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处理完王黎明、周黎明、付黎明状告相士的事,县衙里出奇地安静了好几天,也没有人来告状。
王广和嵇康都是忙碌惯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反倒不适应。
这一日,王广主动邀约嵇康骑马出去郊游,顺带察访民情,嵇康欣然同意。
于是王广请县丞大人留守县衙,自己和嵇康各骑一马,出城游玩。
嵇康随着王广走,一路出了洛阳北门,往北邙山方向而去。
刚刚到了北邙山边缘,忽然听见前面一排农居前有一老妇人破口大骂,骂得十分恶毒。
王广和嵇康一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催马向前,看个究竟。
王广先骑到老妇人跟前,询问老妇为何叫骂?
那老妇人一看王广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之人,却又不怒自威,便愤愤地骂道:“我在骂哪个该天杀的把我家这一片好端端的竹笋给挖走了。”
王广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前面一片长着一个个粗大竹笋的田地被刨得坑坑洼洼。
嵇康也赶过来,看了看说:“老人家,你可知面前这位是谁,他就是咱们知县大人。”
一听是断案如神的县令王广,老妇人倒身便拜:“大人可要为小民做主啊,一定要把偷盗我家竹笋的人给抓回来。老妪辛辛苦苦地种了竹子,就指望这些竹笋养家呢,这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啊!”
说着老妇人潸然落泪,嵇康连忙安慰道:“老人家放心,这是小事一桩,不须忧伤,近日我们二人便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嵇康说完,问请了老妇人的住所,就和王广离开了。
二人骑马游玩了一会,观赏山中景色,到了晌午时分,又回到老妇人家附近,来到最近的一座村落里。
村子与老妇人家隔着一条小河,村里却很热闹,有茶楼,有酒馆,住宅也盖得整齐划一,可见村民们家境不错。
王广看见小河边上有一座酒馆,就下了马,牵马走过去准备吃饭。
嵇康也随着下了马,把马牵到酒馆门口,早已有小二迎了出来。
店小二快步跑来,一看二人的穿着打扮就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满脸堆笑地把两匹马的缰绳挽着,又喊来一个小二把马牵去喂养,自己把嵇康和王广迎进酒馆里。
嵇康四处打量,酒馆里不算太大,倒是很干净,摆着六七张方桌,已经有食客坐着浅斟慢酌。
小二捡了张靠里面的桌子,拿下肩头搭着的抹布擦了擦桌子,请二位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位斟了一杯茶,笑问吃些什么菜?
王广平时喜爱美食,兴趣盎然地问道有何佳肴特色菜?店小二极力推荐猪腰子炒春笋。
王广听后,微微点头,这倒是一道难得吃的菜,就命小二速速做来。
然后王广请嵇康又点了几个菜,嵇康知道这小店也没有像样的菜,就随意点了几个家常菜。
小二的动作倒也麻利,不一会儿,菜便陆续端来。
王广夹起春笋尝了尝,微皱眉头道:“笋质倒还细嫩松脆,但却不甚新鲜!不像是刚刚挖出来的鲜笋!”
店小二一听,竖起大拇指说:“客官一看就知道是个厨艺行家!实话说吧,这笋是前日早上送来的,我们已经细心贮存了,但是和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鲜笋比,口味还是差了一些。”
王广本来的用意就是调查老妇人丢失竹笋的事情,马上警觉地问道:“这竹笋你是从何处得来?”
店小二随口说道:“小人是从吴老二那里买来的。”
“吴老二是谁?”王广问道。
店小二答:“客官,这吴老二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鸡鸣狗盗之徒,光在我们店里偷东西,就有好几回了!他有时偷东西来我们店里买,贵重的东西我们不敢收,零头碎脑的东西,像竹笋,我们还不得不收,不然吴老二会来我店里偷东西!”
嵇康问:“既然吴老二是惯偷,官府怎么不管?”
店小二说:“有人报官,官府自然是管的。但是吴老二非常执拗,谁家去官府报官了,他放出来必定还要偷这家,作为报复。平时吴老二只是小偷小摸,也没做过大案,官府大多是训诫他一顿,顶多关押几天就放他出来;够不上治罪判刑,所以一般人家丢点小东西也就忍了,不去招惹吴老二。”
王广一听,愤然说:“这吴老二岂不是村里的祸害!我倒不服这口气,吃完了饭我去会会他。”
店小二一听王广的说话口气,像是官府中人,淡笑笑走开了,不想惹事。
嵇康喊住店小二,问清了吴老二家地址,和王广吃饭。
二人也没喝酒,每人吃了两小碗饭,饭后稍事休息,步行去了村里吴老二家。
嵇康按照店小二说的地址,从酒馆出来久,一路和王广找到了吴老二的家,是座茅屋。
嵇康喊了吴老二几声,却并无人回答,于是上去扣门,发现屋门虚掩着;嵇康便和王广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把二人吓了一跳,只见吴老二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床单上一片血污。
王广闻见浓烈的血腥味,皱起眉头捂着鼻子;嵇康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一摸吴老二的鼻孔,已经断气了。
嵇康伸手摸了摸吴老二的体温,又翻看了吴老二的眼睛,说道:“死者应是昨晚被人所害。”
王广仔细查看现场,发现吴老二家里的东西齐齐整整,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看来吴老二之死并无外人知道,而且家里很可能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于是王广马上关起吴老二家的屋门,和嵇康仔细地勘查起来。
可是查了半天,只发现吴老二是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凶器刺死,致命伤在胸口,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结痂,其他并没什么发现。
嵇康不甘心,看了看吴老二的床,忽然趴在地上仔细看床下,这一看,发现床底下有个东西!
嵇康弯着腰,缓缓地爬了进去,捡起那个东西出来一看,是一支铜制的毛笔,上面落满了灰尘。
嵇康从怀里掏出白绫手帕,仔细地擦了又擦,发现笔杆上隐约刻着一个“马”字。
王广一看欣喜道:“这是个重大发现!吴老二为人粗鄙,一看就不是个舞文弄墨的人,这支铜杆毛笔做工精致,用料考究,显然不是他的!但是别人的笔怎么会在吴老二的床下?很可能这支笔的主人与吴老二的死有干系!”
嵇康颔首赞同,拿着笔沉吟道:“要走当地路,须问当地人,我看不如拿着这笔,去那家酒馆里问问,有没有人认识?”
王广欣然同意,于是二人离开吴老二家,临走时还把门带上。
二人走回那家酒馆,喊来小二,把那支毛笔给小二看了。
小二笑道:“二位客官,我是个粗人,又不识字,我把掌柜的喊来你问他吧。”
小二说完转身就走了,不一会儿领来了掌柜。
掌柜的接过铜杆毛笔仔细看了看,说:“这不是马秀才、马富贵的毛笔吗?”
嵇康问:“掌柜的,马富贵是个什么人?”
掌柜的说:“马富贵是本村最有名的秀才,字写得好,文章也好,经常有人请他题字。他在我店里挥毫泼墨过,用的就是这支铜杆毛笔,笔杆上还刻着个‘马’字,我印象非常深!这马富贵为人潇洒,仗义疏财,只是有个缺点,就是好色,见了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腿,就要搭讪!”
嵇康不动声色,并没有提起吴老二身亡的事,问清了马富贵家的住址,和王广出来,去找马富贵。
因为马富贵家比较远,嵇康和王广取回自己的马匹,骑马前去。
一路问路,找到马富贵家,马富贵却不在家!
马富贵的母亲出来,问找马富贵什么事?
嵇康上前答话:“老妇人,马秀才字写得好,我们是来求字的。”
马母说:“你们来得不巧,他去邻村朋友家赴宴了,要到下午才能回家,你们傍晚再来找他吧。”
嵇康点点头,也不惊动他,和王广走了。
路上王广问:“贤弟,我们找个地方休息,等傍晚再来?”
嵇康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先回洛阳县衙好。我们两个是外人,又都骑着马,在村里晃悠非常引人注意;假如马富贵就是杀害吴老二的凶手,他很可能受惊逃走,再抓他就难了!我们不如先回县衙休息,然后派衙役傍晚来抓他回去问话!”
王广想了想,同意嵇康的说法,两人一路回到县衙,布置衙役傍晚去抓捕马富贵。
嵇康和王广坐在县衙里喝茶,到了黄昏时分,派出的衙役果然把马富贵捆绑着送进大堂。
马富贵连声喊冤,说自己无罪,为什么抓捕自己?
王广拿着那支从吴老二床下搜到的铜杆毛笔,问道:“马富贵,你认得这支铜笔吗?”
马富贵神色一怔,随即镇定地说:“认得,这是我的笔,是我前些时送给同村的朋友吴老二的。大人,它怎么在您的手上?”
王广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休要在本官面前装疯卖傻,还不快快把你如何杀害吴老二的事一一招来!”
马富贵跪倒在地,大声叫道:“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吴老二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王广又问道:“昨夜你在何处?”
“在家中睡觉。”马富贵立即回道。
嵇康接过话题问:“吴老二一介粗人,还是个小偷,你为什么送毛笔给他?是何用意?”
马富贵说:“大人,吴老二虽然不识字,但是与小人是好朋友,他羡慕我的字写得好,问我要一支毛笔留作纪念,这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最近有事,一直没去见吴老二,怎么吴老二死了?怎么死的?大人要为他伸冤啊!”
嵇康喝道:“既然吴老二问你要笔,说是纪念,为何又把它扔在床下?你从实招来!”
马富贵狡辩说:“那笔送给吴老二了,就归他所有,他怎么保管,却与我有什么关系?”
嵇康一看马富贵能言善辩,对衙役喝道:“暂且把马富贵收监,等我们去他家中搜查!”
马富贵连声喊冤,被衙役们带下去了。
嵇康对王广说:“大哥,我们还是换上官服,去马富贵家里搜查一番,顺便调查他的家人和邻居,看马富贵平素与吴老二有没有仇恨?”
王广笑道:“我也是此意,这次我们骑马,再带一顶轿子去,若遇到有用的证人,请他坐轿子来县衙,与马富贵对质!那里的村民不一定人人会骑马,你看如何?”
嵇康佩服地说:“还是大哥想得周到,那么即刻动身吧?”
于是王广准备了一番,带上四个衙役,一顶轿子,浩浩荡荡奔赴北邙山下马富贵家。
马富贵的家里忽然来了许多官差搜查,顿时轰动了小山村,许多村民走来围观。
马富贵的父母和妻子吓得面无人色,嵇康安慰他们说:“你们休要害怕,一人做事一人当,马富贵与吴老二平时有没有过节?你们要说实话。”
马富贵的父母和妻子都说二人是朋友,没有什么仇恨。
王广派两个衙役,去吴老二家,把尸体抬到马富贵家门口,让乡邻们举证。
大多数乡邻都不知道吴老二已死,一看全都哗然。
嵇康对王广说:“大哥,乡里乡亲的,就是有人知道内情,举证也有顾虑。不如我们还去那家酒馆,告谕乡亲们,去酒馆提供线索的有赏!”
王广欣然采纳,对着众人说:“官府临时驻扎在酒馆里,大家都散了吧!马富贵的家人呆在家里不许出门,等候问话,其他乡亲各自回家,有知道马富贵与吴老二关系的、恩怨的可以去酒馆举报,官府有赏!”
说完王广和嵇康带着衙役去了酒馆,劝喝酒的人先回家,官府要办差。
几个酒客已经听说了命案,议论纷纷,一听官府暂时征用酒馆,都识相地回家去了。
嵇康命酒馆掌柜的和小二也出去避一避,好让提供线索的乡民进来举报。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有乡民在酒馆门外探头探脑,被衙役带进去问话。
那乡民先对王广和嵇康行礼,然后说:“二位大人,小人提供一条线索,不知道有没有用。”
王广点点头说:“你放心地说,如果线索对破案有用,本官一定重赏你!”
那乡民说:“我听吴老二的街坊邻居们讲,吴老二最近经常去马富贵家要这要那。马富贵与吴老二只是普通朋友,平常在一起就是喝喝酒而已,马富贵为什么对这个小偷无赖有求必应?难道马富贵手上有什么把柄在吴老二手上不成?”
王广大喜说:“这条线索非常有用!你留下姓名住址,从酒馆后门回去,等候领赏。”
那乡民大喜,磕了一个头,从后门回家去了。
王广和嵇康又等了半个时辰,看看没有乡民来提供线索,忽然衙役进来禀报,有个老妇人求见。
嵇康连忙命令衙役带她进来,一看却认识,正是白天才到北邙山时遇到的那位哭诉自家竹笋被挖的老妇人!
王广连忙问老妇人有什么线索要举报?老妇人却说:“大人,我想起来了,偷挖我家竹笋的,应该就是死者吴老二!”
嵇康问:“你可有证据?”
老妇人说:“吴老二一贯偷鸡摸狗,之前他在我的田里挖竹苗被我撞见过,我问他做什么用?他说想移植到自己家的院子里,长些竹子出来,弄些阴凉。我当时见他没挖几棵,乡里乡亲地,就由他去了!谁想今天听说吴老二死在家中,我偷偷去他家里一看,厨房里扔着不少已经快干枯了的竹笋,应该就是偷挖的我家地里的!请大人为我做主!”
嵇康沉吟道:“吴老二说是要长些竹子在院子里,第一次去挖竹苗,他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竹苗是长不活的,要埋竹笋才对!第二次他挖去了许多竹笋,除了卖给酒馆一些外,大多数却扔在自家厨房里,任其干枯,却没有种在院子里!这么说来,吴老二目的不是在于要长些竹子,而是想在老太太的田里掩埋些东西!”
王广听了想了半天,眼睛一亮,说:“不错!吴老二是个惯偷,肯定有些重要的东西不方便放在家里,就以挖竹笋为名,偷偷地埋在老妇人的田里,挖的过程中被老妇人发现了一次,就谎称去挖竹苗。过了段时间吴老二还去埋东西,却把竹笋几乎都挖了出来,然后把东西埋好!”
嵇康补充说:“应该就是如此,吴老二埋的东西非常重要,以致于他不敢埋在家里;这些东西很可能藏着什么秘密,吴老二把它埋起来,有很大的用场,很可能就是这些东西,导致吴老二被人杀了灭口!”
王广霍地站起来,对衙役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准备火把、锄头、铁锹,去老妇人的田里挖东西!”
衙役们领命去了,很快就置办好了,王广请老妇人领路,和嵇康一起来到老妇人家的田里。
按说王广和嵇康路过这里一次,但这次是晚上来的,又是从村里过去的,路径不一样,非要老妇人带路才走到田里。
几名衙役都是老手,不用王广和嵇康吩咐,自发地散开,两人一组,一个举火把照明,一个挖掘田地。
嵇康和王广在田里徘徊,挖了一个时辰,只挖出一条蓝绸裙子、一件男子头巾,其他一无所获!
嵇康把蓝绸裙子和男子头巾收好,掏出一锭银子给老妇人说:“大娘,吴老二偷挖你的竹笋,他已然身故,无法赔偿你了。这锭银子您拿着,算是官府赔偿您的,您告诉我们的线索非常有用,这银子就算是赏钱吧!”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收下银子,要跪倒磕头,嵇康连忙拦住。
王广问下一步这么办?
嵇康毅然说:“回去!连夜提审马富贵!”
于是王广一行人骑马,急匆匆地又赶回县衙,已经是半夜了。
衙役们立刻去牢里带来马富贵,马富贵睡眼惺忪地来了,跪在大堂上,却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嵇康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自田里挖出来的蓝绸裙子和男子头巾扔在马富贵面前。
马富贵大吃一惊,瘫倒在地,愣了一会,嚎啕大哭!
嵇康心知击中他的要害了,也不劝他,等他哭声渐渐停了,问道:“马富贵,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杀害吴老二的证据!你是老老实实地自己招供,还是要我们用刑打你?!”
马富贵耷拉着头,哭丧着脸,小声说:“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只好实招了!吴老二确实是被我杀死的,但是是他自己逼我杀死了他!”
王广一愣,问:“吴老二自己逼你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马富贵答:“我一不小心有把柄落在了吴老二的手里,他一再威胁我要钱要物,我都满足了他!但是他欲壑难填,竟然提出了我无法接受的条件,我只好杀了他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