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杯敬大家！”
边境的交接之地驻扎的营寨，聚了北与东两处战将。营中正是辰凝端了一杯酒起身，敬着身前的这几个人。
这一圈之下，问淮、风瀛、伽瞳、药公子、故渊皆在此处，他们一道站起，手中握着杯盏，也敬着辰凝。
他们杯中都是烈酒，只有伽瞳一人，以茶代酒。
她说虽是乘胜之时，但终究是大战之中，大家醉成一团没关系，也得留一个清醒的人收收场。
而伽瞳自发的想做那个收场的人。
那酒是从就近的妖族之边运来的，是妖族独有的浆果制成，醇香无比，回味无穷。
在座的几个都是善酒之人，一来二去，那些高兴地话都说进了彼此的心里。一向克制有度的辰凝今日都干了好几碗，问淮调侃着问伽瞳会不会介意辰凝陪这几个大老爷们儿喝酒，伽瞳笑答着你们随意便是。
一直到夜深人静，那五个人一个个醉的迷迷糊糊。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干脆互相枕着，还喃喃的说着梦话。伽瞳笑着清理着桌上的酒菜，防止他们打翻，也让他们睡得舒服些。
她打算将他们五人分别送回各自的帐中好好休息，明日酒醒了也好各司其职。
本是思索着谁的帐比较近，就先送谁的。可正是宁静之时，伽瞳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响声。
下意识的警觉起来，她朝着有声音的地方看去，才瞧见是正枕着故渊手臂的风瀛换睡姿时碰到了椅子上放着的一个酒碗——是伽瞳方才没有注意到的。
伽瞳念叨着风瀛什么时候喝了酒还有把碗‘藏’在自己椅子上的怪习惯，一边捡着一摊酒渍中的碎瓷。
碗中有着残酒，酒碗碎落在地上，那酒便随之洒下了。可伽瞳也瞧见了酒渍边上生出的点点白沫，让她生了几分疑惑。
她伸手去触那酒渍，沾了些许闻了闻。没有什么怪味道，也就是浓浓的醇香。
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伽瞳也没有继续多想。拿着那几块碎瓷，便出了营帐。
灰蒙蒙的天，是营寨中点着的几处篝火照的明。
可伽瞳眼前是全全倒在地上的士兵，周围滚落这空空如也的酒坛，还有完好的亦或是碎裂的瓷碗。
酒是辰凝分给众位的，酒虽不少，可军队数十万人数量极为庞大，也就一人一小碗的分配，不至于都醉倒在地上。
甚至四周弥漫着的酒香，都让她觉得头脑昏沉。
这让她心中闪出了很多极为不好的想法。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谁？”伽瞳将手中的碎瓷朝着声音所在的地方丢了出去，却并没有传来击中的声响。
眼前薄薄的雾气渐渐散开，自雾中走来了一个人影。身形有些宽厚，凌乱的黑发也就是随意散落在脑后。他穿着一袭黑袍，手中握着一把短刃。
那短刃之上，粹着血迹，滴滴落下。
他两指之间正是握着伽瞳丢过去的那枚碎瓷，稍稍一用力，便化作了齑粉。
那人的眉眼愈发清晰，映在伽瞳的眼里，让伽瞳不由得觉得心紧了一紧。
“裴大人……”
伽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竟有些难以置信。
就算伽瞳有多么的不辨人脸，可不能质疑的是，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杭州知府裴禧。不如以前见他时那么平静温和，那黑眸之中的戾气，犹如黑夜之中的孤狼，极为骇人。
“呵，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人，是真的好骗。不过是几分恩惠，几分客气，便能让你们记我一辈子，也难为阿夜这般煞费苦心的去布那夺身之印。”裴禧丢了手中的碎瓷，将那尖刀放到自己嘴边，轻轻舔了舔，“还不如以我之计，胜仗之后溃散军心，然后好酒相送，醉后便能入黄泉。”
他说着，便挥手带着一道暗色的余辉，在他脚边的那个黑甲冥兵，便变作了两半。
“你与天帝身上的魔，是一伙儿的？”
“噢？原来他已经暴露了。”裴禧笑着，“看来我得努力一下不要拖他的后腿了。”
“卑鄙！”伽瞳唤了落霞，飞身上前便是朝他击去，只是那裴禧甚至没有用那短刃，仅以左手张开的一道结界便挡住了伽瞳的攻击。他轻轻笑着，道了声：“伽瞳，你一副残躯，凭什么阻我？你可别说你那笑死人的情谊羁绊？”
“有没有资格，总得试试看。”
伽瞳左手唤了问情，两柄神剑劈下，那道结界随之便碎了。她凝神对付着裴禧，裴禧退身避躲，或拿短刃相抵，或凝结界相护。可伽瞳动作快，快到他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最后一次接下伽瞳的两柄剑后，裴禧的腿是明显的颤了颤。伽瞳趁机凝了术道冰凌，朝着裴禧的心口击去。
打中了。
有三枚冰凌洞穿了裴禧的手臂与肩，那白色冰凌进去，出去的都染着鲜艳的红色。
极为可怖。
“解药。”伽瞳用落霞指着裴禧的脖子，怒视着他。裴禧歪了歪脑袋，举着双手，那右手中握着的短刃透着森然的光，让伽瞳下意识的避开了目光。
他说：“伽瞳，我终究是小看了你。”
“解药！”伽瞳将这两个字咬的极为分明。
“你不要担心啊，那只是昏睡的药，若是能致死，我何必只身前来一刀一刀的去杀呢？其实吧我也没杀多少，你放了我，让我走，明日太阳升起来，他们就都醒了。”裴大人说着，“士兵，将领，还有你身后帐中的那几个人。天界殿下，你的兄长，那个瞎了眼还不消停的妖族人。”他顿了顿，舔了舔自己的唇，“还有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二殿下。”
“……”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长相？心性？还是那方面的功夫？”他以极其挑逗的眼神守说着这些话，伽瞳一时生气，瞪着他大骂了一声：“污言秽语！”
裴禧反倒是不被伽瞳的这一反映应得乐了：“哈哈，你们这些人，也就是本着所为的礼仪道德，而不懂我们魔界的疾苦。不过可笑的是，你可能不知道吧，他当年能半生不死的去秀山，还是多亏了我呢！那时我年轻，大意，中了那个混小子圈套。不过你看你的姻缘也是我赠的，我是推动者，我是见证人。”
“你司武星君？”伽瞳看着他，有几分不相信，司武星君善用剑，虽自负，但也光明磊落，绝不会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迫害众人。
裴禧笑了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当年的封号呢……”
伽瞳的落霞依旧指着他的脖子，这些污言秽语伽瞳全当他的疯话，听了便忘了。唯有愈发坚定地目光，让她沉稳不惊。
“我看你病的不轻，便助你早登极乐。”她没有半分动摇，挥剑落剑，十分干脆。不是她冷血，也不是她不念及在杭州时的旧情，而是这个裴大人根本就不会借他自己这个特殊的身份来动摇伽瞳的心。
反倒是用裴大人绝对不会用的语气，来与自己说话。
这不会激起伽瞳的半点回忆。
落霞极为锋利，瞬间便洞穿了裴禧的心口。伽瞳抬头看他，让伽瞳觉得可怕的是，裴禧的神色没有半分恐惧亦或是疼痛，反倒是咧嘴，笑的更欢了。
还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便是一时间的不适，让伽瞳晃了晃神。随着来的是剧烈的刺痛感，如数万只蚂蚁啃食肉体一般，忽而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身上并没有伤口，裴禧的短刃还举在头顶，可伽瞳觉得自己的心口很是疼，很是疼。
她没有握稳剑，落霞还在裴禧身上，问情却是落了地。她单膝跪在地上，觉得头昏，觉得全身发麻。
一大口逆血喷了出来。
“伽瞳，我说过的，你现在的能耐，杀不了我。”裴禧生生将落霞拔出，丢去了一边，“或许帐中有几个人确实能伤的了我，但只可惜，今日没喝那酒的人只有你。你别觉得自己聪明，你对上我，将会是你成大妖之后的第一个败笔。”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自嘴角留下了一丝血迹。伽瞳皱着眉，强忍着那份疼痛，去看着裴禧。
“我本就是为了击败你而生的。”他淡淡说道，“你的妖力，伤我一千也会自损八百，我让你一招，也只是让你自己看清这个事实。”
“伤你一千，我……损八百？”
“你现在，不久感受到了吗？”裴禧露出了几分胜利者的笑容，“我一身绘的都是能伤你雪狼大妖的法咒，你没有办法破解。我念你以前在杭州府乖巧听话，可先让你活些时日，待我将这些人都杀尽，便来取你性命。对了，我会把那辰凝，带到你面前，剜心给你，你也可以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你！哈哈哈哈哈——”
他疯癫，他痴笑，让伽瞳觉得背脊发凉。
可伽瞳沉着一双眸子，很是厉的看着他。裴禧可能觉得她想拼死针扎，却只觉得她好笑，极为好笑。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反抗？”
她说：“一千总归是多与八百，我总有机会杀你。”
“呵，你倒也天真，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比我清楚，不要以为安然过了这几日，就……”
裴禧的话还没说完，却是惊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眼前的伽瞳眸子中染了几分赤色，她周身的冰系灵流疯狂流转，她也缓缓站起身，以手掌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你想死吗？”裴禧咬牙切齿。
“若是能带着你一起，咳咳……”伽瞳眯着眼，强忍道，“倒也顺心。”
她念着咒法，催动着周身的妖力来凝聚。
这是她在死牢之中参透的，这一生，也就用过两次。第一次在死牢最后的决战之中，那顶层的大妖生吞活剥了他珍视的老者。
在伽瞳受伤时，被牢中重犯巡捕追杀的时候，是那个老者愿意将容身之所留给她，供她养伤，供她恢复。老者就死在她眼前，死是眼眸之中尽是释然之色。让伽瞳想到了，她的师傅。
她气不过，红着一双眼，用了这能瞬间抽空她一身妖力的法术。
那凛冽的寒气入了身体便再也不会出去了，那大妖被寒气侵身时，全身的血液都被伽瞳凝固了。
伽瞳给这法术取名叫覆雪。
以寒雪尘封了整个死牢的顶层，将那牢壁冻住，在引动天雷时，一举击碎了。
而这一次，她没有足够的妖力，也不是全盛的状态。但她点燃了自己本就残缺不全的灵识，只为了能引动这一法术，能灭了这疯魔的裴禧。
她不要数十万将士死于他手，她不要帐中人在梦里断了气息，她不要更是不要看这裴禧剜辰凝的心。
而这是覆雪的第二次，它先是冻住了裴禧的双脚，再是飞速蔓延，如一道结界一般，将整个营寨都封住了。
她其实可以单单封住自己与裴禧，可她担忧裴禧仍有同党。她不敢赌，只能燃烧自己的妖力与神识，将整个营寨，都裹了起来。
“伽瞳，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快住手！你会死，你会死！”裴禧惊慌错愕之间那短刃刺着伽瞳的心口与肩膀，可伽瞳纹丝不动，连疼也不喊。
“死……有何惧？伽瞳自进了死牢，便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都是她偷来的……
风瀛的安好，问淮的成长，以及与辰凝的冰释前嫌，原本都是伽瞳不敢再奢求亲眼看到的东西。
覆雪引动，大雪漫天。
可落在士兵们身上的雪都是暖的。
那下了迷药的酒喝下后会让人发梦，但营寨中的数十万人今好像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里下了一场大雪，可众人都只穿了单薄的薄衫铠甲，却从没觉得寒冷。
那是他们感受过的，最温暖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