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是在客栈之中安然过的一夜。
次日天明时故渊与风瀛自从客房中出来,脸上像是还残余着几分夜里的余温。他们一道下楼,辰凝与伽瞳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吃的。碗筷都已经摆好,就一直静等着他们来。
是伽瞳先看见的他们,他将身边的椅子拉出来,笑问道:“昨日休息的如何?”
风瀛没有说话,倒是看了看身旁的故渊。故渊则是带着一脸的笑意,摸了摸头,也没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
休息的如何,自然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
这让伽瞳不由得垂头笑了笑,辰凝给伽瞳夹着菜,也向她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总算是将话都说清楚了。
别扭闹完了,余下的便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吃完了就回去了吗?”故渊问道。
风瀛瞥了他一眼:“不然你想留在这里种地吗?”
“必须回去了。”辰凝说着,“战事不能再拖了。”
此时在边境的是问淮与药公子,因为主将不够,许多部署都是问淮临时起意的。这原本在辰凝的思绪之中只需要七日便能回来,可在伽瞳身上,耽搁的太久了。
问淮他们,也该回来歇歇了。
伽瞳握着长勺正盛汤的手微微颤了颤,她自然是知道,这些时间都是耽误在自己身上的。她有愧意,此时却只能轻轻说一声:“对不起……”
“哪里需要你说这些,若不是你,那晚我们就已经全军覆没了。”故渊在自己面前的菜碟子里夹出来一块很是好看的牛肉,夹到了伽瞳的碗里。“只是晚了些时间,不碍事的,我与风瀛一天就打回来!”
“将来也只会越来越好。”风瀛安慰着,“你是军心,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风瀛一直记得辰凝将伽瞳奄奄一息的身体带回营帐之中后,冥、妖、天三族的兵,心里都是有所触动的。
情绪一直都是影响着军队作战的东西。
那日伽瞳以一人护三军安然,众人恨不得将那下药行刺的魔族党羽生吞活剥,还伽瞳一条命。
从伽瞳到冥界,随着辰凝上战场以来,她就一直是军心。
辰凝听了风瀛的话,淡淡笑了笑。他揉了揉伽瞳的头,道了声:“安心吃饭吧。”
“是啊,走了就吃不到了。”风瀛笑道。
“若是风瀛想吃,我可以来这里买。”故渊此时还不忘打着助攻,“不过伽瞳想要的话,我也可以代劳。”
故渊这一段话,迎来的却是风瀛的几个白眼。
伽瞳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一生走的太急,都没有好生来感受在自己身边这些人给自己的好。若是能有来生,她还想再遇到他们。
四人是一道归的冥界,边境的战报送来的时候,辰凝正是在凌霜殿中准备出发。
他一身戎装铠甲,是伽瞳替他系好腰带,又将披风整理的没有一丝褶皱。
以冥界的时间来算,这是第三日。
绯走前并没有告诉伽瞳如何辨别自己是完全恢复了亦或是只争得了十日的安好,她都很珍惜。
这回辰凝让她留在冥界等他回来,伽瞳应了。
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伽瞳想要顺着辰凝的意思,他能开心,自己便也能。
伽瞳正是替辰凝整着发冠,是辰凝伸手,将伽瞳的手握住了。
他问:“你的话,还算数吗?”
伽瞳笑了笑:“什么话?”
“这个。”
辰凝从他腰间的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份书卷。
那书卷的最外处,只写了两个字。
婚书。
是伽瞳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在辰凝的书房中寻到了一本空白的书卷,写下的东西。
她不是什么满腹诗书的女子,以前在东霞山最不擅长的便是那要记好些咒语图画的阵法之术。只是在画本中看到过成亲之前的婚书誓词,就依葫芦画瓢的写下了一段。
那晚的话,全然是伽瞳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想要说出来安慰辰凝的。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是魔界战事稳定后,再与辰凝提起此事的。
现在辰凝忽而问,让伽瞳有些恍然。
“还算话吗?”见伽瞳迟迟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还是说,你没有准备好,想……反悔?”
穿着战甲的他自以前的那份孤独气中,又多了几分委屈。
那份委屈就像是细细碎碎的藤蔓,绕紧了伽瞳的心口。
很是疼。
她又怎么会想要反悔,那已经是她短暂生命之中,最想要的东西了。
“算话,自然是算话的。”伽瞳露着笑容,回答着他的问题。可伽瞳觉得这让自己念念不忘的东西,在命运的辗转之下,都成了一种不可求的奢望。
“……真的吗?”他有些不信,就像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很是不真实。
“真的。”伽瞳自他身后揽住他,“婚书写下了,名字我也写了,只要你在新郎之后写上你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就算是我想要赖账,也赖不掉了。”
辰凝放开了伽瞳的手,去展着放在桌上的书卷。
伽瞳的字迹他是认得出的,她写所有的字都如她眉眼清秀的好看,唯独是写她自己的名字,那几个笔锋都会显得有些僵硬。
他轻轻触着新娘二字之后的伽瞳,带着几分浅浅的笑容,与她说着:“那你要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与我……成亲。”
他低声说着,就像是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魔咒,让他说了一遍,又想再说一遍。
伽瞳听了,轻轻点头。
她送着辰凝去到冥宫之外,那里除了将要与他们一道远行的兵将,还有相送的家眷亲人。
伽瞳在身穿战铠的人里,看到了风瀛,故渊,以及炎烁上神。
以及相送的长璇与寻颜。
稍稍交谈,些许交代。
相送的人也就站在原处,看着他们离开。
是长璇先转的身,她拢了拢自己的外衣,轻轻说着:“不必看了,等他们回来便是。”
送的再远,也终有离别之时。长璇是懂这个道理的,她与炎烁是经历过开天辟地的,她向来相信自己这个相公,无论多么难的战役,都会活着回来。
而她恰好是有着六界最为精湛的医术。
虽不能说不担心,但她却是将此事看的最开的那一个。
伽瞳与寻颜也随着长璇一道转了身,她也是深深信着,他们能带着胜利回来。
伽瞳就在长璇右侧,长璇看了伽瞳一眼,忽而问了句:“妖力还没有恢复?”
“都恢复了。”
听伽瞳这么说,长璇就更疑惑了:“那为何没有随着辰凝一起去?”
长璇还记得就上次上前线,伽瞳的灵识恢复的不全,她想要与他一道去,辰凝不让,都吵到了她这里来。
伽瞳既然是妖力恢复了,她没有随着辰凝,让她很是不解。
“辰凝让我留下来的,我也想着听他一次劝。更何况,总不能让所有的战力都去魔族之边,冥界总该留下一二的。”
长璇听了,大抵是觉得有道理。只见她点点头,又说着:“也是,冥界现在也就几个长老,还有我与寻颜,的确不是什么好法子。那倒没事,我还以为是阿绯治好了你的伤,却带走了你的修为呢。”
“姑姑多虑了,伤治好了,我的修为,也都恢复了。”
换句话来说,便是伽瞳现在的修为,比之前她在冥界所展现出来的最强之力,还要强。
“噢?看来我这几日能睡个好觉了。”长璇笑着,“十方天哪处有战事便第一个叫你了。”
伽瞳笑道:“随时听候差遣。”
见伽瞳答得这么干脆,长璇倒是挥了挥手,说道:“没有什么差遣不差遣的,这不是天界,你也不是谁的臣子,冥界之事向来都是患难与共的。”
“哈哈,我也是真心,若是何处有事,真的可以来寻我。”伽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与长璇说着。
护冥界的安危,伽瞳一直都是自愿的。
冥界以前是辰凝的家,现在也是给她每日安生的地方。
若是没有这冥界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现在这个能与他们津津乐道的伽瞳。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只是不知自己能不能有那极好的服气,留在这里。
长璇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伽瞳心中的情绪,她咧嘴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那些打不打,防不防的事情。
她说起了一件喜事。
“我听辰凝说,正月十五。”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双眸子看着伽瞳,透着几分喜色。
一直没说话的寻颜也是笑了笑,在伽瞳耳边说了声:“我也听说了。”
正月十五,是婚书之上写着的,她要与辰凝成亲的日子。
就这么忽被提起,让伽瞳耳根子都有些发红。
她也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是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终是提上日程了,这也是了却了好多人心中的一桩事。”长璇提醒着,“你看我啊,炎烁啊,大长老啊……”
“姑姑……”伽瞳埋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唤了长璇一声。
长璇见了,笑着摸了摸伽瞳的头,道了声:“傻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伽瞳也是第一次成亲,紧张也是难免的。”寻颜替伽瞳说这话,还拉了拉她的手臂。
“难不成别人还能成几次亲不成?正月十五的事情我替你做主了,若是哪处敢整出来什么幺蛾子敢来耽误拜堂成礼,我第一个不同意!”
长璇一直都是最为护短的那一个,她做上神几千年几万年,还没有怕过什么事情。
事关自己最关心的两个人,她自然是极为上心。
冥界将二殿下的婚礼当做了冥界欢庆的乐事,所有人都乐谈着此事。说着二殿下如何如何的有福气,能与这么好看的姑娘心心相惜;说着伽瞳是如何如何的幸福,做了冥界那个最出色最强之人的新娘子。
伽瞳在等辰凝归来的那几日里,听了好些类似的话。
今是辰凝离开的第四日,辰凝的紫鸢伽瞳收到了。战事连连胜利,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午后阳光很暖,她看着手中渐渐消散的紫色光影,觉得很是悦心。
咚咚咚——
凌霜殿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伽瞳起身去开门,门外正是站着一个侍女,见了伽瞳,便十分恭敬的行礼,说着:“见过瞳姑娘。”
“是有什么事?”
“是二殿下托人裁的喜服制的头冠到了,我便带着人送了过来。瞳姑娘需要过目吗?”
喜服与头冠,自然是为了正月十五的喜宴而准备的。
辰凝总是会悄悄地准备好一切,不动声色的,让伽瞳一点一点的去察觉那一份幸福。
她轻轻笑了笑,答着:“不必了,该如何放置,便如何放置吧。”
“是。”得了伽瞳的话,侍女便继续带着那一行人进去了。她身后的人拿着两个大箱子,进了伽瞳身后的主殿。
他们捣鼓了很久,离开前与伽瞳道了别。
自伽瞳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主殿之中挂着的两件喜服。
那料子是那种极为鲜艳的红,红绸缎之中引着几段金线,长些的那件绣着流云暖阳,短些的那件则是绣着金鸾凤鸟。
放在一处,很是好看。
伽瞳伸手去摸属于自己的那件喜服,觉得心里暖暖的,眼前则是辰凝的样子。
她细心的将喜服展的更平整些,满目的喜色,让她幻想着,憧憬着,那日将会是什么样子。
那两顶发冠就放在妆台前,以一个木制的小托盘盛着。一顶金纹镌绣,一顶遮在了红色的盖头之下,只能瞧见盖头上绣着的金边流苏。
虽然很好奇,但伽瞳没有去掀开那顶红盖头。
她想将所有的惊喜,都留去那一日。
镜子中的自己,一身青色衣衫,青丝简单垂落。而心中的辰凝,一身玄色长袍,面色沉静。这喜服,无论是衬自己,还是衬辰凝,都有些突兀。
也不能说是突兀,只是这喜庆的红色,一直都不是他们寻常会穿的颜色。
可那一切又显得如此的美好而平常,她觉得她与辰凝,是一直能走下去的。
即便是奢望,她也想要努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