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和刘神医医治好县丞的独子,县丞喜出望外,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三人。
嵇康心里高兴,不知不觉中喝得酩酊大醉,被县丞派家丁用马车送回家。
第二天晌午,嵇康刚刚醒来,忽然老管家来禀报,有个平民百姓找到府上,非要见嵇康,请主人定夺。
嵇康一愣,心想,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平民找上门来,莫非是求做官让自己推荐?
朝廷取士,按照九品中正制,由各地的大小中正推荐才能做官,往往被豪门大族把持着,小民百姓,即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难于进入高层。
想到这里,嵇康命管家带他进来。
来者二十多岁,一身布衣,看上去面貌还不错,就是有一股市井的油气。
那人倒也知礼,要跪拜嵇康,以跪拜朝廷大夫的礼仪晋见。
嵇康连忙扶住他,让他坐下喝茶。
那人倒是个急性子,坐下就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话。
原来此人叫刘德荣,有个好朋友叫刘德平,虽然名字相近,却是同宗兄弟,不是嫡亲兄弟。
刘德荣是个书生,饱学诗书,洞悉世情,才能卓越。可惜他是“寒门”出身,进取无望,只能给权贵、富豪人家抄抄写写。
长期以来不得志,刘德荣变得愤世嫉俗,就凭着胸中的学问,厚着脸皮,去豪门人家蹭饭,以饱口腹,也因此常遭人家笑骂。
昨天,刘德荣穿戴齐整,在洛阳大街闲逛,找寻蹭饭对象。刘德荣蹭饭要求比较高,饭桌上不但要有好酒好菜,还要有一般吃不到的特色菜,普通的酒肉宴席他还看不上眼。
刘德荣走到闹市,只见那里闹轰轰地围了一大堆人,挤进去一看,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大汉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棵树上,衣服被剥去,露出一身虬劲的肌肉。
两个家奴模样的人拿着皮鞭,朝他身上抽去,每抽一下,就是一条血痕,大汉却只是皱一下眉头。
这大汉名叫刘德平,是刘德荣的好朋友;刘德荣见了,连忙上去拦住了家奴说:“你们怎么能打我的贤弟?”
家奴喝道:“闪开小子!你别管闲事。这挨打的小子闯了大祸了!大爷问你,你替他求情就要替他赔钱,你赔得起这个数的钱吗?”说完家奴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两银子?”刘德荣问。
“三两银子会挨这样的打吗?三百两!你能拿出三百两来,我立即放人。这小子,竟然欺诈到我们高太爷的头上来了!他和我家高太爷赌钱,输了三百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居然说没钱还,我们只有把他绑在这市中心,尝尝皮鞭的滋味。”
刘德荣看看挨打的刘德平,浑身是血,耷拉着头,忍不住说:“兄弟,看我面子,别打了。我这就去找高太爷求情,求他放人。”
两个家奴一听,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的面子能值三百两?哼,你去求情吧,高太爷就在那边茶楼里喝茶呢。”
两个家奴努了努嘴,趁机放下鞭子,坐在一旁休息。
刘德荣见刘德平受难,心里很是难过。刘德平身世很苦,刚出娘胎母亲就难产而死,父亲只顾赌钱喝酒,几乎不问他。
多亏了一个叔父可怜他,把他抱回家中抚养;但是叔父家境也一般,无钱供刘德平读书。
所以刘德平就跟着一帮混混练武,打熬筋骨,倒也练得浑身肌肉,会些拳脚。
一开始刘德平跟人打架也吃人亏,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后来勤学苦练,拳脚功夫变得非常了得,三五个小混混休想近得了他的身。
刘德平孔武有力,经常护着刘德荣;而刘德荣经常为大户人家抄抄写写,文采出众,经常被大户人家喊去陪宴,就带刘德平去达官贵人家里蹭饭;刘德平也感到有面子,长了身份,所以把刘德荣看作兄长。
刘德荣走上旁边不远处的茶楼,一问才知,高太爷在一间雅座里喝茶。
刘德荣走过去求见,却在门外被高太爷的家奴拦住,不许他进去!
刘德荣刚要说明来意,高家的家奴举拳就打,要他快滚!
刘德荣没想到高太爷如此跋扈,气愤填膺地下了茶楼,想想嵇康家离此不远,嵇康素有仗义疏财的美名,就不揣冒昧,赶到府上求助。
嵇康听完心里一动,眼看要和司马懿父子摊牌,正缺勇士,这刘德平到是合适的人选,于是二话不说,带上银票跟刘德荣出来,赶赴茶楼。
路上嵇康问刘德荣,高太爷大名叫什么?
刘德荣答:“他叫高龟年,早先也是一个混混,后来跟着一位富商经营煤矿,摸到了些门路,自己开煤矿了,人们都喊他高太爷,其实本质上还是个混混!”
嵇康点点头说:“我听说过此人,颇做了些不法的事情,官府只是没有拿到他的证据!今天若不是为了你的兄弟刘德平,我是不会去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刘德荣连忙道谢,嵇康说不必,很快走到那座茶楼前。
谁知到了一看,刘德平已经不在了,树上没绑着人,只有地上有些血迹,是刘德平受刑留下的。
刘德荣急忙冲上茶楼,去打听高龟年的下落,小二告诉他,高龟年带着家奴,押着刘德平回家了!
刘德荣哀求嵇康跟他去高龟年一趟,嵇康笑道:“帮人帮到底,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陪你走一遭!”
刘德荣大喜,问了小二高龟年家的住址,原来离此并不远,就和嵇康走了过去。
嵇康到了高龟年家,又被家奴拦住,嵇康报上姓名,命家奴去禀报主人。
高龟年闻报惊喜有加,自己虽然有钱,但是不过是个土豪,上不了台面,嵇康闻名朝野,又是皇亲国戚,跟这种雅士高官交往,自然是身价倍增!
高龟年一边命家人准备盛宴,一边亲自出迎,把嵇康和刘德荣让到府中客厅奉茶。
刚喝了几口茶,高龟年问管家,酒席准备得怎么样了?
嵇康拦住他说:“高兄,不必忙乱,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的。”
高龟年满脸堆笑说:“嵇大人,你到我家,就是给我面子,蓬荜生辉!你要我高某上天揽月,下洋捉鳖,也甘愿效劳。”
嵇康笑了笑,知道这是江湖话,说:“刘德平在赌桌上输了你三百两银子,无力偿还,在街头受罚,我是替他来还钱的。”
高龟年忙道:“见笑,见笑,那不过是我高某闹着玩的,哪用得着嵇大人破费钱财。”
刘德荣趁机说:“高太爷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三百两银子的事了?”
“那还用说。”高龟年挥手叫一名家奴跟着刘德荣去放人,而自己硬拉住嵇康,设宴款待。
嵇康拿出三百两银票要交给高龟年,高龟年有心接纳嵇康,哪里肯收,非但不收钱,还催促管家快快上菜。
这时高家的家奴也带着刘德平和刘德荣来了,高龟年不计前嫌,亲自拉着二人入座。
眼看盛情难却,嵇康想想,高龟年这种人虽然粗鄙,但是对自己却十分敬仰,也许日后对付司马懿用得着他,就不再推辞,入席饮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龟年殷勤地频频敬酒,嵇康也不时地回敬,席上说些洛阳的风土人情,倒也其乐融融。
嵇康问起高龟年生了几个子女?高龟年说:“惭愧惭愧,鄙人子息艰难,人到中年,才生了一个独子,视如掌上明珠。”
嵇康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叶子,递给高龟年说:“这是当今皇上所赐的,宫中御用,金叶子上还刻着蝙蝠,寓意有福;现在下官转送给高先生的令郎,为他增福。”
这一说,高龟年不好推辞,心里估计这金叶子也值得几百两银子,知道是嵇康巧妙地替刘德平还钱了。
高龟年爽快地收下,命一个家奴送与夫人,并带着少爷出来谢赏。
家奴去了一会,却一个人回来复命,说夫人不在家。
高龟年有些不悦,追回夫人去了哪里?
家奴说,隔壁的小饭店出了人命案子,夫人带着丫鬟看热闹去了。
嵇康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身要去现场看看,刘德平、刘德荣和高龟年都起身跟随。
出了高家大门,只见不远处果然有座小饭店,门口围得人山人海在看热闹,乡长挡住门,不让别人进去,说是保护现场。
嵇康走过去亮明身份,问报官了没有?
乡长点点头说报了,县里还没来得及派仵作来;嵇康就嘱咐身边的三个人不要进去,自己和乡长走进小饭店,并且把大门关上。
嵇康进屋察看了一番,只见地上有一摊鲜血,却看不到尸体,就问乡长:“乡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这饭店老板熟悉不熟悉?”
乡长点点头说:“我经常来这家小饭店吃饭,因为他家的菜很有特色,是汉中的口味!
汉中人朱家强和妻子朱吴氏在京城郊外开了一家小饭店,朱吴氏天生丽质,身材曼妙,又做得一手好菜,小两口的生意过得还算顺当。
前两天,朱家强和妻子商量,生意红火,决定添置桌椅,扩大规模经营;也好多挣些银子,好早日回乡多置些田地,过安稳的日子。很快,朱家强找到一家木工作坊,和老板沈老三就相应事项达成一致,朱家强交了定银,订做十几套桌椅。
不久,按照约定,沈老三带着先期做好的样品来到了朱家强的小饭店。
说来也巧,朱家强的表弟顾兴城正好来京城谋生,暂住在朱家强店里。
顾兴城也做得一手好木器,看了沈老三做的样品,他挑出很多毛病,列出了瑕疵,并鼓动表哥退了约定,由他亲手来打造。顾兴城这样做,一是自己初来乍到可以展示手艺,以此赢得街坊信任从而站住脚跟;二来还可以为表哥省一笔银子,实在是两全其美。
朱家强觉得表弟说得有理,就推说自己不满意沈老三的手艺,不符合自己的订做要求,要沈老三退还收取的定钱。
沈老三一听不乐意了,说自己为这笔生意准备了大量木料,又专门带上样品让雇主修正,现在既然反悔,朱家强应当赔偿自己的损失才是。
两人话不投机,吵着吵着竟然扭打起来,把双方劝开。
沈老三气不服,说自己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扬言一定要报复朱家强,让朱家强等着瞧,然后悻悻地离去。
沈老三离开后,朱家强召集一帮好友在酒馆吃酒,说起今日打架之事,众人都劝说朱家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些银子让一步就算了。
当时乡长也受邀吃酒,朱家强的表弟顾兴城称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对不住表哥,多敬了几杯酒,不久醉倒在酒桌上。
朱家强和伙计将表弟搀扶到后院小屋内睡觉,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有说有笑,带着醉意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店里平安无事,做了一天生意;谁知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怪事,朱家强不见了,地上留下一摊血!
妻子朱吴氏称自己昨晚睡得早,可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朱家强进屋。
表弟顾兴城说他睡在后院,天亮后才醒来,也不知表哥的去向。
想到昨日打架之事,朱吴氏怀疑一定和木器作坊的沈老三有关,就找人写了状纸准备告他;乡长恰好走过来,朱吴氏就委托乡长看着店,自己和顾兴城去县衙告状了。
嵇康听完背着手,没有说话,在小酒店里里外外转悠了几圈,却没有发现线索,只好等衙门派人来。
过一顿饭的时间,王广县令带着仵作和几个衙役,风风火火地赶来,驱散围观的闲人,进入小饭店。
王广看见嵇康一愣,笑问为什么也在这里?嵇康就简要说了帮人还钱,恰好遇到命案,过来看看。
王广忙问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有?嵇康摇摇头,让乡长把之前的话给王大人复述一遍。
王广听完,立刻派人去拘捕木器作坊的沈老三,就请乡长领路。
王广接着走访了小饭店的左邻右舍,打听失踪了的朱家强有没有与其他人结怨?结果邻居们都证实,朱家强老实勤劳,对人也和气,并无有过节之人。
不一会儿,沈老三被衙役带到,王广就在小酒店里审问沈老三。
沈老三看上去三十多岁,眼睛不大,眼神游移不定,一看就像是个奸诈之人。
王广问:“沈老三,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失踪的酒店店主朱家强前几日刚和你发生争执,你扬言要报复他,过了两天朱家强就失踪了,地上还有一摊血迹!你如实招供,是不是你干的?朱家强去了哪里?”
沈老三说:“冤枉啊大人!我与朱家强的争执,完全不能怪我!他定金给了,我木料买了,做了样品出来给他看;他听别人挑唆,鸡蛋里挑骨头,非但剩下的钱不给,还要我退还押金!我那天和他吵了起来,说要报复他,完全是气话!我家里人可以作证,我这几天都没有出门,请大人明鉴!”
王广喝道:“我们已经查清,朱家强为人厚道,平时勤勤恳恳做生意,不喜与人争执,除了与你吵架,他跟人没有过节!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沈老三争辩道:“大人,你不能听一面之词!我平时也是厚道老实之人,也不与人争执。大人不能因为我与朱家强吵了几句就判断我是凶手,再说朱家强生死未卜,他到底去了哪里?大人要我招供个什么?”
王广大怒,喝道:“强词夺理!朱家强明明只和你一个人有过节,你却死不承认!来呀,与我重大二十大板!”
沈老三倒也倔强,紧要牙关,也不招供,也不求饶,硬挨了二十大板,只打得皮开肉绽!
嵇康见沈老三如此坚强,心中一动,只怕沈老三抵死不招,其中另有隐情。
王广见沈老三熬刑,一发怒不可遏,下令再打二十大板!
大板打在沈老三已经破裂流血的屁股上,沈老三终于忍痛不住,又大了十板子,大声求饶,愿意招供。
王广大喜,连忙命衙役拿笔记录供词,问他把朱家强弄哪去了?
沈老三声音微弱地说,夜里摸进朱家强的店里伺机报复,正遇朱家强出来小解,就一刀将他刺死,尸体扔进了东边的大河里。
王广忙问凶器哪去了?沈老三随口回答一起扔进了河里。
王广沉思一会,命令衙役把沈老三带回县衙收监,责令乡长以五日为限,打捞东边大河里朱家强的尸体。
乡长心知那条大河四通八达,一具尸体扔进河里很难寻找,连忙向王广说明。
王广哼了一声,留下四个衙役帮助乡长,让他再征调些村民帮忙,一定要五日之内找到朱家强,不然无法结案。
下完命令,王广和嵇康一起回到洛阳县衙,带上了刘德荣和刘德平。
到了县衙大堂,嵇康向王广举荐刘德平;王广让刘德平打了一套拳,见他功夫不错,收下他做了一名衙役。
嵇康大喜,特地请刘德荣和刘德平去家里饮酒,勉励刘德平好好干。
过了几天,嵇康去洛阳县衙关注一下,有没有找到朱家强的尸体?
王广气呼呼地告诉嵇康,那里的乡长办事不力,五天期限过了,也没有找到朱家强的尸体!
于是嵇康推荐让刘德平也去帮忙寻找,王广点头同意,并且告诉嵇康,已经再宽限乡长五天,如果再找不到朱家强的尸体,重打二十大板!
嵇康表示赞同,恰好衙役来报,嵇康的好友来访。
嵇康连忙出来一看,是多日不见的山涛和阮籍联袂来访,说是想念嵇康了,请嵇康和王广一同去聚仙楼饮酒!
嵇康大喜,连忙邀请王广和县丞一起去,县丞谦让道要留守县衙处理公务,请二位大人前往。
于是嵇康和王广随着山涛和阮籍去了聚仙楼,开怀畅饮!
这一次,嵇康又喝醉了,被山涛亲自驾着马车护送回家。
曹莹连忙出来带丫鬟把嵇康扶进去,然后请山涛进去坐会。
山涛婉谢道:“弟媳妇,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怎么你家嵇康近来酒量大减?听说他喝醉了好几次了。”
曹莹幽幽地说:“可不是吗,他整天忙着破案,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了!山大哥你有机会劝劝他,别这么玩命,衙门又不是他家开的!”
山涛笑笑,拱手告辞走了。
嵇康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才醒,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地,也不想吃饭。
到了黄昏,嵇康正在家中逗女儿嵇瑶瑶玩,忽然王广派了一名衙役来找嵇康 ,说乡长带人打捞起了朱家强的尸体,请嵇康去衙门一趟。
于是嵇康立刻更衣,骑马直奔洛阳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