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射灯交织着打在长桌上,映得暗玫色的桌布像是水晶杯中的红酒一样绚丽,坐在中间主座位上的他,穿着一件黑色西装,领口和袖口有酒红色的暗纹,像是王室里的贵族,摄人心魄的瞳眸如古井一般幽深,却又如暗夜中的星光一般璀璨,还有唇角那一抹习惯性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如同高高在上的王者。
沈小兔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拿一把量角器来到他的唇边量一量,他的唇角上翘的弧度,是不是永远都是同一个数据。
坐在他身边的唐媛面容皎洁,水眸笑得微微弯起,如同两道弯弯的新月,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现出优雅温柔的气质,与慕新砚坐在一起,俨然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长桌的后面,唐媛脸上笑颜完美不变,只是朱唇微启,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临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恩?”漫不经心地应着她的话,慕新砚的眸光一一扫视着台下的人。
毕竟是深谙察言观色的人,看出来他并不想要多谈什么,唐媛只得住了口,不再说话。
慕新砚收回扫视过人群的淡冷视线,转过头去问唐媛,“如果一个长发女人突然要将头发剪短,是有什么意味么?”
唐媛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淡淡道:“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一般,如果把长发剪掉了,那恐怕就是想要重新开始吧。”
慕新砚微微一勾薄唇,喃喃地重复道:“重新开始……”
“天啊,居然是他!”人群中,有人开始惊叫道。
“谁?”
“你不知道?他不就是从前那个风华社的社长,慕新砚!”
人群开始躁动了起来,人们纷纷向前挤了过去,想要一睹这个失踪多年的痴情社长的真面目。
“四年前,风华社突然宣布停止营业,说是社长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做了浅苍的社长!”
“怪不得他一直都不肯接受媒体的采访,就是不想要暴露身份!”
“我的天,都已经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帅!”
人们在台下议论纷纷,而那闪烁着的镁光灯的频率也渐渐地高了起来。这样的新闻要比什么海洋庄园的建设开幕更加有赚头多了。
慕新砚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面前桌上的麦架,薄唇微启。
后台的工作人员立刻调整好了扩音系统,一切准备就绪。
慕新砚扬声道:“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浅苍的招待会。今天召开这个招待会的主要用意就是想要说一下关于海洋庄园的确定建设。”
人群中立刻有记者插话道:“据知情人透露说,慕社长这座海洋庄园是专为了某一个人而建的,请问是这样吗?如果是的话,是为了谁而建的呢?是不是您身边的这位唐小姐?”
慕新砚微微一笑道:“海洋庄园,的确是为了一个人而建。这个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对于我来说都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并且从来没有被替代过。但,不是她。”
人群开始哗然。慕新砚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当着唐媛的面对所有的记者说,不是她。
这未免对他身边的这位小姐太不公平了吧!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又有一个记者提问道:“慕社长,您在接管浅苍的四年以来,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的媒体采访,甚至连露面都不曾有,据说您公司里的员工都很少有人能够见到您本人。相信每一个人看到浅苍的社长居然是您,都会很惊讶的吧。请问四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风华社为什么会无故停业,而您为什么又会去浅苍?”
慕新砚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又有记者打断:“慕社长,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四年前,您和您的恋人沈小兔经历过许多令人感动的故事,请问您的这座海洋庄园,是为她而建么?她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站在角落里的沈小兔心中狠狠一震,他们的过去,这样轰轰烈烈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么。
可是现在呢?如果这些记者知道,他们心中所好奇着的女主角,此刻就和他们一样站在这件大厅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他的喜与悲,他们会不会觉得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抬眸望向台上的男人,却似乎,对上了男人那双犀利的眸子。
连忙避开视线,沈小兔却又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的是做贼心虚啊。都已经伪装成了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别人又怎么会认得出?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他慕新砚有火眼金睛,恐怕也不能够认出她来了吧。
抬起头,却见慕新砚的眸光依旧是定定地落在她的方向,而唇角的弧度,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玩味。
“没错,我就是四年前你们所知道的风华社社长,慕新砚。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抱歉,无可奉告。但我可以告诉大家,这座庄园,原本就是为她而建的。”慕新砚的声音清冷,带些温和,震慑了每一个人,刺痛了她一个人。
“昨天,我刚刚拿到整个庄园的设计效果图。不得不说一句实话,这座庄园的设计图,真的很美。但是美的并不仅仅是这些设计的外形,还有它们所昭示的曾经走过的一段最美好的时光。我将它命名为爱丽丝岛,也是因此。爱丽丝,原本是一种花的名字,我们通常又将它叫做鸢尾花。这种花生命力顽强,花色艳丽,被很多人所喜爱,也因此成为浪漫之国法国的国花。而我所要为她建设庄园的那个人,最喜欢的花,也是鸢尾。”
台下安静了下来,似乎人们早已经忘掉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要多拍一些照片赚钱的,此时此刻大家却都只想要静静地听这个男人心中的故事。
“鸢尾的花语,有很多。明媚,自由,思念,等待……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汇聚在了这样一朵花的身上。我曾经也想要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丽都集于一个人,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慕新砚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设计稿和效果图。
“在昨天拿到这张设计草图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有的时候一个人为了自己心中所相信着的美好,会费尽周折去实现,但是到头来却只是徒劳一场。而我,终于有这个机会实现自己心中一直所想的事情,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是怎样的愚蠢可笑。”
白皙的长指,轻轻拈起了那张极有质感的纸张,指尖微扬,安静的空气中划过什么声音。
“嘶……”破碎的,撕裂的声音。
美丽的图纸,就在他的指间被撕成了两半。
会场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议论纷纷。
沈小兔睁大了眸子望着慕新砚手中被撕裂的图纸,仿佛他撕裂的根本就不仅仅是什么图纸,而是她本就已经奄奄一息的心。
一下,两下,三下……原本美得震撼人心的图纸在慕新砚的手中越撕越碎,最后变成了华丽的碎片,顺着他的指尖的动作纷纷扬扬地落在长桌的面前。
“这就是我要发布给大家的,海洋庄园的建设。”慕新砚冷冷道。
“慕社长,请问为什么要将设计图撕掉?难道海洋庄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玩笑?”
“慕社长,请问您这样擅自撕掉设计草图,要如何赔偿您的合作商?”
慕新砚站起身来,将话筒从话筒架上取了下来,淡淡道:“给大家造成的失望,慕新砚在这里致歉。只是我想,原本是那座海洋庄园的女主人的人,其实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接受这些,而过去的事情,又都已经是过去。我希望,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慕新砚淡淡说着,眸光冷冷地看向了角落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地方和从前一样了,唯独墨镜的下方那张粉嫩的薄唇,此刻是像从前一样,紧紧地咬着,隐约可以看见唇边有着些许被咬破了的,鲜红的痕迹。
在茫茫的人群之中,他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
即使她把身上的所有一切从前的影子都抹去。
即使她躲在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
即使她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个肢体上的动作都没有。
他依旧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她的影子。
太过深刻,所以绝不会疏漏哪怕是一点点。
却还是要在她的面前,撕碎她的心血。
沈小兔怔怔地看着台上他握着话筒的白皙的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不是和她的那一枚。
心,骤然绞痛起来,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今天究竟是有多么的不该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不该费劲那样的周折,从维也纳回到G城来。
他早已经不是她的小新,她却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纵使相逢应不识。
眼前的这个男人,隔着错乱的时间与纷乱的空间与她拉开的距离,远不仅仅是她所想象得到的那般。
他早已,早已不再是她的小新。
一步一步,沈小兔向后退着。深褐色的墨镜早已挡不住泪水,她轻轻地擦去脸颊上的水珠,准备悄悄地离开。
“慕社长,还有一个问题……您刚刚说是沈小兔不愿意接受您为她建的这座海洋庄园,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有记者继续问道。
男人冷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已经开始步步后退的沈小兔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问她本人?”
所有的记者都吃了一惊,顺着慕新砚的眸光看去,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在这个现场中究竟有哪一个人像是沈小兔。
况且,经过了这么多年,所有人几乎早已经淡忘了他们的从前,更何况是沈小兔当初那样平凡的女人的脸孔。
慕新砚冷冷地收回视线,道:“还是那句话,以后,请不要再用过去来困扰我,谢谢。”
说罢,慕新砚便转身走下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众人纷纷收回了探究的视线,只当刚刚慕新砚说的那一句是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悻悻地散了开去。
见没有人注意到她,沈小兔立刻转身快步走出了会场。
自此,不再留恋一丝一毫。
如此这般,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