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桌上的人轻轻动了动。
伽瞳直起了身子，初醒之时都会有些浑浑噩噩。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长璇，长璇也没做声，静静地瞧着她。见着她一副茫然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见伽瞳挠挠头，模样很是疑惑。
“绣绷。”长璇提醒道。
“对，是少了个绣绷。”伽瞳恍然大悟般答道，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才下意识的转头，瞧见了正坐在自己不远处的长璇。
最是尴尬的是，伽瞳觉得这个人眼熟，很是眼熟，但是愣是想不起来是谁。
只是此人身上的灵力充沛，举止端庄的样子，应当……在冥界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伽瞳遂想起身，向她行礼。可长璇见状，立马阻止了伽瞳的举动。
她道：“殿中无外人，无需这些。”
她端了一壶茶给伽瞳倒了一杯，笑着与她说：“我与姑娘相见时间隔得长了些，许是姑娘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人了。那便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长璇，是辰凝的姑姑。”
长璇。
辰凝的姑姑。
伽瞳在冥界待了这么久，四方青龙长璇上神的名号自然是听过的。她是冥界前冥王的义姐，冥界君主都对她礼让三分。辰凝的一身医术就是她教的，她算是辰凝的姑姑，也能算是辰凝的师傅。
伽瞳记得她，她是在杭州时，救了自己的那个长辈。
“晚辈自然是记得您。杭州之时，晚辈受您的恩惠，都还未好生道谢。”伽瞳虽是坐着，但还是恭敬的给长璇行了个礼。
“别说什么晚辈前辈，也不必用什么尊称。”长璇轻轻挥挥手，笑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四方神兽是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衍生而出的灵兽，若要论岁数，长璇许是可以长了伽瞳百万岁。可长璇这么一问，伽瞳好生看去，不得不说的，是长璇一双桃花眼，微卷的长发如海藻一般，算不上慈眉善目，倒是一番极为强势的美。
没有半分岁月的痕迹留在她身上。
“不老，自然是不老。”伽瞳笑着，说的自然也是实话。
长璇听了，生出了几分欢喜，头一扭，道了句：“你与辰凝同辈，平日里见我，唤我一声姑姑便好。”
伽瞳笑着应，可也只有长璇自己知道，这一声姑姑，在伽瞳之前，诺大的冥界，也只有三个人能唤。
一个是当年天赋极佳的冥界大殿；一个是一人之力使寻明镜认主的秀姑娘；一个则是未来冥界的尊主。
又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经的事情，长璇收了神，便起身将那绣绷、针线盒以及那本绘着香囊样式的小画本都一道拿了过来。长璇将绣绷握在手中，看着伽瞳，指着还立在绣绷之上的那根针，道了句：“我来时你与这针尖就插了三根手指这么宽。”
长璇的话中有几分责备，也就几分关切，伽瞳一时不知道当说些什么，只是又像方才初醒时的，疑惑着挠挠头，模样极为好笑。
应当怎么说呢？说自己护体妖力足，这针尖伤不到她？还是说自己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
可伽瞳就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好像自己翻了背了这么多年的女戒，在此时起不了几分作用。可也就是熟记女戒的缘故，让伽瞳看得出，长璇瞧她，就像是帮自家儿子瞧儿媳的那般神色了。
“辰凝那小子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只见长璇嘀咕着，又低头去翻腰间的的药囊。她将药囊放在手中，一手伸进去翻找，终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她将瓶子递给伽瞳，笑道，“拿着吧，擦擦就消了。”
擦擦就……消了？
伽瞳不由得心一紧，才恍然想起了今早起来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个艳红的痕迹。
这般想着想着，伽瞳垂下了头，整个脸红的像个柿子似的。她一直都脸皮薄，此番被长璇上神逮了个正着，哪里能不害羞。
长璇见伽瞳的样子，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她笑道：“行了，你的灵识还得好好养着，我到时候开一个方子给下人，让他们按时给你送些汤药补品来。”长璇的眉目早就不似刚进来时的那番刁钻生硬，而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柔和，“弱水环岛中的那些日子，你受苦了。”
伽瞳的梦魇是长璇查出来的，她本也与寻常娇滴滴的姑娘不一样。试想那个地方是有多么的血腥可怖，才会让伽瞳畏黑暗，梦魇缠身。
这让长璇心中又多了几分怜爱。
见长璇起身，伽瞳也起了身：“我送送姑姑吧。”
长璇笑着点头，答着：“也好。”
伽瞳每走一步都会伴着一声轻轻的铃响，长璇垂头去看那声音的来处，才看见了伽瞳脚踝上的金铃。长璇没有多问，伽瞳也没有察觉她的神色。
只是长璇心中清楚，这铃铛定是辰凝送给她的。
六界的神器有很多种，不仅仅是刀剑盾牌之类的武器，也有很多用以辅助的器具。
就如毓秀的寻明镜，镜子并不是武器，但它有通晓世间万物，能回顾过去，预测未来的能力。
而伽瞳戴着的，名为不唤。
不唤铃带上了，便是再也拿不下来。而不唤铃本身是一个极其纯粹的容器，可以容纳数十种法术在内，只让佩戴者享有。
简而言之，若是将其灌输清心术，此铃可助佩戴者宁神静气；若是将其灌输焕颜术，此铃便能助佩戴者变换容颜。相比于寻常的法术在身体上施展，添加了不唤铃会延长法术时间，也能将法术的反噬缩小到极致。
如此好用的神器，六界之人自打查询到了，对此铃争夺就没有断过。有的为了提高修为，有的为了常驻容颜。善恶交织，什么都有。
长璇记得冥界当年大范围的寻觅六界神器，但唯独对这不唤铃，没有多加留心。六界之人对其有意的太多，况且长璇觉得此铃除了有趣，对冥界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途。
他那般爱惜伽瞳，定是费劲了心思，寻来了此神器。可长璇查探到那不唤铃中也没有什么别的术法，唯有一道追位术，倒是让长璇愈发猜不透辰凝的心思。
转眼已经走过了那道石铺小路，长璇停在了原处，与伽瞳说道：“就送到这里吧。”
伽瞳笑着点头，目送着长璇离开，也脱口而出了一句。
“谢谢……”
长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停了脚步，又回身看了伽瞳一眼。
“姑姑的恩情，伽瞳会一直记着。”伽瞳轻轻说着，话语犹如是风中轻轻摇曳的柳絮，轻缓却又格外入人心。
“瞳姑娘做好自己，便是了。”长璇轻叹着，终究还是转了身，背对着伽瞳挥了挥手。
长璇不想将自己深陷在这些谢与不谢的情意之间，情最是让人让人强大，也最是让人弱小。
她想到了当年的辛俞与寻颜，一个孑然一身毁了自己保住了一整片海域的安宁；一个弱小的可怜，只能张望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巴巴的被送上了天界。
“我倒……希望你们二人只是寻常不过的俗人，不要是什么浑玉仙骨，更不要牵扯起六界的战事。”长璇低声道了一句，无论是伽瞳，还是凌霜殿的守卫，应当都是没有听见的。
算是希冀，也算是祝福。
只是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改变。
长璇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知道耳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姑姑。”
长璇抬头去看，正是辰凝自不远处走来。
“姑姑还未去休息？”辰凝笑着问道。
“……”长璇一时不知如何接，瞧见了辰凝笑容满面的样子，反问道，“这么开心？”
“姑姑回来了自然是开心，待他日姑父回来了，就可以摆一道家宴了。”
家宴，圆桌摆菜上酒，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那种。
长璇听辰凝说着便笑了，她看着辰凝，说道：“你姑父过几日便能到了，他那边事情紧，也很遗憾不能回来看青年一代的大选。不过……我替他看也是一样的。”
“这倒不碍事，大选结束前，姑父若是能回来，也可以让姑父瞧瞧最后选出来的那几个翘楚的。对了，我请来了妖族的那位羽族少主一道观战，姑姑明日许是能与他多说说话。”
“这倒是，那个以一己之力聚拢了妖族军心民心的小年轻，我很是好奇。”长璇轻轻说着，只是叹着这一代人才辈出的，却是没赶上个安居乐业的时段。
不免有些可惜。
“有没有罗列参加大选的名字的文书？我想先看看，在心里留个底。这大选明面上是个一展力量的平台，实际上也是冥界十城的明争暗斗。也不知风瀛那小子带着苍城，可是一如既往的最有竞争？”
辰凝怀里就有几个书卷，他拿起了一个，递给了长璇，道了句：“他自己便是最大的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