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凝……”
辰凝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只是听到了这一句,便浸湿了整个眼眶。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
屋外的惊雷让辰凝下意识的颤了颤,恍然之间,他醒了。
他有些错愕,可脸上挂着的泪痕骗不了他。
他梦见伽瞳了。
梦里总是将所有的美好都展开,暖入了他的心窝,可回归现实,总是又让他继续失望。
伽瞳依旧没有醒过来。
冥界下了一夜的雨,辰凝醒后推开了凌霜殿的门,传来的都是湿冷的气息。
可辰凝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他的心更冷了。
就像是极北之地的冰,又冷又硬。
魔族之势虽有缓解,但总不会因为冥界有悲事,便给你足够的时间悲伤。可辰凝就停留在此处了,他回不去,也出不来,只能在这无尽的黑夜之中,辗转千回。
今日寻颜来看伽瞳了,她是这么多来看伽瞳的人里,最为平淡的一个。
不是她心冷,也不是她心如磐石,而是她与辰凝一样,这种生离死别,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寻颜看到伽瞳,也看着靠在床榻边一蹶不振的辰凝,轻声问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一试?”
“……”
“什么法子都应当尝试一下不是吗?她命大,我不信她会死。”
办法吗?
辰凝真的想不出来了。
这几日他想了太多的办法,都效果甚微。
那不死草绑的是辰凝的灵力,辰凝不死,那不死草的功效便不会断。
可伽瞳的命,真的可以借那草吊一辈子吗?
他想到了在秀山时,她都可以将自己疗伤的草药分给自己,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自己,但自己在此时为什么救不了她。
他无助,茫然,甚至心如死灰。
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奄奄一息?疗伤药?秀山?
秀山……
金叶菩提……
那时梵界佛陀坐化的神树,有疗伤奇效。那时辰凝身在秀山,周身的伤都好的很是快。
伽瞳一身混乱的妖气与灵识,借着那树会不会好些。
他像是抓住了希望,放开了伽瞳的手,站起身看着寻颜。
“秀山,金叶菩提。”辰凝说着,很是急切,“你护着她,我去找姑姑。”
辰凝想找长璇与他一道聚气相护,保着伽瞳平安去到秀山。
可当他走到凌霜殿大门时,那门自外面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白袍厉眸的男人,身后随着一只赤虎。
“姑父。”辰凝念叨着,“阿绯……”
那正是赤虎绯,与四方白虎上神炎烁。
“别叫我阿绯,你看你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
“……”辰凝垂着头,没有回应。他这几日,辰凝不眠不休,他确实是很落魄,一脸倦容,以前挺拔的背,都很是佝偻。
炎烁道:“无事,伽瞳姑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先让阿绯进去,它有法子许是能帮到你。”
辰凝看着绯,绯晃了晃自己头,它也没有多说什么,四脚用力,便跃了进去。
绯是随了山鬼千万年的灵兽,有几分木灵才会有的灵气。
而那份灵气,正是有关于生机。
绯站在床榻边,看着伽瞳。炎烁在看到伽瞳面色之时,就已经惊了一惊。
气息极为混乱,身体十分虚弱。若是换到寻常,这样的人已经是半只脚跨入鬼门关了。
辰凝与寻颜站于一排,焦急的看着绯,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绯看了些什么,但它道了声:“看过了,可以救。”
“你说什么?”辰凝上前一步,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着,“能救?”
“对啊,能救。”绯说道,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过我的方法比较危险,我需要等她醒来后,征求她的同意,否则我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她昏睡了很久了,没有半分醒的迹象。有什么办法能……能够唤醒她吗?”
“我从秀山带了金叶菩提的菩提子,熬水,帮她服下,许是能帮助她。”绯扬起了头,辰凝见到了它脖子之上挂了一个吊坠。那绳子是细细的树藤,那坠子,便是一颗菩提子。
辰凝将那颗菩提子摘下,转身想要离去。是寻颜抓住了他的手,道了声:“还是我去吧,你守着她。”
辰凝也是不想离开伽瞳半步的,他看了看寻颜坚定的神色,道了声:“好。”
那一碗水服的艰难,可她终究能勉强吃下些。
炎烁与绯留下来陪了辰凝一会儿,不过看辰凝难受极了,倒不如让他与伽瞳独处些时间。
他们别过了辰凝,转身离去了。
辰凝不知道的是,自炎烁与绯出了凌霜殿,炎烁问了绯这样一个问题。
“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有多少分把握?”
绯看了看炎烁,答道:“办法是个秘密,但把握,也只有三成。”
“三成?”炎烁皱眉,“会不会太冒险了?”
要知道长璇每次救人,把握不是十成,也有九成。长璇还常常因为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觉得不满意,想要换一种方法。
这于炎烁来说,确实是很惊险。
绯解释着:“三成是能将一个完好不损的伽瞳带回来,没有半分后果的那种。另外的七成,则是能让伽瞳暂时恢复康健,亦如寻常,能保持十日左右。”
“十日之后呢?”
“十日之后,病痛重归,生死由命。”
“这便是你要问伽瞳自己意愿的原因?”
“嗯,这个姑娘,一生过得太苦了,总有她想要逆的天命。”绯淡然答道,“能康健十日,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不说,咱们的法子,万一成了呢?”
“是啊。”炎烁叹道,“万一成了呢?”
总归有那么一个可能,恰好砸在伽瞳身上。
“今夜还会下雨呢,我们先回去,好好等消息吧。”
……
今日夜里的雨声很大,辰凝惊醒了。
可辰凝睁开眼,在昏暗之间,看见了自己怀里的伽瞳。
她也正是环着他的腰,就像往常一样。
“伽瞳。”辰凝存了几分惊喜又存了几分难以置信,但确实,怀中的人,好像暖了很多。
“辰凝……”
伽瞳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微弱。
就显示暴风之中小芽,以自己最后的力量舒展着。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辰凝伸手摸着她的眉眼,理着他额前的发。若说辰凝这七日都活在阴霾之中,那今夜,他便是被伽瞳重新拉回了曙光里。
她那么暖,那么好,一直都是辰凝的救赎。
“我真的醒了。”伽瞳轻轻笑着,触着辰凝的脸,擦着他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哭了。”
“没有。”辰凝一把抹开了自己眼角的泪,悦心道着,“你醒了,真好,真好。”
只要她醒了,那先前七日,所经历的东西都不重要。他自己心中的那块大石能移开,他能告知风瀛,告知问淮,告知所有关心她的人。
她很好,她醒来了。
辰凝扶着她在床榻之上坐起,她虽醒来,可身体还是有些麻木发软的。她抱着辰凝,将头搁在他肩上。
辰凝问她:“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要不要我请姑姑过来看看你。”
“不用了。”伽瞳轻轻说着,“我想……喝点水。”
“好,你等我。”
辰凝让她靠在床头,将被子盖过了她的腰。他赤着双脚,去前殿取水来。只是在辰凝过了门槛之后,伽瞳手掌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手掌之上皆是鲜红的血迹。
就像裴禧说过的,伽瞳的身体只有伽瞳自己最清楚。她能在此刻醒来,无非只是自己的意志所向,心中对辰凝极为执着的念想。
她是撑不了多久的。
伽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一处拿来了一方素帕,将自己手上与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她把手帕叠好塞在床单下面,静静等候着辰凝自门外来。
其实伽瞳也没有很想喝水,只是知道殿中多的是茶,水必须要去厨房拿。她只是想将辰凝支的更远一些,不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
他是在生死之间游离的人,不知道什么回光返照,只会一门心思的觉得高兴。
伽瞳醒来了。
辰凝那一个小茶壶取来了水,是他以灵力温过的。他拿出了一个小杯,给伽瞳到了些,送到了伽瞳的嘴边。
“我自己来吧。”她双手拿过茶杯,轻轻抿着杯中的温水。
可她尝着觉得苦,觉得腥。
可能这就是将死之人的感受,看着心爱之人的喜悦,自己却尝着最为苦痛的味觉。
“还要吗?”
“再来一杯。”
伽瞳喝了三小杯水才足,只因为她看辰凝看她喝水时的样子,非常的安慰,非常的高兴。他定是一门心思的觉得伽瞳醒来了,便不会再有事了。她现在在喝水,慢慢地会喝粥,会吃饭,甚至与他一起饮酒,醉生梦死。
三杯水下肚让伽瞳觉得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全身的力都在慢慢耗尽,都在支撑着自己,给辰凝一个假象。
她想一直支撑着。
“我这几日,能听见你说话。”伽瞳将水杯还给了辰凝,喃喃说道,“你说秀山上的事情,你说杭州的事情,你说你爱我。”她眼中像是有潋滟的水光,那大滴大滴的泪水自眼眶之中滑下,“我没办法说话,没办法回答你……但我现在,想说一句,我也爱你……”
“你说秀山之时没能迈出那一步,我一点都不怨你,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就连一句简单地喜欢,都不敢说出口。”
“辰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我觉得我一生中最为完美的事情,就是能遇上你,能得你喜爱,得你牵挂。我是真的,是真的很爱你。”
辰凝伸手去擦着伽瞳眼角的泪痕,他捧着伽瞳的脸,尽是珍惜与怜爱。可他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就像那七日,已经将这一辈子想对伽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觉得失语,觉得泪尽,此时只想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险些失去无数次的人。
“辰凝,我是真心想嫁与你。”
伽瞳这一句简单的话,让辰凝觉得心中像是点燃了一把火。在他错愕之时,伽瞳已经抱着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说:“我在你书架之上,放了一份长卷。那是我写的婚书,只缺了你的名字。我写的日期是正月十五,是伽瞳与辰凝,在莞州城相遇的那一天……”
“可近期算来应当正是战事,你可以往后推,推到你有空为止。只是我这一生可能都不能握剑与你同战了,那个城主的为止,也要浪费掉了。但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等你,你什么时候归来,你就什么时候拿着那书卷来找我,这一辈子都算数的。”
“不推了。”辰凝护着的背,哽咽着,“无论是什么战事,我们都照着那个时间,好不好……”
“我不要你与我同战,我不要你做我的城主。你要说话算数,正月十五一到,我就带着嫁衣来娶你。你要说话算数……”
伽瞳浅浅笑着,她抬头看着辰凝,看着他眼角淌着的泪水,伸手去擦。
她低声说着:“你怎么又哭了……”
“我不哭了。”辰凝抹着眼泪,“我不哭了……”
原本以为这七日他将该留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伽瞳,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悲伤,自她的心底涌现出来,催着他的泪。
他忍不住。
伽瞳就像是他一生的劫难,可就算他知道万劫不复,他也头也不回的往她那处走。
“你要振作精神,冥界与妖族的事情还等着你去处理,好多人的苦难与冤仇,都还等着你去拯救。”伽瞳一字一句,“天能塌,你不能倒。”
“那你呢?你可是能发誓在我身边,不要舍我而去吗?”辰凝像是在拼命追逐着这能救赎自己的最后一团火光,他想将她牢牢缚在自己怀中,占为己有。
若是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父亲、母亲、兄长,全都枉死在这魔界的灾祸之中。
我是冥界丧了无数条性命保下来的天生仙骨,救世之光,可你就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你没有了,我便也陨落了。
辰凝几经崩溃,他已经要绝望了。却是伽瞳跪坐在床榻之上,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她说:“伽瞳生生世世都只属于你一个,我说话向来是作数的。”
那昏暗之中的灯火,虽然渺小,但也能透出几分光芒。那光芒,往往就是能让失意之人重回希望的光芒。
伽瞳的话,就是如此。
让辰凝有了莫名的安心,莫名的动力。
就像这七日的疲倦都归了别处,余下的只有满心的爱意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