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白轻轻摇醒怀中人,“到了。”
朝天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天空已经泛着鱼肚白,几道红霞从云层窜出,眼前的景色唯有人间仙境四字可形容。
眼前泉水叮当如鸣佩环,夹岸青石,状态各异,不可名状,目光顺着盘旋弯曲的小溪而下,便可见大片苍翠欲滴的树林,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朝天椒细细辨认,夹岸种的便是依依杨柳,还有香樟、含笑,夹竹桃,梧桐,玉兰、湘妃竹……品种甚多,再远的,她已经看不清,这些可都是四季常青的植物。
朝天椒心中狂喜,往马腹两边搜索着想找马镫踩着下马,柳暮白看她那形于色的欢喜样便翻身下马,将她抱下,此刻,她已全然忘记昨晚的不快。
太阳悠悠然地从云层中踱步出来,左顾右盼地时而洒下光辉,时而又隐入云层,鸟群已经忙活开了,叽叽喳喳欢快地唱起来,朝天椒走进来也不曾惊扰它们。
她左边摸摸,右边拍拍,一边走一边笑着对信步跟在她身后的柳暮白说:“这是银杏,据说有黄叶银杏、塔状银杏、裂银杏、垂枝银杏、斑叶银杏,5月开花,十月成熟,你看,这应该就是师傅说的裂银杏了。这一棵是元宝枫,没想到这居然也有呢,若在秋冬季节,枫叶红了,那就更美!你看看,前面那片是洋紫荆,此花品性最像寒梅,冬春之际才开花,我看过阿丑带回来的标本,花大如掌,花瓣乃粉红色,值得观赏,师傅说它的树根、树皮和花朵都可以入药……”
她沿路走去,对着树林里的各种树木如数家珍,学名品性如何种植都能娓娓道来,竟没有半点差错,原本略带笑意跟在她身后的柳暮白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剑眉不觉中微微蹙起,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飞贼。
如此见识,如此谈吐,又有这样的绝世容颜,必定是阅历非凡的人,她的出身背景肯定不简单,只是她口中频繁提及的阿丑、师傅究竟为何人呢?
思索间柳暮白的脚步也不知觉地放缓了,朝天椒兴奋地往前走了老远才发现身后无人,便朝他喊了一声快点,自己却又欢快地往前蹦去。可是今日见她如此这般,似乎又不像出过远门见识颇丰的人,反倒是像初次见到已知其名未某其面的新鲜事物,柳暮白推翻了自己的假设,一时间断了思绪。
朝天椒蹦蹦跳跳,轻巧如山间的灵猴,柳暮白看她好像是学堂里刚放学的孩童一般,虽然满腹疑惑,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对眼前这个女子的好感倍增,她如此肆无忌惮毫无戒备的欢乐也感染了他,渐渐加快了脚步,只想享受这一刻,不愿意再追究太多,无论她真正是谁,这两日,他只需要知道她就是朝天椒,她就是红尘,这就足够了。
“哎哟,我的娘亲啊~”又是一声惊呼,“这里怎么可以这么美!陶潜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就是这样吧~”高高的片片相连的高大树林后,树木渐矮,紧挨着的是些快一人高的矮灌木丛,也是种类繁多。柳暮白使了轻功追上她,举目四望没看到她的人,正要开口喊她,就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屏气凝神地静静地立在一颗木棉树下,像是扑蝶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动了彩蝶。
红衣女子翩跹地在木槿花丛中跳跃着,嫩绿色的花瓣衬得她那身石榴红愈发抢眼,时而跃起,嗅嗅比它高些的白色红心花蕊,时而又低头去把玩那些繁茂的叶子,忽而又蹿到另一边去俯身去细看那粉色重蕊的花瓣,衣袂飘飘,恍惚间像是在风中起舞,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抵如此,柳暮白心中惊叹,眼前的一幕正一点点地刻进他心里。
回头看见挺拔立于木棉树下穿月白袍子,笑得十分干净而温暖的柳暮白,一时间朝天椒心下有些小鹿乱撞的感觉,她心中嘀咕着,常听府中的丫鬟们说阿丑和师傅就像是天上临世的仙人,人间不得多有此类俊俏美貌的人,她虽没见过什么美男,确切地说她对美男没什么概念,可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绝对也称得上是仙人。
发现柳暮白也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朝天椒有些红了脸,甩甩头,装模作样地欣赏着眼前的花,心有所感,脱口而出:“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早就觉得朝天椒不简单,于是听到她没头没脑吟出这么一句诗,柳暮白也丝毫不惊讶,抚掌而笑,缓步走来,朝天椒傻傻地看着他,觉得他正好看,像是从画中走出来,沿路还拖着一记长长的墨痕,洒下淡淡的墨香,随着他越走越近,画中男子的眉目也越发清晰,确实是芝兰玉树,如兰似桂的人。
柳暮白停在她身前,手不期然地抬起,抚上了她的脸颊,纵然隔着面纱,朝天椒也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把鸡蛋给煮熟了,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脸颊,那如清水一般清澈的黑眸中自己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他,他,他想干什么?
朝天椒手紧握成拳,身体僵直,嘴唇几乎要哆嗦起来,她不明白这是紧张、还是害怕,还是说她隐隐地在期待着什么,觉得自己的身体居然不自觉地在往前倾,眼看着两人的鼻子就要碰在一起,朝天椒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得扑哧一声轻笑。
睁开眼时,柳暮白已经背手站在她一步开外,眼中满是得意的笑:“你在想什么呢?刚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只是帮你擦擦~”
朝天椒又羞又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拿块豆腐撞死算了,鼻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才迈开没几步,后面就爆发出一阵清脆全然无半点顾忌的放肆笑声,不知道为什么,按照朝天椒的性子,别人要是敢这样捉弄她,她必定有办法让对方不死也剩半条命,可眼下,她居然没有真正半点生气的情绪。
她听得出这笑声是由心底发出的,没有半点掩饰,没有半点杂质,纯粹而快乐的笑声。
她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来,也许,你呆在那个“监牢”里也是很累的!这种感觉,她也懂。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对他萌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她越发懊恼了,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也在哧鼻取笑她,只是这个自己朝天椒并不十分待见喜欢,因为她总是在她开心时,跳出来和她作对,有时候甚至会剥夺她对这个身体的主宰权。
她故意朝着此刻已经没有大树遮盖的天空大叫着,“我就是喜欢让他笑,怎么着!”企图以此驱逐心中霎时的阴郁,而后面的柳暮白也听到了,一时收住了脚步,心中若有所动,眼里有灼人的光华闪动,嘴角轻弯,这样的美好,他好像有点流连。
望着那边跳跃的红色身影,他没再多想,不管今后如何,好好珍惜这两日,带她一起过来,果然是不错的决定,看来他的心没有骗他。
想到这,他快走了几步,掠过她身边的时候十分自然地握住她那胡乱挥舞的手,朝天椒霎时停住了脚步,愣了一会儿,突然恍悟过来一般,挣扎着要抽出,可他却越发收紧了。
“男女授受不亲!”她举起被他握住的手,正经道。
“你是女的?”
“……”
“你到底放不放?采花贼!”朝天椒猛地抬高声音,然后奋力一挣,而柳暮白已有防备,邪魅一笑,反身用力一拽,朝天椒一个重心不稳反跌进他怀里,瞪圆了杏目,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似乎在搜肠刮肚想一些骂人的话。
柳暮白很是自然地一手揽过她的腰,眯了眼做猥亵状,目光轻佻地将朝天椒打量个遍,坏笑道:“你既如此抬举,我何不把采花贼这名坐实呢?”
她手肘往后一顶,硬是用蛮力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讥笑道:“你敢吗?你可以吗?还不知道吧,我还有另一个名号是辣手摧花,到时候谁采了谁还不一定呢!”说话间,已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柳暮白那白皙的面颊,俨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痞子样。
柳暮白全然没料到这女子会是如此反应,呆愣一瞬她却已经挣开往前跑去,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心中虽然不爽自己屡次被她整了,但眼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
他自己也不明白堂堂晋越国的皇帝被一个女飞贼调戏后的心情为何如此愉悦,但不容他多想,朝天椒那边已经咋咋呼呼地嚷嚷着要他过去,也许她已经发现了那个地方。
柳暮白不急不缓地继续穿过矮灌木,往前再走不远,眼前豁然开朗,那是开阔的一片大草原,小溪仍穿行其间,在溪流两侧种满各种色彩缤纷的小花,这些花草有的也不是他伺弄的,一些新异的品种他也叫不上来。在溪的对岸,竹篱包围处有一间吊脚竹楼,篱笆内有一方菜地,楼上回廊处还挂着一些干粮,柳暮白望着楼上悬挂的东西,笑了,看来那个小子来这还来得挺勤快。
朝天椒又喊了几声,她正兴奋地围着那屋子打转,柳暮白漾起一抹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民间的夫妻过日子是否如此呢?
骑了一夜的马,早晨到现在还未进食,确实有些饿了,想到这他不禁加快脚步,跨过石板小路过了小溪,就听到咕咚几声,低头一看,清澈的小溪里竟然有许多鱼,以往来都是晚上,倒不曾瞧见,心中一喜,这两天的荤菜有着落了。
前脚刚跨进屋子,朝天椒就蹭到他跟前,背着手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冷声问道:“这园子是你的?”
柳暮白瞥了她一眼,绕过她身边,走到菜地前,一撩袍子单膝蹲下去看那些菜,淡淡地问:“你说呢?”
朝天椒冷哼一声,心里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很不称职,刚刚她站在吊脚楼的楼梯处恰巧看见他正在望向楼上,那神情分明就是不知道回廊上的干粮是何时挂上,但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想必他往日也是常来这里的,只是肯定还有另一个人也常在这出现。
“你做贼也做得很上瘾嘛~”朝天椒又是换上一副笑脸,也从后面走了过去,“不仅借了火凤凰的名号,连人家的园子也借了?”朝天椒语带试探,他的身份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只是真正的火凤凰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她旁敲侧击状似无意地问着话,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听到此话,柳暮白心中一凛,好一个朝天椒啊,然而回头看着她时却神色却没有半点变。,不过,令他自己惊讶的是,虽然怀疑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动杀机,或者说,根本是自己有意让她明白,甚至,主动想告诉她一切?
一边拨弄着手中刚拔起的一株野草,一边淡淡地笑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朝天椒装傻,“知道什么?”
柳暮白继续轻笑着,眼神却锐利地锁着朝天椒,明亮的眸子如同黑曜石,此刻正透出压迫人的气息,“要知道我和他的扮相,蒙上面,就算是熟知我们二人的亲朋也常分辨不清,你又是如何知道你遇到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又怎么断定我是假的?”
他的眼睛虽然好看,但如此高压的注视,饶是脸皮厚到几乎是把一半脸都揣兜里的朝天椒也受不了,掩饰性地拢嘴干咳几声,习惯性地摸摸鼻子,笑得像地痞流氓一样,流里流气地说:“本姑娘神机妙算,猜的~”
平时对这些事完全不会上心的柳暮白这一次却出奇地执着,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势头,这个女子身上有太多谜团了,他对她实在是很好奇,不可否认,他是被她吸引了,所以才有耐心这样子慢慢陪着她闹,也不介意自己的身份暴露。
若按照以往,朝天椒不会武功又身世不明,而且还猜到了他的身份,说不定哪天夜里就被某人给结果了还不知道为啥。
拿定主意今天就要问个水落石出,柳暮白起身,走到楼梯上坐下,以手支颐,两只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看,“我想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我有的是功夫陪你慢慢耗,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朝天椒受不了他那眼神,心中骤生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想法:哪天一定要挖了他的眼睛当灯笼,我让你闪啊闪地看着人。不过,告诉他原因似乎也无妨。
于是她也走过去,提起裙摆一副乖乖女模样地坐在他的上首,这样就不用被那两道逼人的视线烧灼得坐立不安。
“其实嘛,也没什么,就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不一样的~”柳暮白一听此话,回头看了看她,温温吞吞地继续问道:“有何不同?”
他其实无比期待这个答案,心中好似绷着一根弦。
朝天椒歪着脑袋,剪水双眸眨呀眨,眼珠斜向上,似乎在回想着那两双笑起来仅有细微不同的眼睛,尽管柳暮白是背对着她,她还是习惯性地一边比划着一边说,语调甚是轻快愉悦带着点小得意:“你笑的时候眼睛是微微往下弯,像是沙漠里的月牙泉,而另一个人不会,看起来像是微眯着眼,而且他笑的时候别人是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的。”
听到她的话,刘慕白不期然地转身,正好看到朝天椒弯着眉眼在学他笑的样子,刘慕白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眼前的这个笑容是怎样地动人,清澈不染纤尘,看起来小小年纪的她观察事情居然这样细致入微,连火凤凰眼里的情绪都能捕捉到,还有她提到的沙漠里的月牙泉……朝天椒说完低下头才发现柳暮白正怔怔地看着她,于是她又甜甜笑着问:“你叫什么啊?”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柳——莫!”他几乎就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了,因为那笑容是这般的蛊惑人心,柳暮白心思百转千回,这个令京城府尹都头疼的朝天椒果然不简单,如果说她身后没有高人调教他是不相信的,如此伶俐娇俏到底是谁调教出来的?
朝天椒留意到他那话语中几乎微不可察的一顿,便意识到他可能没说真名,不过没关系,他说了她也权当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而已,以往她想从师父和阿丑那套什么话要什么东西,这招纯真笑容是屡试不爽的,唯独请求他们带她出去玩就不行。
她心中正犯嘀咕,柳暮白却饶有趣味地问她:“你,去过大漠?”
朝天椒摇摇头。
“又是你师父说的?”她点点头。
“我很好奇你师父是何方神圣,竟能调教出你如此灵巧的徒儿,若有幸,可否劳烦朝天椒大女侠引荐引荐~”他一番话说得很是诚恳,却惹得朝天椒老大不高兴。
朝天椒最讨厌别人问起她师父,和她处得好的人,只要和她师父勾搭上,一般就不会有多大兴趣搭理她了。
她撇撇嘴,不耐道:“那只能告诉你,此生你不幸,无缘见他~”
“怎么,他老人家已经,仙去?”
“呸呸呸~我知道你存什么心思,我师父是过惯那种闲云野鹤生活的人,你的那些个东西在他那不管用~”说罢就越过柳暮白下楼去,说是肚子饿了要挑几个菜来煮煮。
她这个气生得柳暮白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你那些个东西在他哪不管用’?
“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假的呢?”柳暮白见她不愿回答,又追问起刚才的问题,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在她那有什么不同之处。
朝天椒头也不回一边答:“这还不简单,我自小便崇拜火凤凰这样的侠盗,当然了解了不少他的事,对他的行事作风也算是了解,你本无破绽,只是有一点,火凤凰从来不会从窗子出入的。”
柳暮白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她见面,翻身从窗户出去而着了文瑾瑜的道,觉得朝天椒居然对火凤凰那么了解,心中有些郁闷,方才的愉悦便一点点散去。
而朝天椒却不管那么许多,倒腾些东西稍微填饱肚子,兴致颇高地央求柳暮白教她骑马,他想起自己的许诺,尽管没什么心情,也只好吹哨子将马招呼过来,耐着性子教朝天椒骑马,饶是她如此聪颖,也被马摔下来差不多七八次,她摔得越是四仰八叉狼狈万分,柳暮白的笑声越发肆无忌惮,爽朗畅快,柔和的阳光下,笑声满地,夹杂着女子气急败坏的怒骂,连花儿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如此嬉闹一天,觉得时光也是成片地消磨去,不知不觉间,星辰已经布满这野外的苍穹,像是滚落满地的明珠,亮亮地挂在天际。
竹楼前草地上架起一个柴火堆子,柳暮白席地而坐,挽起袖子神情专注地烤着刚刚从溪流里抓到的几条鱼,留下最肥美的两条烤了吃,剩下的朝天椒已经拿进屋里打点和青菜一同煮了。
“爷,上菜了!”朝天椒学着店小二一般端着一菜一汤吆喝着出来。
柳暮白自顾低头笑着,这个女子的快乐怎来得如此简单容易,今天马不再把她摔下来,反而朝她哼哼两声便把她乐开了花。她自称厨艺不差,果不其然,一阵淡淡的香气窜入鼻尖,清脆的笑声也在耳边响起,“哟,闻着很不错嘛~”
朝天椒咂巴着嘴,忍不住出声赞道,被马颠了一天,她确实饿了,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柳暮白那香喷喷的烤鱼。
柳暮白仔细地翻着鱼,温柔地笑着,头也没抬,只专注地看着鱼,“先把东西搁在这石块上!”
朝天椒哦了一声,这才看向柳暮白,她怀疑自己要咽口水了,跳跃的红色火光下,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无比的柔和温暖,一双本就十分黝黑的明眸倒映着火光更显莹润,每次看到他的眼睛,朝天椒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拿来打灯笼会怎么样,但又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柳暮白看她半晌没有动静,抬起头来,却见她正大大咧咧地盯着自己看,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她居然也没有戴面纱,小小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在火光中分外娇艳动人,柳暮白也不愿移开眼,心想,你若愿意那么就这样像斗鸡眼一样地盯着互看吧。
可朝天椒却不买账,没过一小会,她就觉得这样半蹲着脚累,鱼肉的香味和菜汤的鲜味诱惑得她食指大动,急急催促柳暮白把鱼肉掰一些给她尝尝,朝天椒的樱桃小口含着柳暮白刚刚递来的鱼肉,连声称赞不错,却错过了柳暮白那难得的烧红的脸,因为刚刚她吃鱼不小心也舔到了他的手指,引得早已经通晓人事的柳暮白浮想联翩,看着朝天椒那单纯无知的样子不由地有些羞红了脸。
朝天椒却无所知地一边喝汤,一边干脆直接夺过那已经烤好的鱼大口大口地吃,很是畅快淋漓,而不需要像在府上一样那么多规矩。
柳暮白看到她这吃相也不见怪了,以她这性子,如果是安静地坐在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肉抿嘴喝汤那才叫奇呢。
吃饱喝足的朝天椒撑着饱饱的肚子在这空旷的草地上绕来绕去权当消食,可是昨晚在马上颠着毕竟没睡好,没走一会,尽管胃里还撑着,只觉困意阵阵袭来,眼皮已经撑不起,她来到火堆处柳暮白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星星,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多得数不清的白闪闪的星星,“你知道吗?这些星星是月亮这个水晶球打碎了之后散落出来的,所以你就看不到月亮了。”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柳暮白躺在草地上笑着看星星,觉得自己像是钻进一个缀满银光的睡袋里,那些星星就是他的被褥,往日里那些繁琐的事此刻也全部丢开。
他贪婪而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他只是听着朝天椒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她在给他讲一个故事,说着说着就没了声,脑袋就像敲木鱼一样,咚一下就往前点了点,抬起来之后又是咚一下往前点一点,连续“敲了几次木鱼”之后,柳暮白只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左右晃了晃忽然一歪,失去支持一般往后倒去,他忙起身伸出一只手臂从后面托住,缓了她往后倒的势头,慢慢地才将她放下来枕在自己的右臂上。
她已经睡着了,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在他耳畔响起,搅乱他平静的心,忍不住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那搪瓷般的皮肤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像两只蝴蝶一样轻轻地停在眼睑那,小巧而精致的鼻子,玲珑而樱红的小嘴,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柳暮白忽然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中一动,居然有一种一亲芳泽的冲动,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先拿了主意,在他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的脸庞时,自己的嘴唇已经轻轻地贴着她的小嘴。
忽然有种乘人之危的感觉,柳暮白懊恼地迅速推开,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身边的美人。而说来也奇怪,以往若不在府中睡,她一般都是很警醒的,一有点动静便会醒来,而这次不知道是真累了,还是觉得身边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居然就这样沉沉地睡去,连几时被他抱入竹屋内的床榻上都全然不知。
次日,朝天椒被一阵沉稳的敲门声惊醒,她翻了个身,揉揉眼睛,嘟囔着:“你让我睡多一盏茶。”
“该起来了,我饿了……”听到是男子的声音,朝天椒腾地坐起来,是师傅回来了?
她两眼放空地望着前上方竹窗子透过的光线,悠悠转醒,这才想起昨天的事,知道门外扰人清梦的是谁,没好气地回道:“你自己不会去弄啊!”
一边慢慢起身理理衣服,心里一阵贼笑,昨天瞧着他把鱼烤的不错,以为他还不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今天怎么就……“我不会。”
“那你再去烤鱼!”
“不要,那个吃腻了!”接着他又在外头说,“里屋橱子里有米,可以煮粥喝!”
忽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拉开,朝天椒已经梳洗完毕,戴着面纱仰着脑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把当我什么了?厨娘?”
柳暮白笑笑,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岂敢,岂敢,那不是委屈了你。若有幸,可否求来做夫人呢?”他这话半真半假,朝天椒原要出口的挑衅话一时间被噎住,哽在喉咙里。
支吾半天,把柳暮白推到一边,当没听到他说的话,道:“也罢,权当是谢谢你教我骑马。昨天才能在马上坐稳,今天你好歹得让我学会坐在马上遛遛了。”其实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出半点感谢的意思。
柳暮白跟在后面,笑嘻嘻地一脸讨好的样子说:“这个好办。”
当吃到朝天椒用白米和几样青菜更兼一条小鱼煮出来的粥,心里对这个女子的喜爱更添几分,真是倍儿香!如果说她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又有这般的好厨艺,又像男子一样通天晓地,而说起女红刺绣,她反而半点兴趣都没。
学了半天的骑马,柳暮白看她兴趣盎然,完全不舍得那匹枣红色的马,便把马送给她了。
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能够骑稳当,进了城门两人很有默契地分道扬镳,做事向来多留了心眼的朝天椒并没有直接回家,觉得自己一身火红的打扮又太扎眼,于是晃悠悠地又出了城去那小茅屋歇了半天,等到月上柳梢才回家,若再不回去,恐怕府里要掀翻天了吧。
悄悄摸进自己住的院子,觉得自己老爹还是比较淡定的,府里并没有多大动静,于是便放松了个警惕,一边想着这两日与柳暮白的点滴,心中甚是畅快,经过园里的树下伸了伸懒腰,捂着嘴一个哈欠还未打完,感觉耳后冷风一动,便觉一股寒气袭来,心中还未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侧身一避,一个粉红花瓣样的暗器划过她的衣角钉在地上。
朝天椒冷笑一声,媚眼如丝一瞥树上某个黑影,只作不知情,蹲下身去看那个粉红花瓣样的暗器,这是用鲜花瓣凝上薄薄的一层冰晶样的东西来作为暗器的,冰晶内层泛起一圈淡绿色的光,朝天椒明白了,这是毒。
如果射进身体里,想必这层冰晶就会化去,毒就沁入身体,而只剩下一朵花瓣,到时候,可真是死无对证,连凶器都找不到,果然是个好暗器!
她站起身,忽然出其不意地将地上的暗器一踢,朝着树上那边飞去,一边咯咯地笑:“还想躲到几时呢?”