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瞳一句话问的干脆，故渊像是没回过神，顿了顿，看了伽瞳很久。
他眼神里有着很是细微的变化，像是错愕，也像是震惊。
可故渊最终还是笑了，指了指自己，与伽瞳道了声：“很明显吗？我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
“没有很明显。”伽瞳摇头笑道，“是我自己好奇。”
从那一次被打断后，伽瞳就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个故渊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伽瞳总觉得故渊会知道些什么，比起辰凝与风瀛，故渊相识的晚很多。有些很敏感的问题，许是与他会更好说些。
可伽瞳终归还是小看了故渊的心思，以及自己在故渊心里的地位。
只见故渊长舒了一口气，看着伽瞳的眸子，轻轻说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日是风瀛刚接到问淮的军报，提起了越过结界的魔族不仅仅是天上的那位和被你杀掉的那一个。魔族本就善于拿捏人的情绪，能变做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想着你与辰凝又是众矢之的，便提醒你小心些。”
善用夺身之术的那个，与隐匿在人界的‘裴大人’。
他们像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路去的人，可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在辰凝与伽瞳身边。最先被夺身的人是辰凝的兄长，而在伽瞳到杭州时，这个知府大人便写了邀请给伽瞳。
一切，过于巧合。
“所以……魔族的目的，是浑玉与仙骨吗？”
“对啊，他们像是有着极大的仇怨，想要破开那结界，重归六界呢。夺身之印之所以会落在你身上，除了你能击杀仙骨外，还有很是重要的一点。”
伽瞳皱眉问道：“是什么？”
“魔族的结界是第一代浑玉布的，我们在战中寻得了一卷残籍，上面是魔族的修者所想的以浑玉之身破除封印的法阵。”故渊说的十分郑重，“我们猜测，魔族对浑玉的执念，便是想要用浑玉之身破开封印。那个法阵虽不怎么完整，但也有可取之处的……”
这让伽瞳想到了最初附在辛俞身上的魔与她说着要留她在身边的话，挑拨她与辰凝的关系。
若是魔族的结界被破开，那一份积压了千万年的怨气都将化作戾气，六界升平，便是不复存在的梦幻泡影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辰凝说过？”伽瞳对这些事情，多多少少能猜到些。可她也会疑惑为什么与她说起这些事情的人是故渊，而不是辰凝。
故渊听了，也诚然说着：“你都才刚刚恢复，他们那里顾得着与你说这些。”
故渊的话像是点醒了伽瞳所犹豫着的一切。
初醒的这几日，辰凝在她身边，说了很多曾经，也说了很多未来，只是对这些战事，极少与她提及。
他也是为她着想，相处的日子里多谢高兴的东西。
伽瞳没有再说话，故渊看着她，笑眼弯弯的：“不过说起来，你能无恙，真的很好。你昏睡的那几日，辰凝过得很不好。我那次去凌霜殿帮忙送木炭，看到辰凝双眼红红的，坐在你身旁很是无措的样子，都觉得你走了，他整个人都快倒下了……”
那七日，笼罩着无尽的黑暗。辰凝一人在其中，一直往前走，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那时的光景伽瞳记得深，她是忘不了那晚她借着菩提子的生命力勉强聚起了几分灵识，看到了辰凝那双无神的眼睛。
明明，他以前的眼睛深邃的像是一片海。
翻涌起卷卷的旋涡，能让人深陷，不想移开眼。
是耳畔的唢呐之声将伽瞳自那深渊之中拉了回来，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见了宾客都退至两旁，将中间的那条铺着红色绸缎的路让出来。
“吉时已到！”
院子里的礼官大喊着，迎来的是众人的鼓掌与喝彩之声。
“要拜堂了，过去凑凑喜气？”故渊笑着与伽瞳说道。
伽瞳点点头，随着故渊起身，一道过去了。
冥界的成亲礼仪与人界相似，在喜乐之下，新郎与新娘牵着绣球一道踏着红绸缎而来。
新郎面容之上是无法掩盖的喜悦之色，时而会去看身边与他前行的戴着红盖头的新娘。
有宾客的祝福，也有写的极好的婚书誓词。
伽瞳只记得一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三拜已过，锣鼓声停，新郎抱起自己的新娘入了洞房。
他们有属于他们的所有美好光景，很长很长，长到让伽瞳觉得羡慕，觉得苦楚。
可看到高堂上那个红艳艳的喜字，伽瞳还是将那紧握的右手，渐渐放开了。
其实想来，没什么不好。
归前故渊的那位二叔送了故渊四坛好酒，是那种小陶罐装的酒，他还告诫了故渊，这就有些烈，能比上边关将士们喝的那种御寒生暖的行军酒。
但这酒很是纯，小户人家，荒野村夫，都会很喜欢这种酒。
故渊笑吟吟的接下，与伽瞳一道又祝了他们那对新人几句。
换来的是二叔一句——你们也要修成正果。
故渊与伽瞳对视了一眼，不言而喻的笑了。
二人又是坐着落霞剑回去的，只是这次故渊坐在伽瞳前面。
伽瞳有些醉了，说话迷迷糊糊的，老是上句不接下句。
好在是落霞是把好剑，有几分灵性，伽瞳还算清醒是注了些灵力进去，在她有些浑噩了之后，这御剑之术还能保持着。
方向也没错。
这是伽瞳第六次去拉故渊的衣摆，故渊挥了挥手，笑道：“快到了快到了。”
她方才一直在问什么时候能够到苍城，什么时候能够看到辰凝。
这个姑娘也真是，哪怕是喝醉了，还是会念叨着辰凝。
他将腰身立的直了些，替伽瞳挡着风。他想着回去之后还得多想想让伽瞳不生疑的法子，但是听到了伽瞳在他身后说着话。
她说：“故渊……你知道问情剑封印的事情，对不对？”
话音落了很久，故渊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回头，看着那个眯着眼睛看自己的伽瞳，一时间不知道当说什么。
方才还想着怎么瞒下来这件事，现在却被突然而然的遇上了。
故渊有些心虚，只是因为这问情封印一事，他确实是知道的。
故渊出生于炼器世家，本就十分了解六界之间的器物。他是个炼器世家中的公子，能有替身法器，能知道温养魂灵的器皿，就一定会知道六界名剑之首的问情。
他知道问情剑上落着的封印，知道彼岸花海里的巨剑石像是问情剑的真身。
也当然知道如何解开问情剑上的封印。
他都知道。
只是他也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不能让伽瞳知道。
后果之大，他不能让伽瞳去冒这个险。
许是因为故渊迟迟没有回答她的话，让伽瞳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拉了拉故渊的衣摆，与他说着：“故渊……你听得到吗？”
“嗯。”故渊点了点头，“我听得到。”
他是铁了心的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魔族之乱，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能平息吗？”
“能。”
“那你们几个主将，可是能安然归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睛，这个我真的保证不了。”故渊道，“能，或者不能。”
“问情剑的封印，对战事有很大的影响，对不对？”伽瞳看着故渊，丝毫没有给他回旋亦或是解释的余地。她觉得自己早该猜到这些东西的，为什么冥界会煞费苦心的寻找浑玉，为什么查到浑玉后不直接让人暗杀掉。
而硬是要用着落霞的特性，一点一点的磨损浑玉的修为。
这不就是，为了在最后的时机，祭剑而破开问情的封印吗？
故渊看着伽瞳，她的神色里有无助，也有难过。
祭剑之事是他开口问的辰凝，也是辰凝一口便回绝了的对策。辰凝说一个伽瞳他输不起，现在输不起的，已经不仅仅是辰凝一人了。
他应了辰凝保守这个秘密，可现在伽瞳的这几个问题，让故渊意识到，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瞒不住的。
“伽瞳。”故渊安慰着伽瞳，“没有什么能与不能，万事努力争取了，即便是不能达到最后想要的结果，也要会满足。我们没办法扭转这一战局，大不了便一道死在这乱世里。”
“你要知道你的命现在不是你一个的，你维系了整个冥界，你不要忘了，你昏迷的时候辰凝的样子。”
“你忍心，再伤他一次吗？”
故渊知道这些于伽瞳而言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魔咒，最是能动摇她的心。
他看着伽瞳的眼睛，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
然后，他后悔了……
故渊皱眉问道：“伽瞳，你有在听吗？”
“喜宴上的酒真好喝……”
“什么？”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啊？”故渊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辰凝……”
伽瞳像是有些懵懂，她身上有很沉的酒气，故渊确定了很多遍，那是她酒后之语。
不过脑子，不入心的话而已。
差一点点，就与她较真了。
在说过这一句话后，她安静了很久。却是故渊自己心里毛毛的，怎么也安不下来。
直到落霞落了地，两人踏在了苍城之地上，伽瞳才又说了话。
故渊有些害怕她一门心思的去挖他要隐藏的事情，可看她眯着眼睛，将手中的两坛酒递给了故渊。
故渊接过了。
“分我两坛好不好？”伽瞳手里还剩了两坛，她将那两坛抱在怀里，与故渊说着。
“可这酒很烈，不适合女子喝。”
“我想送给辰凝。”她仰头说着，微眯着的眼睛下有着点点红晕，可能此时她说话，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了。
“好，我送你回去。”
故渊自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他至少是确定着，伽瞳是真的醉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将这些事情与辰凝问清楚，就与伽瞳提及。今日算是勉强将这句话搪塞过去了，可日子久了，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说了一个谎，便需要千千万万个谎来填补。
故渊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