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惊慌,倏地从心底的某一处迅速地蔓延了上来,悦姗姗连忙垂下了眸子,想要将眸底的惊慌神色快些掩去,却发现,已经是来不及了。
敏锐如沈箫,饶是悦姗姗已经算是一个极富实力的演技派,却也还是被他看出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那一丝端倪。
“伯父,您有些想的太多了,其实小兔她……”
“我想要听实话。”
权磊在一旁本来想要开口打个圆场,却没有想到他下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却已经被沈箫打断了。他的一双幽黑的眸子,依旧定定地凝视着悦姗姗。用那足以将人的灵魂刺破的双眸。
悦姗姗沉默了良久,权磊便开始不停地在一旁向她使眼色,提醒她,曾经可是答应过沈小兔,不可以将慕新砚的消息告诉沈箫。但是最终,悦姗姗却还是在权磊的眼神和表情阻挠之下,敌不过沈箫的犀利注视,最终咬了咬牙,道了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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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空,肆意地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浅浅的墨色。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电脑的屏幕,还隐隐反射着些许淡蓝色的灯光。
沈小兔在数位板上轻轻细细地描绘着,将每一座山峦都描摹成了一直存在在她心中的那些蜿蜒的起伏。
那每一座山峦,都仿似他们共同走过的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她决定,这一次,她要最后一次用心地为他做一件事。
又或许,也可以说,其实是为了她自己。
悦姗姗曾经说过,他的那一座庄园,是专门为了某一个人而建的。
而那座庄园之中所充斥着的那些所有的美丽元素,其实,都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她所最最喜爱的那些。
如果那座庄园,真的是为她而建。
那里不是爱尔兰,不是意大利,亦不是塔希提。那只是一个属于她的小小的世界,那里有着她所喜欢的一切的美丽,还有属于她的他。
但是如今,这场梦幻便就此破灭掉,她亦只能够将自己所有的愿景都寄托在这张设计图之中,以此来祭奠他们死去的,曾经那样鲜活在生命里过的梦。
那座即将变成海洋庄园的群岛,据说,从来都还不曾有人见过。而所有设计师的设计,也都只能是参照着商家所提供的那些电脑合成的参考图来完成,她沈小兔,亦是如此。
云烟中的丛林,日光下的海洋。或许,这画中的一切,她设计出来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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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媚然。
沈小兔微微颤了颤两片已经被染上了一袭流沙一般金色的亮丽睫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所在的G城,虽是沿海城市,又处在南方温暖潮湿的气候,却似乎并不多雨。
永远,都少不了她所喜欢的那种,蓝得耀眼的天空。
微微抬起了小脑袋,轻轻看了看四周,沈小兔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居然是伏在案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一切与她昨晚相比并没有任何的异样,只是除了身上多了一件披着的外衣。
伸了伸微微有些酸痛的胳膊,沈小兔疲乏地直起身来。今天,将是要上交自己的设计稿的日子了。
心中似乎有一些不知名的波纹,不由得微微一荡。
她,今天又要见到他了吗?又可以见到她的他了吗?
“妈妈!”随着轻微的一声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稚嫩好听的声音。沈小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月白那一脸如清晨的阳光一般明媚的笑容。
“月白……”沈小兔笑着转过了身子,将女儿抱进了怀里。
“妈妈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月白看着沈小兔脸上那两圈熊猫一般的两个黑眼圈,不由得担忧地问道。
沈小兔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妈妈没事。”
“真的?”月白有些半信半疑地问着。
“真的。那要不这样吧,你现在来亲妈妈一下,妈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不好?”沈小兔趁机开始逗女儿。
小月白从上到下打量了沈小兔一眼,连忙从她的怀抱中退了出来,摇摇头道:“妈妈要先去洗脸,月白才会亲。不然,妈妈像只小脏猫。”
沈小兔微微一愣,顺手拿过了桌角摆放着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看到的居然却是一块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被女儿说成“小脏猫”,沈小兔心里大为不爽,便故意做出了凶巴巴的眼神,逼近月白,威胁道:“小月白,你说谁是小脏猫?”
“妈妈不是小脏猫,妈妈是小脏兔!”月白说罢,便咯咯地笑着跑掉了。
沈小兔望着那扇被她匆匆忙忙地关上了的门,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东西,似乎已经开始越来越调皮了起来。
口中不由得愤愤地咕哝道:“小小的年纪嘴巴就变得这么毒,真是和她爸爸一模一……”话口未毕,自己却在那里顿住了。
如果他们现在还能够在一起,那么这句话她说起来该是多么幸福啊。
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说给自己听。
用纸巾迅速地擦掉了脸上那一团一团不知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沈小兔猛地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倏地望向了桌面,那张自己昨天用炭笔连夜画出的设计手稿,上面的线条仿佛像是被什么涂抹过的一般,模糊了原本清晰的轮廓。
“糟糕!”沈小兔大叫一声,几乎要从软椅上跳了起来。
这是她昨天连夜画出来的手稿。虽然在电脑上做出的最终效果图已经打印了出来,但是最原始的手稿也是需要上交的。
昨晚,她忙碌了一个晚上,也似乎是太累了,在将效果图用彩色的油墨打印出来之后,沈小兔便伏在案上睡着了。可是该死的她居然却忘记了自己竟是伏在她精心画出来的设计手稿上面的,她的脸蛋将画纸上面的炭迹全部都涂擦了开来,刚刚她被月白说成是小脏猫的时候,她脸上留下的那一块一块的黑渍,便是她涂擦掉的纸上的炭迹!
沈小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彻底要疯掉了。
“妈妈,外公喊你吃饭呢……”小月白再次探头进来,看到沈小兔那一头刚刚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稻草一样的头发,惊讶地长大了口。
“妈妈你的头发怎么都飞起来了?”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将沈小兔彻底雷到,她再次照了照镜子,勉强地挤出来了一丝尴尬的笑容,然后迅速地将自己刚才本来已经乱乱的头发整理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回温柔的一些,笑道:“好啦,月白乖,妈妈马上就去吃饭。”
月白在愣愣地看了她好长时间之后,终于又回过了神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转,丢下了一句:“飞毛兔。”便再次关上门离开。
沈小兔坐在原地,哭笑不得。
什么是飞毛兔?这小丫头的词汇量还真是丰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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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洗漱完毕,脱离了“小脏猫”和“飞毛兔”的造型,沈小兔便坐到桌子前面去吃饭。
桌子上那一只白色的咖啡杯中的液体,里面的颜色比昨天又浅了一些。
沈小兔微微一笑,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她知道,是沈箫多次劝说她不要再喝咖啡不成功,才又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每天往咖啡里多加一些牛奶。
只是,他却忽略了一点,画者的眼睛,最为敏感的便是颜色。
每天都要变得淡一点,沈小兔不由得想,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就要直接快开始可以喝纯牛奶了。
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咖啡,这似乎在从前原本是某个人喜欢的习惯。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便就这样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似乎,现在的她,已经到了离开了咖啡便几乎不能够思考的境地。
想起从前的那个时候,她常常会因为不让他早上空腹去和那一杯咖啡而和他周旋好久。后来,他便也真的改掉了喝咖啡的习惯。
林微然曾经幽怨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的话能让慕新砚那座冰山听进心里去,恐怕也就只有沈小兔这个女人了。
轻轻地苦笑了一下,那么现在,还会是这样的么。
那么现在,他还会在每天的早上,独自喝一杯咖啡么。
那种带些苦涩的,却让人回味无穷的感觉。对他而言,究竟是会是怎样的感觉。
“小兔?”沈箫的声音将她从冗长的思绪中硬生生地拖出来,沈小兔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父亲。
“你的手机在响。”沈箫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是发呆也不至于这么呆吧。
沈小兔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掏出手机来按下接听,切断了手岛葵那澄澈的声音唱出来的经典的的《the rose》。
“Iris,今天我们公司要同浅苍社谈一下具体的报酬问题,因为慕新砚又重新安排你设计整体的布局图,而这一项工作在我们之前商讨好的合作项目之中并没有规定。所以现在的报酬也应该改变一下才是。你能不能陪同我一起去?”中文并不标准但绝对好听的男声从电话听筒中传来。
沈小兔静默了一下。
就在昨天,他们两个人才互相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今天她又要和他面对面地去谈那些什么利益关系么?
真是,何其讽刺。
见她没有说话,那边便又出声道:“Iris,其实今天叫你去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觉得,你现在是我们旗下的设计师,而我们今天要去谈的事情也是和你的设计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的,所以如果对方在设计图稿上有什么疑问的话,你也好随时来做出解答。”
沈小兔想了想,这倒是也对。
反正她今天不管怎么说也还是是必定要见到慕新砚的。今天就算是不去陪Leo,她也想办法要将设计稿送到他的手上。而如果现在同意了和Leo一起去见他,就免去了要单独见他的尴尬,并且一旦见到他,他必定是会冷漠得让她几乎冰冻起来,这样有一个人在旁边陪着,至少她还可以不必太过紧张。
至于他们所谈的什么薪酬,合约的事情,她就只是这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插嘴,不就可以了么。
这样想着,沈小兔便轻轻一笑道:“好,Leo,那么就按你说的去做吧。请把见面的时间,地点告诉我。”
这或许,真的是她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了吧。
至此,亲手将他与她之间仅有的那么一丝牵连也全部斩断。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