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上)
小袋子2019-02-25 13:085,301

  望着高高的明黄色帐顶,夜明珠水般清亮的光华在帐内流转,映得男子那俊朗的轮廓分外柔和,皇帝在床上辗转反侧依然无法入眠,披衣起身望了望殿外的天色,月色清明,离天亮尚有几个时辰。

  挥退守夜的侍女,皇帝来到书房,随意抽出一张纸铺开,提笔洋洋洒洒写下寥寥数语,末了将它收入一个信封中,嘴角扬起一丝轻笑。

  起身换了一件便衣,拿了信揭开书房一边的帘子往藏书的小暖阁走去。这便是平日那面纱男子出入的地方,这藏书暖阁并不大,一个个规格相同的高大的木质书架一一排开,排与排之间仅容一人通过,这里的书都是皇帝个人所藏,他素喜所读的书,所作的文章都收在这,除了他自己,平日只有虞公公能出入,当然还有那只火凤凰。

  皇帝深夜到这却不是要秉烛夜读,而是径直穿过好几排书架,在其中一排搁着民间各种话本的书架前停住,这个书架上的书并未放满,所以相较于其他的还算比较轻。

  皇帝抬手随意从架子上取过一本书,放在第8个横架上的一个空白处,那个地方有两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凹槽纹,他熟稔地将书的对准凹槽的边缘放置下去,轻轻一按,手上的书明显地陷进去一些,随即他的手向左转了8圈,向右转了5圈,再向左转8圈,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细微响动,暖阁最里面的石板书架墙缓缓地绕着中轴线转了半转,露出一人宽的过道,皇帝施施然走进去,轻轻跺跺脚下的石板砖块,门又无声地合上。

  眼前是长长的过道,两边的墙壁上钉挂着各种姿态的铜铸烛台,一阵轻风从另一边吹过来,烛光跟着微微摇曳,像翩跹起舞的婀娜女子,过道的尽头是个岔路口,皇帝向右拐去,再往前走一小段路便是一扇精致的雕花大门,他在门外驻足一会,便将手中的信塞了进去,转身朝岔路的另一边走去。

  柳暮白心想没剩几个逍遥日子可过,就让他自己也任性一回,撇下朝务,恣意妄为一次。

  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暗道出了宫,不知不觉又来到那茅屋,没想到她居然也没有回去,当他跨入篱笆内时,一枚精致小巧的暗器便射了过来,他身形微动轻易便避过了。

  “这么泼辣?”柳暮白笑着轻问,袍摆甩甩就不请自来地进了屋子。

  朝天椒完全没有想过他会去而复返,此刻外衣已经除去,只剩同样是石榴红的中衣,面纱早也就解了,听到有人推门而进,她慌忙起身扯过床边的外衣披上,衣带尚未系好,柳暮白已经进来,手中火捻一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看,朝天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捂住自己的脸转过身去,眼中一抹忧伤闪过。

  柳暮白若无其事将火捻盖上盖子收回怀中,声音温和却透着关切,凝视着她的背影问,“是因为那日的病吗?”

  她没有回答,良久,才点点头,柳暮白低叹一口气,平时多么伶俐活泼的人,此刻却觉静静地呆在一边,好似有些悲伤难过,刚刚看到她的脸想到的一句玩笑话,此刻也说不出,看到她这样,居然很不习惯。

  他默默地走到她身后,手抬了抬,想去扶她肩,或者拍拍她的肩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从小自己委屈难过受伤了,都是去揍那个木头人发泄。显然,此刻没有木头人可以给朝天椒揍,而他确实使不得将自己给她揍,再者,女子心情不好动不动就揍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手动了动,僵在半空半晌,最终还是收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朝天椒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柳暮白听到她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没事,刚是逗你的,上当了吧!?”

  柳暮白心里明白,也没有戳破,转了话题“你,这几日可有事,不如陪我去个地方?”

  朝天椒已经覆上面纱,恢复如常,心中暗谢他不曾多问什么,笑着走到桌边坐下,以手支颐,一双明亮美丽的杏目直勾勾地看着柳暮白,问:“去哪?还要好几天吗?”心中暗暗盘算着阿丑和师傅回来的日期。

  柳暮白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这样一双如同醴泉瑶池般清澈的眼睛,半晌,脸有些不自然地别开,朝天椒玩心又起,倾身向前,两道灼热的目光还就粘在他那俊秀的侧脸,而柳暮白若有所觉,从耳根处渐渐地红了起来,像一团火烧开了。

  她掩嘴轻笑,又追问:“去哪呀?你还没说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去不去呢?”

  柳暮白被她取笑得有些恼火,忽然转过身来,朝天椒那笑还未散去,一双眼睛弯弯的像一对月牙儿,因为她身体刚刚是向前倾,而柳暮白这一回身,两人这时便靠得极近,这回轮到朝天椒的脸烧起来,柳暮白像是报了仇一般爽朗地大笑出来,“你先别问那么多,应还是不应?就两天。”

  “好玩吗?”朝天椒眨巴着眼睛,岔开话题笑着追问。

  他说:“就怕你舍不得回来。”虽然没将她的身份看透,却似乎摸透了她的一些品性。

  “那好!什么时候出发?”朝天椒答应得甚是爽快,将她师傅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当初他和阿丑出门去玩也不带上她,凭什么她要在这等着呢?

  “现在就走!”

  “啊?”朝天椒诧异着。

  “你不是习惯了再夜间行路吗?今夜月朗星稀,可不是出行的好天气。”

  朝天椒翻了翻眼,抽着嘴角,站起身,道:“是啊,只有鬼才习惯夜间出没!”拿起挂在木板床里面的墙壁上的一把配剑就要出门。

  柳暮白跟在身后,笑着说:“可不是,咱就是那志同道合的~”

  话未说完就被朝天椒截住:“谁和你同?阁下的很多言论观点在下都是不敢苟同!”

  柳暮白还是笑,点点头,作深思状:“嗯,应该说,咱俩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他这话半带玩笑,却也半带试探。

  朝天椒饶是大大咧咧也听出他的意思,嗔怒回道:“你才是王八绿豆,谁和你就对上眼了!我若是豆,也是诗情画意的红豆!”

  柳暮白帮她合上门,上下打量着她,道:“确实是红豆!”

  朝天椒没再搭话,俩人出了茅草门,朝天椒就有些惊讶地看着柳暮白,门外大树边有两匹枣红色的大马正低头啃草,她看看马,又看看柳暮白,“你弄来的?”

  柳暮白径直走去,解开马绳,将两匹高头大马牵了过来,见朝天椒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眉毛上扬“你,莫不是?你不会骑马?名动京城的朝天椒大大大侠女……”

  “别给我扣高帽,我轻功这么好,骑马做甚?”朝天椒一噘嘴,打断了柳暮白的话,一边自我安慰。

  “那成,大女侠你就在后面用轻功跑着,我骑马先行!”说罢,自己一甩月白的衣袍就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扬鞭而去,朗朗月色下,马踏轻尘飞奔而去,带起猎猎的风,马蹄声渐远,这个身姿背影多么飒爽,他朗朗的笑声传来带着无限畅快。

  在这方圆几百里没有村庄的野外,月亮显得格外地近,朝天椒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那个拥有出尘之姿的男子似要奔月而去,此刻自己像是被风沙迷了眼,心中一动,只觉得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嘴角却被笑声所感染,也扬起来,一开始抿唇轻笑,最后不知为何却像收不住,咯咯笑出声,继而竟是笑出泪笑弯了腰。

  银铃般的笑声和远处朗朗的笑声交织一片,可是细听下来,这笑声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女子的笑声中似乎夹杂着不可觉察的哭腔,好像压抑许久释放出来到最后失控了,夹杂千万种情绪的笑。

  马蹄声又折回来了,越来越近,朝天椒弯着腰捂着肚子,盯着那马蹄,泪花一闪一闪,朦胧中,眼皮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朝天椒先是一愣,方抬头看去,盈盈泪光中,柳暮白的轮廓不甚清晰,她看向那只手,这样的手肯定很金贵,不沾阳春水。

  显是她盯着他的手太久,几声尴尬的轻咳在头顶上响起,这才留意到他手心里躺着她的红色绢帕,上面绣着两个字体特别的如同藤蔓的字——红尘。

  “怎么,还要我替你擦?”柳暮白温柔带笑地问,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我倒也是乐意效劳。”

  朝天椒啐了他一口,取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见他的手仍旧摊开在眼前,便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帕子还我!”

  还给他?那是她自己的帕子啊。

  “那是我的。”朝天椒仰起下巴,气势丝毫不让。

  “已经送我了。”说着不由分说便抢了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梦游的时候!”

  朝天椒嘟囔着,有些不爽快,心里大骂他强盗行为,转身想走,他却还伸着手挡住她的去路,“上来吧!”

  “什么?”

  “上马。”

  朝天椒还没反应过来要干什么,只觉得腰上被一股力道所带,便被柳暮白捞上马,安坐在他身前。她扭了扭身子,第一次和男子的身子靠得如此之近,朝天椒有些别扭,“快放我下来。”““别闹,你还真打算在后面追?我先带你一段,天亮了以后我教你骑马。”

  “轻功走一个晚上还是可以的。”朝天椒不依不饶。

  柳暮白却突然问道,那热热的鼻息吹拂在她脖子上,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红尘是你的名字?”

  “嗯!”她有些僵硬地声音低低地答道,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接着,他便没再说话,忽然一扬马鞭,随着马儿的疾驰,风呼呼从耳边吹过,人感觉要飞起来一般,她紧张地拽着马绳,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仰,心都提到嗓子眼,柳暮白似乎感觉到她那紧绷的身子,笑从喉间溢出,“别紧张,你若怕就抱着我。”

  一听这话,朝天椒的脸唰地红了,心莫名地漏跳一拍,却还忍不住回嘴“你的腰忒粗了些,两只手抱不过来。”

  柳暮白一扬眉,不甚在意:“随你~”脚却是猛地一夹马腹,只觉剧烈一颠,马一声嘶鸣伴随朝天椒的惊叫忽又加快了,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紧,柳暮白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意地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心中好不畅快,这才悠悠开口安慰道:“别紧张,你放松些,这驰骋天地间的快意,你如果体会不了,那是人生一大憾事。”

  见马儿渐渐稳了下来,朝天椒悬着的心才算归位,这会子才敢睁开眼睛,鼻尖萦绕着一阵若有似无的熏香,蓦地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刚是埋在柳暮白的怀里,手也紧紧地抱着他。不觉有些尴尬,急忙想松开,可不过这味道还挺好闻的,她想再闻闻,确定一下是什么香料。

  感觉到气流渐稳,她尝试着探出脑袋左右张望,风呼呼从耳边吹过,带着夜的凉意和乡野的气息,朝天椒忍不住转回身,轻闻起清新的气息,感受着风扑面颊的畅*受,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害怕了,手缓缓张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艳丽红蝶,树上稀稀疏疏有些叶子飘落,有的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落在衣衫上,有的落在她的万千青丝上,恰巧插在云鬓间,石榴红色映得这叶苍翠欲滴,别有一番风致意味。

  她此时的心情无比畅快,马跑得很稳,迎着明月,朝天椒纵情高呼一声,像是狼对月嚎叫一般完全谈不上雅致,而她自己甚是怡然自得地微微闭目,想象着自己驰骋在天地间,嘴角忍不住扬起,眉眼弯弯,像是两轮上弦月,朝天椒完全陶醉其中,连面纱被风吹落都不知。

  红色的轻纱飘飘然地打在柳暮白的脸上,他含笑低头看着眼帘下方那个恣意的女子,难道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之美吗?而且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虽然右颊上因为那日的病尚且留下淡淡的斑点,但全然无碍这绝世的容颜,所谓香培玉琢便是如此吧。

  素来十分敏锐的朝天椒今夜却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停留在自己脸上灼热视线,习惯性地想摸摸鼻子,才知道自己的面纱已经被风拂开,朝天椒难得有些小女儿姿态地怒目嗔喝:“闭上你的眼。”慌忙扯过面纱重新覆上。

  柳暮白笑着说:“你现在才害羞,未免太迟了,刚才抱……”话还未说完便被塞了一片树叶进嘴里,幸而他反应敏捷,在树叶堪堪碰到他嘴边时就已经闭了嘴,只是嘴唇轻轻碰到叶的边缘。

  原本拉住缰绳将朝天椒圈在其中的双臂,忽然松开一只手去打掉那树叶,在马背上因为得意忘形坐得不是很稳的朝天椒猛地就往一边歪去,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栽下马。柳暮白这才慢悠悠地去拉她的手臂,眼里有着狡黠的笑意,“如何啊?”

  “换个角度看风景也不错。”朝天椒明明害怕得要命,但从来都死要面子的她,求他的话到了嘴边就成这样了。

  “哦,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咯!”说罢,朝天椒就觉得抓住她手臂的那只爪子力道微松。

  又是一声尖叫,她又往下滑一点,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女侠能屈能伸,她声音忽地软了下来,眼中居然泛起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心中觉得自己这下子不仅是能屈,简直是练了缩骨功嘛。

  柳暮白冷哼一声,淡淡瞥了她一眼,全然不为所动,继续让她半挂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扬鞭策马。

  朝天椒一只手临滑下马时还抓住缰绳,可是从未骑过马又完全不会武功的她完全使不上任何巧劲,挣扎着想爬上来,奈何此刻已经被马颠得七荤八素,心一狠,与其这么狼狈地被他像破布袋一样挂在马上晃来晃去还不如自己干脆放手跳马,咬咬牙就要放手,猛然觉得几缕发丝拂过眼睛,还未看清瞬时在面前放大的俊脸,只觉腰上一紧,下一秒已经稳稳坐回马背上,而她此时已经近乎虚脱了,呼呼地连连喘气。

  柳暮白以为接下来免不了一番聒噪,可她竟出奇地安静,一动不动地抓着缰绳,半晌没说一句话,他有些好奇地低头去看,却见她顶着一个乱糟糟如同鸟窝的头发,随着马的颠簸,在自己前面摇摇晃晃,嗯,说实在的,有些有碍观瞻。再仔细一瞧,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而且表情十分的,肃穆!看来她刚才不说话是憋着劲在抓缰绳。

  柳暮白又好气又好笑,这得多倔强,因为刚才故意整蛊她一番,现在连睡还僵直着身子,不愿透露半分软弱,他轻轻揽过她的纤腰,微微往后一带,她的头便顺势轻轻靠在他肩上,“好好睡一觉吧!”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不知不觉间,月亮渐渐西沉,两匹马早已经跑出那片野外,来到一处依山伴水的竹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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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红尘终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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