟着嵇康去,嵇康说:“你不能离开,你要负责把王广照顾好,我如需你帮助会来找你的。”
阮咸只好留下,眼看着嵇康出门骑马而去。
嵇康纵马来到南门外的城隍庙,把马拴好,信步进去观看。
只见城隍庙里香火并不旺,只有一个老和尚在照料香火,游客寥寥。
嵇康和那老和尚说话,喊了半天老和尚才抱歉地说:“施主,我耳朵不大好,岁数大了。你要布施,城隍爷爷像下面有功德箱,要烧香还愿的话,庙门口小摊上可以请香。”
嵇康无奈地笑笑,打量那城隍爷的像,倒是威武,是个类似王爷头戴冠冕的官员模样,站在那里;左右各有一个童子,头上方有块扁:威灵显赫。
三个塑像都站在神龛里,神龛前面摆满了鲜花、水果、香烛等供品,神龛两旁还有一副对联: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嵇康看了点点头,心想,城隍爷是个特别的官职,原来是民间祭祀的忠臣良将;后来城隍爷的影响日益大了,道教也纳入了城隍,佛教也纳入了城隍,两教都承认城隍爷,作为阴界的地方官,相当于人间的县令。
城隍的“城”指城墙,“隍”指城壕(护城河)。城隍两字连用泛指城池,首见于班固《两都赋·序》:“京师修宫室,浚城隍。”城隍是一方的守护神,传说当地人死后先要魂归城隍管,然后才送去地府。
而王广的症状,医士诊断不出病症,却昏迷不醒,很像是被勾了魂,来城隍庙应该能探到消息。
因为洛阳是帝都,城里的城隍爷理所当然地是天下都城隍,周围的大小城隍都归他管,应该能探出点消息来。
嵇康出了城隍庙转悠了一会,看看天完全黑了,庙外面的各个摊贩也收拾回家了,嵇康悄悄走到庙门口,念了一段咒语,悄悄掩进了城隍庙。
这咒语一念,一日之内,鬼神都看不见自己,正好窥探消息。
嵇康悄然掩在墙角一根柱子后面,静听外面的动静。
那管照香火的耳背老和尚早去了庙后面的寮房,过了一会,忽然庙门“呼”地一声自动关上了,一个外人也进不来。
忽然城隍庙里灯火通明,大殿中突然多了一排椅子,凭空坐了十几个各式服装的城隍,每人一座,朝着神龛拱手行礼。
嵇康偷偷伸头一看,神龛上的那个城隍活了,而且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两个童子也活了!
只听一排坐在椅子上的城隍一齐喊:“参见都城隍!”
嵇康一喜,自己果然猜对了,这洛阳的城隍果然是管那些城隍的。
就听坐在神龛上的都城隍点点头,也不还礼,问:“你等应天度化,各保一方黎民,这个月收获如何?”
就听下面坐的一排城隍挨个禀报:“我县县令率信民叩首!献生猪二十头,羊二十头,好酒五十坛!
我县绅士率众供奉生猪五头,羊十头,好酒十坛。
我县民众,献猪肉五十斤,酒五坛……”
最后一位城隍说:“我处本月颗粒无收!本来乡民们要供奉的,洛阳县令王广赈灾路过,说刚刚地震,百姓肚子都吃不饱,不宜劳民伤财,乡民们不敢抗命,所以都不供奉了。”
都城隍听完勃然大怒,站起来喝骂道:“那王广算什么东西?敢和我等神祇对抗?速速把他魂魄拘来问罪!”
那告状的城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葫芦,说:“禀都城隍,下官已经将他魂魄拘来,那王广的肉身现在人事不知,瘫卧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